自序
海岛上的季节更迭,岁月如歌的行板流过,直到提笔写序,心头不免微微一惊:一回首,距离我初入大风堂快四十年了。
最近应友人之邀,在他所收藏的大千先生于一九六七年在美国斯坦福大学所作的示范之作《高士图》上,写跋文数行。此帧近乎大写意,墨色深浅自如、笔法率性活泼。高士半侧面,清风拂面,松枝偃仰,高士头巾及袖口微微飘扬,真是技巧、内涵、神来之笔缺一不可的上品!我写着:“此为大千先生六十八岁之作,笔墨灵动、气韵天然,诚如张彦远言,自然者上品之上,乃大千居士创作巅峰时之天机流泻,拜服无已。距今五十年矣,抚今思昔,执笔三叹。”回想初入大风堂时的稚嫩天真,哪里想得到今日竟敢斗胆在大千居士的画上品题呢?
那是一九七六年,大千先生决定从美国加州返回台湾定居,先借住于友人位于仁爱路的云河大厦,继而觅地在外双溪构筑了摩耶精舍,直到他过世前的六七年间,大学外文系毕业的我,承新闻界前辈羊汝德先生之介,成为大千先生的中英文秘书。《形象之外》一书是我在大风堂期间,将大千先生的生活与艺术之种种所见所闻,忠实缀录下来的吉光片羽。
回顾起来,大千先生作为一名艺术家,除了在绘画上登峰造极,在当代罕见其匹,在生活的艺术上,尤其是造园、饮食、服装各方面亦无一不考究,无一不自成一家。他对古典与意境的追求真可与古人媲美而毫无愧色,自宋代以后,鲜有大画家于画艺之外,在生活艺术中也表现出他这样的热情、气魄与广度,由此观之,他不仅是“五百年来一大千”,还可能是“一千年来一大千”呢!
自从大风堂移来台湾,摩耶精舍就成了一个超级的艺文中心。这是片远离台北市中心、有些遗世独立的小筑,花园的后院依傍着水声潺潺的外双溪,院落里置着错落有致的二十四个巨大陶缸,乃是台北历史博物馆当时请林业试验所开发后赠送给大千先生的,里面种满大千先生最钟爱的各色荷花:粉、白、浅红、深红——像天上漂泊已久的云朵,骤然坠落在暗流涌动的池心,予世人以色彩、韵律与想象。由这些荷花充当灵感的谬思,大千先生在这里挥洒了多少闪烁着强烈的生命色彩节奏的墨荷与泼彩荷花,使那朵嫣然飞上诗句中的冷香,化作他笔底凌波而去的不朽篇章。
大千先生在此日复一日积极展开他对中国园林美学的实践——就如他在巴西八德园时期一样。我当时年少,对大千先生花费不亚于作画的时间,殚精竭虑地在庭园中选取、布置大小嶙峋的石头,搜罗、种植四季花木,并为之造景造境,只当是画家为了画面灵感所培养出的兴趣,年事渐长,方知多少文化历史蕴含其中!
先不说大千先生年轻时最仰慕的画家石涛便是扬州的造园专家,从他的题画诗“争春旧例足张皇,准拟花开便举觞,不令放翁专一树,树边只合倚红妆。摩耶精舍梅花将开,将约朋辈踵吾家功父为争春之会,先赋小诗”,就知道他是南宋名士张镃(字功甫)与诗人陆游的信徒!张镃的“南湖园”不但具有豪门巨室一掷千金的气派,更体现文人雅士最精致的艺术品位。最令大千先生向往的便是张镃那追求感官之乐到极致的“争春大会”了,这种繁华如梦的美感恐怕在中国园林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大千先生一直想在摩耶精舍再现张镃的牡丹派对,每次十名美女簪花而出,不同色泽的名花配上不同色泽的服装,而宾客在欣赏盛装美女与名花芬芳之余,还能聆听牡丹词曲之美——耳闻丝竹管弦之乐,兼以品尝美酒佳肴,真是此情此境,只应天上有。但由于台湾部分地区处于亚热带,不盛产牡丹,大千先生遂想把牡丹改成梅花,后来终因美女人数无法凑足而作罢,这是他始终引以为憾之事。
