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繇偏识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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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法事上的蝴蝶

还是张腾的梦······

达玛像是在讲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朗杰在她的口中已经成长为一个十六岁的翩翩少年,更是有着自己完美的人格魅力,当加南上师万般无奈地告知他的身世,以为他会伤心得不能自已,愤怒会冲昏他的头脑,闹不好会惹出什么事来,偏偏他是微笑的,只有感恩,感恩父母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还用身体护佑着他,感恩老上师危急时刻救他离开险地并带他回到佛寺悉心照顾,感恩佛寺的僧众对他的养育······他却一点不提那因为一己私念就害他家破人亡,还厚颜无耻地抢了他的身份的那家人。当加南为他不能登上高位而惋惜时,他却满腹信心地主动提出出门去化缘,哪怕五年、十年的艰难之路,也要为佛寺募得足够的款项,然后名正言顺地登上高位,为佛寺僧众谋幸福,把个加南感动得一塌糊涂。朗杰在四年的时间里艰难地募得了一笔善款,满心欢喜地准备返回佛寺,谁知却出现了插曲,一个可怜的少女面临着被卖的局面,救还是不救?朗杰当机立断,对那些人说,他要买下这个女孩······

那个结巴的人听到朗杰的话,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哭笑不得地问:

“师傅,你说啥?你要买下这‘货’?”朗杰如今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上手就去解开了那女孩嘴上绑着的布绳,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个凶狠的人劈手就给了那女孩一巴掌,立时让她委屈、害怕地停止了哭喊,接着,他又去抓朗杰,这时的朗杰已经想好了对策,随意了很多,敏捷地一转身就到了那结巴的人的身后,笑着问女孩:

“你是有名字的吧,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那女孩怯怯地忘了一眼那凶狠的人,喏喏地回答:

“他们都叫我小珠子。”朗杰笑道:

“小珠子,很好听的一个名字,你很饿吧,哎,你们也给她点吃的吧。”那凶狠的人一下子蹦了老高,叫道:

“我是不是还得给她铺张床啊,真是不嫌事儿大,你过来,你过来,我不打你,咱们好好聊聊!”朗杰在结巴的人身后笑着直躲,还对那人做鬼脸,吐舌头,俨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把那结巴的人也逗乐了,他边笑边说:

“老二,算了算了,他还是个孩子呢。”然后他转身正经地对朗杰说:

“小师傅,看见你我倒是想起件事来,因为我的老娘到死都抱着一个佛牌,她说她的儿子我今生造孽太多,她就是到了地下也得给我念经,老娘这一辈子老实巴交地做人,为了养我辛劳成疾,到最后也没有落一个好下场,憋憋屈屈地走了,所以我才不信她那一套,可是偏偏她死后,我总是做一个梦,每次内容都一样,就是她在地下受苦,就因为她儿子我作孽深重,她得替我还债。哎呀,每次那梦做得都跟真的一样,老娘在梦里哭得那叫一个残,我醒了以后,也心疼得哭得稀里哗啦,可梦终归是梦,我不还得活吗,活着就得有钱啊,那还得干这事,嗯,你别想着劝我,我啥都懂,可还得活命,但归罪佛祖的事,我也不会干,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这个‘货’我们还得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还走我们的独木桥,咱们就当没遇见过,啊。”说着就往外推朗杰。瞬间的功夫朗杰就有了注意,他举起双手晃了晃,意为,我还有话说,那结巴的人就停了手,看着他,于是朗杰说:

“你的母亲在地下受苦呢,全都是因为你在阳间造的孽,这样不行啊,她老人家痛快,你得做点什么啊。”那人虎起了脸说:

“不要再想劝我从善的事,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我必须得活下去!就必须得干活!”朗杰摇摇头说:

“我也并不想劝你,虽然除了‘卖货’你有的是活下去的办法。”那结巴的人又要推他,朗杰赶紧说:

“我不是要说这个,是你的母亲,你必须对你的母亲做点什么,不能让她老人家生前受苦,到了阴间还这么痛苦啊。”那结巴的人捂着头竟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嗡嗡地说:

“我怎么不想,我怎么不想,我是个遗腹子,老娘为了能把我养大,在妓院里给人家洗衣服,受尽了欺辱,可我能做什么啊,干脆死了,到阴间去替她受罪,我也不愿这么做啊!”朗杰见时机已成熟,就说:

“你当然不用到阴间去替她,阳间有阳间的办法啊!”那结巴的人听了此言“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死盯着朗杰问:

“什么办法?什么办法?不过先说清啊,我可没钱付,只要不是要钱,我什么都可以做!”朗杰大笑:

