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五渎
大商西南,夔州。
龙为天下鳞虫之长,有九相,为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
凡形似龙又九相不齐者,称蛟,或无角,或无爪,或缺耳,或缺鳞。
蛟为大虫,亲水,虽无呼风唤雨之天赋,却也可兴风作浪。
天下水蛟大抵分作两类,为海蛟与陆蛟。
海蛟为龙裔,多是血脉不纯的龙族交媾所生,居于海,四海龙族豢养的数万蛟兵便是此类。
陆蛟为蛇属,多为陆地上蛰伏于山水之间修炼多年的水蚺山蟒渡过雷劫后所化。
相传在大禹帝君治水时,有大批陆地蛟龙追随,听命于帝君,疏通水路。治水成功后,帝君于现在的南镇会稽山论功行赏,对于手下那一群功劳苦劳皆重的陆蛟们,帝君毫不吝啬,大手一划,便将西南的蜀、夔两地封给了这群陆蛟。
巴蜀处处山水峻秀,夔州常年天雷滚滚,是两处上好的养蛟地,时至今日,南瞻部洲上的陆蛟有七成都在这两处。
大商西南境有一大江,唤作盘江,盘江曲折回环,支流极多,沿途分岔,水脉四通八达,还有地下河勾连,遍布西南四个州,其中,便覆盖了夔州,夔州中最大的盘江支流因扭结似蛛网,故称蛛江。
蛛江又有一支流唤作黄榕河,因为此河流经之地有大片大片的黄色榕树林而得名。
在黄榕河的中下游,这里河水较浅,此处的黄榕树都是数千年的树龄,直接扎根在河中,独木成林,盘根错节,枝蔓相交。
而在黄叶与碧水间,随处可见有百丈长的斑斓蛟龙游弋。
在一棵最为庞大的、几乎使得黄榕河断流的祖宗黄榕树上,有两个青年男子盘坐。
一个身材较为消瘦,穿白色的宽松绸衣,另一个魁梧健硕,着青色的藤甲,背上还有一副黄褐色大弓。
白衣青年眯眼看着庐山方向的那道冲天剑光,不由抚掌赞叹,
“真是好剑!”
而一边的魁梧男子则是皱起了眉头,“当年帝君在会稽山计功行赏后,天庭便派人前来招揽,当时只有小庄领着五百部众上天任职,说要治理天河,这么多年过去,他就是这样治理天河的?”
白衣男子闻言摇摇头,“阿律,小庄在天庭为臣,却远离中枢,他又不善结党,受掣肘在所难免,这次定然是遭了算计,怪不得他。”
魁梧男子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在多说什么。
这时候,一头四爪独角的紫色蛟龙从河水中探出,口吐人言,
“庚帅,童帅,朝歌有信,言说有大星将坠入天河。”
魁梧男子闻言冷笑一声,“阿辰,听听,好大的手笔。”
白衣男子轻笑,“你我经略夔州千载光阴,也该让世人知晓咱们这群人,这些年也没歇着。”
随着名唤庚辰的白衣男子手一挥,那头紫蛟便重新钻回黄榕河,不久后,庞大的蛟群四处游走,很快,整条盘江都开始涌动起来,水位倏忽涨,又骤然跌,动荡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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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
哪吒腰间黄铜狮子纽印忽然亮起,他摘下纽印,放到耳侧倾听,随即,脸色一变,而后又一变再变。
很快,他放下纽印,转头望向敖钦,肃然道:
“龙王,有桩天大祸事将临,但于你南海一族,却是一场天大机缘,不知你可愿接下。”
敖钦缓缓收敛那副一直堆积在脸上的笑容,郑重回道,“将军请讲。”
哪吒便道:“其实此事我大商是早晚要找上龙王的,也不该是我来说,只是今日事发突然,只好由晚辈告知龙王了,不知龙王对南海无入海大渎一事可曾心怀遗憾?”