大千先生深知亭园命名之重要,他园林中的重点建设都有典雅诗意的品题。《红楼梦》里大观园完成之时,贾珍请贾政去观看,贾政便说:“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张镃的“桂隐”中多达八十余座亭馆桥池楼台,梅树中有“飞雪桥”,看新柳有“揽月桥”,枇杷花中有“摘星轩”,樱桃树中有“餐霞轩”,柳边竹外有“听莺亭”等。大千先生亦不遑多让,将摩耶精舍的众亭子分别命名为“分寒亭”“翼然亭”,再加上八德园时期的“见山亭”“夕佳亭”“聊可亭”等,好像在张镃的诗情外,又多了对田园诗人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人格的推崇,和对欧阳修“有亭翼然”乐在山水的怀抱的赞赏,以及对苏东坡“此亭聊可喜”般豁达胸襟之追求,境界显然又高了些。
大千先生“不令放翁专一树”也表现出对古人当仁不让的气势。的确,他在爱花的狂热与惜花的温柔上不仅不逊于陆游,只怕犹有过之。从陆游诗句中的“为爱名花抵死狂”和“乞借春阴护海棠”,可见他对海棠的一往情深。至于他对牡丹的爱好与对品种的如数家珍则不仅表现在他写的《天彭牡丹谱》上,陆游还追忆,一次同为南宋诗人、身为成都知府的范成大以高价在天彭购了数百株牡丹,当即派人星夜驰取,花抵成都时,花瓣犹娇艳欲滴。当晚,范成大与陆游宴于西楼,据陆游形容:“烛焰与花相映发,影摇酒中,繁丽动人。”牡丹在烛光照耀下美艳动人,复投影于醇酒之上,香醪、烛光、花海交织成一幅绝美的画面。除了西楼的牡丹宴,两人尚在锦亭举行过海棠宴,两大诗人在花宴发而为诗后,由于他们的盛名,全成都“诗未落纸先传唱”。
大千先生对娇媚的海棠与艳冠群芳的牡丹痴迷的程度不减陆游,陆游与范成大仅发而为诗,大千先生则不仅有题画诗歌咏名花,经过他匠心独运的构思,且能将名花雕琢入画面成为经典,使诗与画互相映发。不让陆游与范成大专美于前,大千先生也曾为盛开的海棠在摩耶精舍特设琼筵。一九八〇年二月的某天,他午宴款待张学良、张群、丁农等友人。那日的菜单简直令人垂涎欲滴:干贝鸭掌、红油豚蹄、菜薹腊肉、蚝油肚条、干烧鳇趐、六一丝、葱烧乌参、绍酒笋、干烧明虾、清蒸晚菘、粉蒸牛肉、鱼羹烩面、汆王瓜肉片、煮元宵、豆泥蒸饺、西瓜盅。连饭后甜品共十六道,自是口腹的绝顶享受。但大千居士的食道风格还不止于此:品尝美食之余,必须还有赏花的视觉之美,方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半日清欢:“是日小园垂丝,海棠盛开,宾主欣忭。”当日与名菜同列主角的是海棠花,如果陆游是将名花配美酒,大千先生则是以海棠佐以大风堂最闻名遐迩的菜肴,让宾客在“美食”与“美色”间,享受了双重的美感。
中国传统园林中除了花木外,另一个要角是奇石,而大千先生对石头与造园艺术的狂热,则是其来有自。历史上的“爱石癖”在宋代达于巅峰。先有“艺术皇帝”宋徽宗组成专门船队“花石纲”,舳舻千里将全国奇石运至开封,为他的寿山艮岳增色。继之有天才艺术家米芾,每日对园中石头打揖下拜称其为兄,形成由君而臣、全民一致的“拜石”“恋石”运动。此风至南宋未曾稍减,杜绾的《云林石谱》及范成大的《太湖石志》则把士大夫对石头的喜爱提升为一门含有美学态度的鉴赏学。大千居士曾游戏人间般仿制前人作品,此事他或视米芾为狂傲艺术家原型,而在“拜石”一事上,大千先生倒并不像米芾令人侧目的故作姿态,但他爱石成癖绝对是与米芾有志一同的。
他甫回台湾,便不辞劳顿驱车前往屏东恒春拜访石园,得了赤壁石、连峰石、长石,其中赤壁石交付飞机携回台北。在巴西时,他也在小城益都小溪中雇工至河床挖出许多奇石,然后将石头以卡车运回八德园。这些体积不大的石头还就罢了,那些磅礴巨石,如他的门生孙家勤当日从日本大阪上船,一路护送到巴西圣保罗郊区八德园的石碑“笔冢”,还有他在美国西海岸发现的巨石“梅丘”因太重不能空运,遂托好友董浩云帮忙海运来台,在高雄上岸;这些现代版的运石故事,简直与宋徽宗的“花石纲”前后呼应。只是徽宗是一国之君,穷一国之力,而他却是一名艺术家以一己之力。