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复作叶前花
看来这一次,陈瞾熙是真的上了心。自从听到沈唯西说的这次咖啡聚会上,她将见到一个和她有着一样的预知能力的姐姐后,她就寝食难安、坐立不定了,一上午什么事也没有干,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去食堂扒拉了两口饭,就出门打车。可到了大厦门口,被耀眼的午后阳光一晃,她才有了些清醒:聚会定的是下午两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呢,自己这个点去干啥啊。但转念又一想,不就是个咖啡厅吗,早点去先喝杯咖啡,顺便观察一下那个元姐——那个咖啡店的老板娘也不失是一件趣事,于是她直接前往······
第一次在这个点来咖啡厅,满以为不会有什么人,没想到几乎爆满:几对情侣占据了最好的观景位置,殊不知他们自己也成了风景;边角安静的地方,几个抱着笔记本电脑,带着耳机的年轻人似乎已蛰伏许久了;再点缀上几个端着咖啡落寞、发呆的身影,这里已经成为元素齐全的咖啡氛围。好在陈瞾熙的运气好,她刚发愁坐在哪里时,一对情侣忽然站起了身,手挽着手地向外走去,就好像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有人起身为她让了个座,陈瞾熙心情一片大好,急忙走了过去,眼疾手快地把手包丢在了其中一边的座位上,使旁边觊觎这个位置许久,已经欠身想移过来的中年男人只好又坐了回去。一个长着毛茸茸的杏仁眼,身着整洁的侍者服饰的女孩端着托盘过来,边迅速地收去前边的客人留下的杯盘,边用温柔的女低音说道:
“你请稍等,我马上拿茶单来供您挑选。”陈瞾熙已经坐了下来,说:
“不着急,你先忙,我看会风景,不着急。”对方甜甜地一笑,再一次细心地用干爽的茶巾抹了一遍桌面,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午后的阳光肆意地在窗外流淌,因为一个微微探出的顶棚檐,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强光的直射,开放的冷气使眼望浩渺微澜的大江的客人感到了满满的幸福,里外两重天啊,那似乎已将万物融化为激流,任其滔滔东去的造物者也无法将他的手伸入这冰爽的境地。你可以沉醉,你可以激赏,你可以暗叹,你也可以无视,生活就是这样,在任何一个景象面前,你都可以选择一种态度,没有人能够决定你的选择权,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的感触,也许,活在世间,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磨难不止,困难无穷,人们也愿意选择活着,不羡鸳鸯不羡仙,这就是原因吧······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陈瞾熙的纷乱思绪:
“来点什么呢?”她扭头向上探寻,一张笑意盈盈的圆脸正俯望着她,光洁的额头令人心生快意,高挺的鼻梁称得五官都很突出,眼角的细纹出卖了这个女人的年龄,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那双眼睛,虽然不是清澈的蓝,微微还透出些病态的黄,可是,你就会觉得它漂亮,像一块简洁的宝石,似乎人们是不会用简洁来形容一块宝石的,可在她这里,这句话很贴切。陈瞾熙忽然眼睛模糊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回答:
“喔,麻烦你给我来一杯冰的焦糖玛几多。”那女人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算作回答,扭身去了。陈瞾熙再一次眼睛模糊,很快,她觉出,咸咸的眼泪流了出来,到了嘴角,咸咸的。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哭?莫名其妙,心里并不难受,眼睛也没有不舒服,可是眼泪为什么不受控制?她伸手从桌角取了一张纸巾,细细、轻轻地抹掉眼泪,最近用的睫毛膏总是下染,可别聚会没开始,自己的妆就花了。
不一会,那个女人回来,从托盘里取出大杯的冰的焦糖玛几多,还有一小块黑森林蛋糕,一并放到陈瞾熙的面前说:
“慢慢享用吧,时间还早。”陈瞾熙惊喜地说:
“刚才忘了告诉您,我是想要大杯的,没想到您就给我端过来了,谢谢,不过我可是没有点蛋糕啊,但既然端过来了,还是我喜欢的黑森林蛋糕,我就收下了。”那个女人放下东西并没有走,反而悠闲地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
“蛋糕是送的,知道你喜欢黑森林嘛,偏偏我也最擅长做这款。”陈瞾熙听了这话,心里欢喜的紧,嘴里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女人,接着她又说:
“也知道你喝惯了超大杯的,可是因为我不喜欢之前的超大杯号的咖啡杯的样子,全部做旧处理了,而新定的杯子还没到,不然的话,我就给你做超大杯的了。”陈瞾熙的嘴里挤出了一声“谢谢”。心里仍是莫名地欢喜,但她让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冒出:她怎么可能正好知道这么多我的喜好,客气一下吧,现在的服务人员真的会察言观色,摸透客人的癖性呢。正这么想着,就见刚才为她收拾桌子的那个杏眼侍者匆匆地走过来,对那个女人说:
“元姐,你刚才不是一直叨叨没有超大号的杯子吗,我想起来底柜还忘了一个没有交走,现在您还要吗?”陈瞾熙心里责怪自己,人家还真的知道自己的习惯呢,然后她高兴地看向那女人想打招呼,原来这个女人就是老板娘元旦啊。就听元旦仍慢条斯理地回那女孩的话:
“我刚才是找超大号的杯子来着,可这不,咖啡都已经做好端上来了,曌熙都已经喝上了,我自然没有找的必要了,先拿回去吧,我的小诸葛。”那女孩吐吐舌头,笑了笑,扭身回去了。陈瞾熙可终于忍不住了,欢叫道:
“喔,你就是元姐啊,我听沈唯西提过您好多次,您可真够神的,我一坐到这,您就猜到我就是陈瞾熙咯?看来唯西姐已经提前打电话给您说我要来了啊。”陈瞾熙说完,赶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香气也正浓,但是元旦笑盈盈的几句话一出口,却让陈瞾熙惊得差点把咖啡又吐出来。元旦说:
“唯西并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啊,一早倒是肖一茗打了一个,是我请他带唯西一起过来的。唯西是跟我说过,有一个交好的妹妹有着些不凡的预知能力,但她可没有告诉过我名字,我也并不知道就是你呢。”陈瞾熙瞪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元旦接下来做的一个动作让她的心脏几乎停摆:元旦的手慢慢伸过桌面,拉过了她握咖啡杯的右手,然后轻轻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像是握着一个易碎的瓷器。陈瞾熙感到了那双手的微微颤抖,接着,她听到元旦微微有些颤抖的语音:
“长这么大,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自己的家住哪里,当然更不会知道自己的小名——父母是否给我起过名字。可是今天早上,当我怀抱乳儿,刚刚喂饱他,哄他睡着,自己却也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境。在梦里,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冲我慈爱地笑着,我之所以用这个词形容她,是因为她黑色的斗篷下,竟然腰挎双枪。我认定她对我是慈爱的,母性的,是因为她称呼我囡囡,所以我认定,她就是我的妈妈······”说到这,元旦声音哽噎到无法说下去,只好暂时停了下来。陈瞾熙本来听的是人家的故事,不知为什么,自己却激动地泪流满面,她伸出左手紧紧地包裹住元旦握着自己的双手,并不停地摇晃着,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来阻隔滔滔不止的悲伤,反而,如沉入湖底样的窒息难耐,直到稍稍平复的元旦再一次的开口讲述:
“妈妈说,囡囡,今天你的妹妹会来找你,你一定会认出她来的,她现在的名字叫陈瞾熙······”陈瞾熙听到这句话,脑袋嗡地一下差点过去,她攥住元旦的双手一下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对着元旦前倾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迸着问: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说的,真的是真的吗?妈妈?我们的妈妈?”泪流满面的元旦努力把字吐清楚:
“对,妈妈,我们的妈妈。她说,你从小就被人抱养,她一口奶都没有喂给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抱养走了,她说你虽然在人家家里没有受什么委屈,可你一直不开心,因为你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人家亲生的,你的委屈她都懂,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陈瞾熙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惹得周围的人全部侧目,但她却是无法控制地大声哭泣起来。咖啡厅就是这一点好,店里的客人从不在意别人的隐私,从最初的的被打扰,到最后的漠不关心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人们无视于陈瞾熙的发泄,接着喝自己的咖啡。元旦爱怜地抚着妹妹的头,毫不掩饰地默默泪流不止,好在陈瞾熙很快就停止了低嚎,只剩下抽泣。等到渐渐平息,陈瞾熙才问:
“妈妈,还说了什么?”元旦也恢复了平静,答道:
“妈妈说,咱们还有一个哥哥。”陈瞾熙惊喜地问:
“哥哥!我们还有一个哥哥!他现在在哪里?他叫什么?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元旦摇摇头,说:
“我也有太多的问题,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妈妈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说道,‘不用去担心他在哪里,有一天他就会站在你们姐妹的面前,他离开我也太久了,我甚至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了。’看到妈妈那伤心的样子,我也不敢再问哥哥的事了。”陈瞾熙低着头想了一会才说:
“姐姐和妈妈生活的时间也短,所以才不会记住妈妈的样子吧,你对妈妈还有一些记忆吗?她都对你做过什么事吗?抱过姐姐,亲过姐姐吗?妈妈的身上有什么样的味道啊?”陈瞾熙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醋意,元旦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苦笑出了声:
“妹妹有所不知,你比我还是幸福的。听福利院的阿姨讲,我是在一个特别寒冷的日子里被发现在一家人家的门洞里,那家人早已不知去向,问邻居似乎也说不清这是一家什么人,而且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不可能再回来丢个孩子。那时我的样子看起来都没有满月,瘦弱得像一只小猫,如果再没有人发现,肯定就被冻死了。而我之所以没有被冻死,是因为我的身下竟然垫着一窝鸡蛋,而那些鸡蛋竟然是被人煮熟的,是谁煞费苦心地用温温的鸡蛋护佑着我?却又狠心地丢弃我于冰天雪地之中?是妈妈吗?还是另有其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定是有着不可言说的苦衷吧?因为盛放我的篮子里没有任何留有我的讯息的字条或用品,福利院的阿姨无奈,只好给我起了‘元旦’这个名字,一是因为我得益于这一窝温暖的鸡蛋才保住了性命,二是因为‘元旦’取自新年第一天的意思,意味着新生和希望。”陈瞾熙又沉默了片刻才说:
“姐姐真的是一个心地良善之人,这个时候还替别人着想,从无怪他们之意。”陈瞾熙的言外之意,看来对父母的责怪和怨恨由来已久。元旦如何听不出来,不禁劝慰道:
“妹妹,不仅仅是对父母,对任何人的怨恨和责怪都只会伤害到自己,人活世上,会遇到很多无奈和无助,很多时候是迫不得已才去做出一些事情的,首先你要学会原谅和宽容,这样你自己才能快乐地生活下去。”陈瞾熙翻翻白眼说:
“这大道理谁都懂,我也经常尝试着劝慰自己,可是现实生活真的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就像肉中扎了个刺,你越挣扎,它越刺得深,那可是肉中的刺啊,你怎可能视而不见,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根刺的存在,但到最后,你也不知道刺在什么地方了,可那根刺还在,只要不拔出来,它就永远还在,它就永远在那里腻歪着你,刺痛着你,你,怎可能视而不见!”元旦握着妹妹的手有些僵硬,她意识到,有些伤痛已经形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她还是感到了欣慰,好在现在,自己知道了妹妹的存在,今后,自己可以尽一份心,一份姐姐对妹妹的心了。陈瞾熙的情绪化很严重,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会让她陷入如此深的情绪里,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周围的水草一遭又一遭地缠绕着她,甚至有几条缠上了她的脖子,喉咙,她越挣扎,沉落得越快,她马上就憋不住气了,她要窒息了,她要死了······这时厅里某个角落有人喊道:
“咦,这是谁的牌牌儿丢在这了,服务生!服务生!”杏眼的小姑娘立刻跑了过去,她跟那人低声地交流了几句,最后鞠躬道了谢才离开。走过元旦身边时,那女孩举了举手中的一个挂牌笑着说:
“这个刘可可真的是丢三落四的,他请假就请假吧,把自己的吃饭家伙都丢了。头儿,等他回来,您可别拦着啊,我们非得宰他一刀不行。”元旦强颜笑了一下:
“你们几个的事自己决定就是了,不用给我说。”那女孩高兴地来了句“好嘞”,转身就要走。一直沉默不语地坐着的陈瞾熙这时却伸手一下就抓住了女孩随手甩着的挂牌,差点把对方拽个跟头,她却不管不顾地拿到手里仔细看了一会问:
“你刚才叫他什么?”杏眼女孩愣了:
“什么叫他什么?您说的是谁?”陈瞾熙指着手中挂牌山的照片说:
“就是他,这个男的。”那女孩返过味儿来说:
“哦,你说刘可可啊,那不,牌子下面不是写着他的名字呢嘛,他就叫刘可可,是我们这里的蛋糕师。”陈瞾熙瞪大了眼睛问:
“刘可可?喔,他竟然叫刘可可,蛋糕师!”但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小鱼儿为什么就不能叫刘可可,在这里做蛋糕师啊,他可是私家侦探,以什么身份出现都可以,也都必须啊!虽然,这个挂牌上的照片和小鱼儿本人比起来显得年轻的多,但,这绝对是小鱼儿确定无疑!想到这,陈瞾熙一扫之前的沉郁,高兴地说:
“呵呵,这个刘可可在你们这任职多长时间了?他的蛋糕做得很好吃吗?”杏眼女孩看看元旦,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元旦却因为发现陈瞾熙的情绪已经多云转晴而高兴,她不禁问:
“妹,你认识这个刘可可?什么时候认识的,哈哈,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他在我们这虽然待得时间不长,但是蛋糕做得真是很有天赋,而且他和这里的每个人都处得很愉快,大家都很喜欢他呀。”陈瞾熙在斟酌一个词,来回答姐姐自己和小鱼儿,不,刘可可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