敖钦闻言目光一凝,对于这件事,自己何止是曾心怀遗憾,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成为了一道挥之不去的执念了。
真说起来,由于东海北域被阐教众山划为道场,一些灵岛仙山也尽数被占了去,所以在四海龙族中,东海龙族所占的疆域并不是最大的,但为何四海龙族中东海的实力最强,四海也甘愿奉东海为尊?
这不光是因为敖广的年岁最大,境界最高,更是因为东海有那南瞻部洲的四条入海大渎!
江,河,济,淮。
这四条入海大渎将南瞻部洲陆地水运与东海水运勾连,生生不息,对天生亲水的龙族来说,其中的大益裨自然是不必多说。
而且如今天下人族为主,南瞻部洲又是人族的立族之地,所以每当南瞻部洲出现洪涝时,顺着四条大渎送入东海的,可不仅仅是汹涌的洪水,更是数不尽的功德!
便如当下之境,以敖钦的目力与对水运流转的感知,自然是能察觉,大商腹地那两道弱水天瀑被敖丙与李木吒接引之后,便是顺着山势注入了江渎,再送进东海。
想到这里,敖钦双眼突然爆发出神光,想当年,南瞻部洲不过济、淮两条大渎入海,可千年前,大禹帝君治水,便是硬生生开辟出了江、河两渎,论流域之大,携水之多,还要远超济淮两渎,龙王直视哪吒,“将军之意?”
哪吒爽快地点头,抱拳说道:“南疆开辟大渎是早些年就定下来的事,只是开辟入海大渎非一朝一夕,牵扯极广,本来是还有几年时间的,只是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原本朝歌尚未决定这第五渎究竟是导入东海,还是南海,但随着近些年贵族与我大商相交也是愈发频繁,朝中诸公已是心属南海了,而眼下,第二波弱水降至,从时间上考虑,大渎入南海已是迫在眉睫,望龙王应允。”
听完哪吒一番话,敖钦那朱红的脸上更显红光艳艳,他大笑道:“好哇,好哇,要我南海如何做,将军尽管吩咐便是。”
哪吒点头,“南疆大渎以盘江为基,大渎的入海口都水司早已定下十二处之多,到时候便劳烦龙王领众族人在近海接应,疏导洪水莫要冲垮了土地,确保洪水入海时莫要激起滔天大浪,倒卷南海沿岸,更为具体的,稍后自有大祝寺与工造寺官员与龙王交涉。”
敖钦郑重点头,“将军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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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摘星楼上的那位老人发出预警后,约过了有百息的时间,人间便看见了天上那道如太阳般的刺眼光芒,再过了有三百息的时间,人们方听见那声巨响。
而当那道横亘天际千余里若垂天之云一般的天河水幕即将接触山水阵法显化的云层时,已经过了两刻钟。
便是在这么极短的时间里,南疆水师倾巢而出。
南疆多山多林,多雨多河,所以南疆是大商四方边军中唯一一个不设骑兵的,南疆边军闻名天下的,是步卒,弩手,以及水师。
不比东海水师动辄数十丈的楼船巨舰,南疆水师的船速来以小巧迅捷闻名,尤其是一种名为蜈蚣船的小船,在八个汉子的操纵下,在南疆四通八达的河道中,快逾奔马。
而在大商收复南苗,将广阔南疆纳入版图之后,赫赫有名的南疆水师便销声匿迹了。
便是在此时此刻,无数的蜈蚣船一股子全冒了出来,从上往下看,便如蚂蚁出窝似的。
南疆水师操控着灵巧的战船,按既定的路线游走,凡是出现在既定路线上左右两岸的百姓,都被船上的士卒呼喝着接到船上,不时,还能看见有蛟龙托着船只快速的远去。
随着一道如闷雷一般的低沉声响响起,天顶云层骤然下降近百尺。
随后,又是一道裂帛似的刺耳之音,大商南部上空,云层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这时候,处在大裂缝下的人,若抬头往上望,是看不见天的,倒像是一方汪洋大泽在往下落。
而落点的中心,便是黄榕河。
这一次,不见有人阻拦,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天河弱水就这么砸在了南疆大地上。
巨大的声响与大地的震颤甚至传到了三山关以北。