宋徽宗的“花石纲”不过是由中国南方运到北方,即已耗尽国力,而他却是由亚洲而美洲地绕着地球走,全赖个人财力与对梦想之坚持。他的“恋石”精神不但是宋代文化的再现与复活,而他对石头痴迷的程度比宋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忆及那位以前在摩耶精舍日日前来殷殷为大千先生选石、运石、堆石的张虎先生,以大千先生对他礼遇的程度,不得不让人想起替宋徽宗负责花石纲的石头专家朱勔来。朱勔的学生及后人在南宋形成了一项兴盛的山匠行业,专门负责替人叠石为山,张虎不就是大千先生的朱勔吗?我想张虎在专业精神上应是朱勔的传人吧。
“梅丘”今日仍屹立于大千先生的故园摩耶精舍中,而八德园内的“潮音步”“五亭湖”与“槃阿”(《诗经·考槃》,隐士乐居)三巨石终能历尽劫难与沧桑(八德园已没入巴西政府所兴建之水库中),如今安置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南院的大千石庭中。比起宋徽宗的艮岳于金人南下后即已灰飞烟灭,大千的爱石却仍被视若拱璧,备受世人呵护,它们见证着艺术亘古如新的魅力与价值,也说明了大千先生虽为一介平民艺术家,但他投入园林艺术的浪漫精神,却创造出几乎超越帝王穷尽一国之力始能成就的园林传奇。
大风堂的饮食也是大千先生生活艺术中最令人神往的一门“技近乎艺,艺近乎道”的学问。犹记还在云河大厦工作时的盛夏一天,大千先生忽然心血来潮,要我、姜姐姐、护士小姐、庄嫂,在第二天中午,各负责一道菜色。记得那时新任厨师徐敏琦尚未上任,所以是由姜姐姐到市场中拣选材料,少不更事的我竟以自己有限的从某某食谱学来的知识,自愿要烧蚝油牛肉一菜。由于自己的下厨经验有限,外加有些眼高手低,其结果可想而知。不过由于经验丰富的姜姐姐在旁协助调理拌牛肉的酱汁,再加上火候掌握得可以,自觉虽味非绝美,却也不算离谱,不过吃在老于此道的大千先生口里,他会怎么反应倒是令我忐忑不安。没想到饭后他担任讲评,把大家的成品都夸赞了一番,对于我的牛肉,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芡粉放多了点”,让我松了口气。
从此以后,再无我可以“磨炼”的机会。只是我的眼界一日日扩大,在美食家大千先生的带领下,见识到当时的一流厨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在天福楼吃到老师傅精心烹制出的香嫩鲜美之熏黄鱼及熏蛋,是为一绝。另外荣星川菜主厨吴少臣与大千先生商定菜单及做法后整治出的一桌酒席,包括开胃冷盘及后面的正式菜色,精彩至极,刀工、火候、菜色配搭的精致度,皆是一时之盛。这是让我这少年食客最为惊艳的美食体验,也体会到大千先生所说,高层次的川菜是不辣的。
当然,把饮食提升到不仅是满足口腹之欲境界的仍属大风堂内的宴饮。那些回荡在味蕾上的感动往往是触动回忆的一扇门,重启了许多珍贵美好的画面……每次宴客前,大千先生必兴致高昂地亲自书写食单与宴客名单,使得饮馔与书法之美结合在这些叫人爱不忍释的菜单上。菜单上固然有海参、鲍鱼、鱼翅这些名贵的食材,但也有“相邀”这样比较庶民化的美食,它有点像荤的罗汉斋,是一结合面筋、油豆腐、鱼肚、蹄筋、香菇、鸡翅、火腿、合掌瓜等而成的大杂烩。还有家常菜如炒四丝(豆干、笋肉、葱节、辣椒丝),臊子面(肉末炒过加口蘑或冬菇,将起锅时,加冬笋末、咸菜末)等,但入了大风堂大盆海碗的器皿,到了宴客时,就成了大手笔和丰盛诱人的筵席菜,总能叫亲朋好友们吃得心满意足,宾主尽欢。听到宾客们发自内心的赞赏,大千先生的欣慰可知。他总能使得饮食一道,既是日常生活,也是艺术——既有寻常百姓热闹活泼的生命力,也有化日常菜肴为精食美馔的巧手与妙谛!
