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兔子的故事讲给乌龟听

乌龟并没有动，也没开口说话，还是原来的姿势，低低地探着头，好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在看着别处。

兔子更尴尬了，心想，什么情况？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它听不见？

“你好！我是兔子！”兔子大声说。

乌龟的脑袋慢慢往外伸出，眼睛渐渐睁大，兔子这才知道，乌龟刚才是半闭着眼睛养神呢。兔子感觉过了好久，乌龟还是没有说话，于是又说：“你好！我......”

“……不要吵。我知道你是兔子。”乌龟慢吞吞地说。

乌龟懒懒地把脑袋和四只脚都伸了出来，它用力地伸长，打了一个常常的哈欠，然后又把四只脚缩了回去，脑袋放低，眼睛微闭。

“我……”兔子又想说话。

“先……等一等……”乌龟慢条斯理地说，然后似乎陷入回忆似的，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不动了。

兔子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乌龟的笑话。乌龟是活得最久的一种动物，但活得太久了，就容易记不住以前的事情。所以年纪大一点的乌龟，每次睡觉醒来，都要想好长一段时间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遇见过谁，经历过什么。有时候它们活得实在太久，会完全忘掉这一些，所以乌龟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它们所遇到的动物，一遍又一遍，然后再从其它动物转述的故事里，回味自己度过的时光。其它动物的故事所拼凑出来的，可能并不是同一只乌龟的故事，它们可能会把几只乌龟的故事说成是一只乌龟的故事，也可能会把一只乌龟的故事说成好几只乌龟的故事，或者索性把自己的故事说成是乌龟的故事，或者把乌龟的故事说成自己的故事。乌龟不记得其它动物说的，它甚至连自己经历过的也记不太清了，但听得多了，它也就相信了动物们说的，它相信那些故事就是自己所经历的。它相信自己曾经穿过森林，趟过河滩，爬过大山，看过最美的日出，尝过最甜的露水，遇到过漂亮的乌龟，有着成群的优秀的孩子。乌龟有时听着其它动物讲着它的故事，听着听着就会流下泪来，仿佛这些经历就发生在昨天，它还能感受到那种快乐，那种温暖，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它不知道，很多时候，这些故事是其它动物们编造出来的，它们故意这么说给乌龟听，看着它惊讶和感动，然后把这种惊讶和感动当成笑话。

兔子想起住在浅水滩上的老河蚌，在每个起床节后，对周围的小鱼群一遍一遍讲着自己的故事。故事里有湍急的河水从每个山谷流下来，水漫过草地，鱼像鸟儿一样贴着草尖飞行；有河水落到泥沙下面，河底白亮亮的沙子在太阳下闪光，草丛在河道生出又枯萎掉；还有满山谷的蜻蜓在白天里飞，有成群的萤火虫在月光下跳舞，有大片的蛙声铺满整条河道，整个山谷……

兔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它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乌龟好像已经用斑驳的回忆把自己的过往拼凑出了一个大概，它准备好要讲给兔子听了。

“乌龟你好。”兔子竟然先开口了，而且一听就知道它是要说下去。乌龟如释重负，轻轻叹出口气。

兔子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它忽然想起了松鼠白白。松鼠白白的话好多啊，感觉跟它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然后兔子又想起了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松鼠白白却并没有帮它。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之前的愤怒也好失望也罢，现在都很难在兔子心里激起涟漪了。它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想这件事了。

兔子慢慢开始和乌龟聊了起来。兔子本来并不爱多说话，但可能是最近憋太久了吧，也可能是之前跟松鼠白白呆久了，安静下来就总感觉少点什么。兔子跟乌龟说起了自己在草地边上照看的萝卜畦，说起了自己离开草地追着中午的太阳赶路的事，说起了自己在树林里找到的蘑菇和坚果。兔子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多话，它一直说个不停，有时候说话表达不了自己要说的，就开始摇头摆尾，用爪子比划。兔子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痛快，虽然乌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低地探着头，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兔子说话。但兔子并不在意。它已经不在乎有没有听众了，只是一味地要诉说一下。或许如果今天没有遇到乌龟，兔子可能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影子好好聊上一整天呢。

然后兔子说起了松鼠白白。

兔子这才发现，自己之前说的话，其实都是在铺垫，它其实只想和乌龟说一下自己和松鼠白白的经历，说一说自己遇到危险而松鼠白白独自逃跑时，自己有多伤心难过。其实兔子已经不再埋怨松鼠白白，只是这是它心里的一个结，不管兔子去不去想，只要不解开，就永远在那里。

兔子说完了。它不像刚才那样兴奋了。它说起松鼠白白没有救自己的事时，自己反而心里开始发虚。它看着乌龟，满含期待地希望乌龟给自己一个答案，虽然它并不清楚自己的问题是什么。乌龟没有动，还是原来的姿势，低低地探着头，半眯着眼睛，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在看着别处。兔子感觉等了好久，乌龟还是没有反应，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兔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