纵横交错的蛛江几乎瞬间被填满,夔州眨眼间便成了泽国。
一片汪洋。
而在汪洋之下,无数的黄榕树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被瞬间冲断,反而正在弱水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尤其是最大的那棵祖宗树,黄褐色的、尺许厚的老树皮在这一刻在弱水的冲击之下很快就化作了粉尘,融入了汹涌的弱水中,从而露出了琥珀似的晶莹剔透的黄色树躯。
仅用了十个呼吸的时间,这棵祖宗树便拔高了七八十丈,破开了白茫茫水面,再十个呼吸,树冠便广逾数百亩,从天穹跌落的天河水瀑落在树冠上后,竟被吸收大半,只逾百十道涓涓细流从树冠缝隙间流下。
很快,无数的黄榕树便如雨后春笋破开泥土一般钻出水面。
丛丛簇簇。
遮天蔽日。
夔州境内持续暴涨的水位也随之出现了停滞。
再下一刻,方才被瞬间塞满的蛛江也似乎重新活了过来,江面上随处可见硕大的漩涡,似乎江下面有无数的无底之洞,正放肆吞咽着弱水。
而在盘江的下游,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弱水在这里化为了一条狰狞的恶龙,一路南下,遇山催山,遇林毁林。
在这条恶龙的上空前方,约有近百条蛟龙纷飞,身上驮着狼狈不堪、声嘶力竭的大祝寺官员。
而庚辰、童律这两位当年追随大禹帝君治水的得力干将此时则是出现在盘江下游的一处庙宇前,身前,还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衣女子。
庙是南疆沿海一带香火鼎盛的妈祖庙。
这个白衣女子自然便是妈祖了。
对于这位在远古年间便曾追随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后又随伏羲圣皇保东胜神洲人族南迁的人族先贤,庚辰与童律脸上满是恭敬。
妈祖娘娘看面容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面容恬淡,她看着盘江中上游不断破出水面的黄榕树,轻轻点头,
“虽说黄中李为木中之木,五行之绝,名头极大,但却连我也不知原来失踪已久的黄中李早早便被禹王收入囊中,更不知,这黄中李原来是要弱水方可催发生长。禹王将这黄中李以一化千,虽失了其中的本源灵气,但若是用来固土阻水,实乃卓卓有余了,禹王真大贤也。”
庚辰童律闻言,与有荣焉。
庚辰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捧着递给了妈祖娘娘,“娘娘,这是帝君留下来的许些息壤,接下来便劳烦了。”
妈祖接过息壤,微微摇头,“分内之事,何来劳烦。”
此时只见天上的蛟龙群突然分流,往左右两个方向飞去,妈祖娘娘见此,便单手捏了一个法印。
要说南海沿岸有多少座妈祖庙?
想来大祝寺内的金书玉册也记不详实吧。
远处,便在天上蛟龙分流的正下方,一座随处可见的、摆放在一颗百年老树上泥砌的简陋妈祖神龛蓦然放出千丈的耀眼金光,龛中尺长的泥像瞬间化为两百丈高的巨大金身,巍然矗立在洪流下游的正中位置。
一触便激千重浪!
妈祖石像屹立不倒。
洪水当中分流。
这一边,妈祖真身捻起一粒息壤,屈指弹出。
息壤被一团神光裹着,落在百丈石像之后,息壤落地后,触水便涨,转眼便衍化出一道百丈高的长堤,大水就此分作两道。
随后,天上蛟龙再分,妈祖金身再起,息壤之堤紧接出现,沿盘江河道一路南下的洪水一路分流。
在即将抵达南海时,此时的盘江已经分作了八股。
前方,以一个朱红宽袍的矮胖老人为首,千余条海龙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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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祖国正在经历洪灾,在这里向奋战在抗洪一线的战士们致敬,他们不会垒土成山,不会飞天遁地,只是以凡人之躯,行神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