“相邀”因为系一大杂烩,虽然吃得过瘾,但卖相略为暗沉混沌;另一种菜色则清鲜淡雅,视觉上就更引人入胜。大风堂的狮子头与另一道清汤足以当之,与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里的一则“雪霞羹”有异曲同工之妙。林洪的做法是:“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用花瓣入汤,以豆腐为雪,以芙蓉为霞,既是比拟也是隐喻。大风堂的成都狮子头完全不油腻,口感细腻,一粒漂浮在鲜美清汤中的狮子头与净绿如玉的一茎青江菜,一红一绿,也是味觉之外,兼具视觉之美——味觉尚未启动,感官已先醉,简直是入画境了。另一道“鲜”汤则是鱼片炖羊肉(鱼加羊得一“鲜”字),上面漂浮着碧绿的香菜及葱花,形成白红绿交织的画面(切不可加姜)。何恭上先生一次言及,大千先生曾以此汤招待他,鲜美的滋味令他至今难以忘怀。在平淡的鱼片与羊肉之上,一抹绿葱与香菜扮演着提醒的角色,使得这道“鲜”汤更富淡雅清香之意,是画龙点睛之笔。
大千先生的造园精神,虽被朋友以“大禹治水”与“愚公移山”戏称之,但殊不知此即大千居士之画稿也。正如他的知己台(静农)老师所说:“居士治园如作画,不肯轻下一笔,园之雄浑绚丽处,或奇峭清逸处,莫不如其画然。”他对饮馔的热爱与讲究,把宴饮一事从菜单、宴客名单书写,餐饮内容的设计,装盛器皿的配搭,当成仪典般华美的过程,岂不是他艺术心灵的折射?如今从他书写的食单、宴客名单莫不洛阳纸贵可知,他所创造的饮馔艺术,也已成为一项可以大书特书的传奇与典范。至于他的服装,在二十世纪的现代社会,他仍以一袭中国古人的服装行走天下,不仅在中国如此,在西方数十年亦不改其志,相较于大多数人的衣着,可说是“奇装异服”了。他以中国古代衣冠(古袍、杖履、东坡帽)形塑个人风格,及作为自己毕生文化认同之宣告,堪称前卫!晚年的他所到之处必造成风潮,人们往往以“文化英雄”或“明星”视之,几乎让我想起今天的嘎嘎小姐(Lady Gaga)。
回到大千先生最风靡世人的绘画艺术,我一直深爱大千先生的荷花,可是此生却以未能拥有一张他的荷花为憾。“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我曾目睹摩耶精舍的荷花经历四季变化:夏天里众荷摇曳,激情盛开,秋冬凋零后荷叶渐残,犹自在雨中沉吟,如咏叹调一般凄美哀愁。摩耶精舍的荷花如今不再,我在脑海中的花园里,却看到一幅又一幅不朽的荷花。大千居士笔底的荷花变幻多端,有夏荷与秋荷、雨荷与风荷、夜荷与月荷,还有新荷、醉荷与荷塘之荷。夏荷饱满盛放,暗香盈袖;秋荷亭亭净植,宛在水中央。风荷花欹侧叶离披;雨荷风姿凌乱意态潇潇。月荷于一片氤氲朦胧中,浮出荷花独立缥缈之隐约身影;荷塘之荷却是众荷喧哗,线条墨韵交织出此起彼落的一曲华丽雄伟的交响乐。
尽管大自然的季节会褪色,瑰丽的粉荷舞衣尽落,芬芳逐渐在掌中故去。然而大千先生美丽缤纷的想象,却能将无常的造化经营成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他画秋水干涸后,荷叶出地寻丈,丈二荷花修长的荷茎曲折挺立,舞姿昂然,韵律动人。台风肆虐过后的荷花,枯荷败叶横七竖八,荷茎歪倒倾颓,经他笔下神秘的酝酿,荷花在心灵的渊谷绽开,荷茎斜成“纤腰如束径须扶”的意态,依旧一片朱荷出碧波,围以绿萍浮水,充满慑人的气势。他心中自有不凋的花季,荷缸中无力倒垂蜷缩的荷叶,经过他的塑造,却神奇地展现出抗拒衰亡的强悍的生命力,他巨笔如椽,哗哗扫下惊心动魄的墨叶之际,便将刹那间的气势化为永恒的惊叹!
时间停止了漂泊,摩耶精舍的荷花也已远扬。记忆中的墨荷、白荷、粉荷、朱荷,恍兮惚兮,荷之意象重叠、流动——没骨、双钩、大写意、泼墨、工笔重彩、金线勾勒、青绿大泼彩,一一入藏我心灵的美术馆,即便不曾拥有他的荷花亦不复为憾。愿本书在谈大千居士的绘画与生活艺术时,能带领读者一同走入“大千世界”——一如年少时的我曾领略过的一场繁华的艺术飨宴。
张大千,《庭园布置》,约1958年创作,纸本水墨,34.9cm×138.8cm。香港苏富比中国字画部编,《中国近现代书画拍卖图录·张大千专辑》(香港:香港苏富比拍卖公司出版,1997年11月2日),拍品编号:171,页26
张大千,《台风过后的荷花》,1979年创作,纸本水墨泼彩,70cm×136cm。傅申,《张大千的世界》(台北: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8年),页348—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