“当然不用掏钱,我自愿给你的母亲超度,只需要念足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自然可以使你的母亲脱离苦海,去投向新的生命。”那结巴的人一听,高兴地顺手就拍了朗杰的肩膀一巴掌,差点把他拍倒,说:

“真的可以这样啊,我真的是今天遇到了贵人了,您说吧,师父,在哪里念这经文啊,我管吃管住,只要您帮我念足这四十九天,让我的老娘脱离苦海去投个好人家,您叫我干啥就干啥。”朗杰还没说话,那老二已经跨步来到朗杰身边,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领子说:

“吴文贵,你说你傻不傻,就这两句子,就把你忽悠得上天了?我信他个鬼,走,走,走,我现在就把你扔到江里去喂王八,你正好可以直接去阴间找他老娘,到时候当面念经更管用!”不想吴文贵一把就掐住了老二的脖子,恶狠狠地哼道:

“放手,放手,你还不放手?”老二竟然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撒开朗杰的脖领子,嘴里叨叨着:

“我放,我放,我放还不行嘛,你就听他白活吧,只要不把这‘货’白活丢了,你爱怎么白活就怎么白活吧!”吴文贵也放了老二的脖子,转身一脸恭敬地对朗杰说:

“师父啊,您就说吧,我怎么办!”朗杰见那老二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一个人走去一边,竟然懒得搭理他们了,就放心地对吴文贵说:

“我们得上岸去,找个安静的地方。”那吴文贵高兴地说,

“这好办,明天找个码头上了岸,我小半天就能给您找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来。”朗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问:

“你随身有没有带着你母亲的什么遗物,照片类的最好。”他本以为吴文贵会回答没有办法,谁知这人回身在船仓一脚的杂物堆里翻腾了半天,竟翻出一个寸把大小的相架来,里面镶着一个慈祥老人的黑白照片,那吴文贵说:

“这条船就是我半个家啊,老娘去世后的很多东西还堆在那呢,您看这行不行。”朗杰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吴文贵才是这条船的主人!他满意地说:

“啊,当然可以了。等到了岸上,找到安静又合适的地方,我给老人设个法坛,给她超度四十九天,自然就能让老人家往生了。不过······”朗杰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下来,吴文贵关切地问:

“不过什么?大师您快点说啊,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尽管吩咐就好,我一定想办法给您办好,准备好!”朗杰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后者似乎又惊又吓,或者又困又饿睡着了。朗杰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做超度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必须要有一个天性纯洁的童子陪在我身边,七七四十九天不得离开,为我端茶倒水,翻弄经书等做些杂事。”那吴文贵虔诚地说:

“干嘛找什么童子,我就可以啊,给您端茶倒水,如果需要买些丰盛的供果、食物什么的,我只会办的很周全了。”那边老二忽然搭话,冷笑道:

“对啊,你只管在那里陪着大师采买食物、递茶倒水好了,把这‘货’给我拿去卖了,回来分钱给你,咱们啥也不耽误。”朗杰心里咯噔一下子,随即又不慌不忙地说:

“施主你在我身边可不行,不是我不看重你,这阴间的事跟咱们阳间的讲究不一样,要童子身就必须是童子身,如果让施主您来,估计人家一不高兴就不露面了,咱们怎么折腾也是白忙活啊。”那吴文贵立刻说:

“师父说的是,师父说的是,全听师父的,等我一上岸,就去打听谁家有童子,把他买过来就是了。”朗杰不以为然地说:

“干嘛去花那个钱啊,咱们不是有现成的嘛!”那吴文贵一脸懵逼,问:

“有现成的?在哪?”朗杰笑着指指小珠子说:

“那不就是吗?”那老二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到这立刻就疯叫了起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就说嘛,你在这等着呢,刚才还说要买她,现在又要让她去做什么你的陪护,我看你成心就是把她弄到手啊!”吴文贵这时也狐疑地盯着朗杰,不想朗杰毫不变色地说:

“嗯,你们对于法事自然是不会懂,但是诚意总该有吧,我以上神的名义发誓,这是必须的程序,吴施主你的母亲真的需要这样一场法事才能得以解脱,而这个女孩子正好出现在这里,许是上神特意的安排吧,吴施主总需相信点什么吧。”那老二可不管这一套,现在不再去理会朗杰,而是伸手就抓住小珠子纤弱的胳膊,拉起来就往舱门外走,边走还边说:

“你们爱咋地就咋地,这个‘货’你们是别想动我的!就是说破大天,我也得把他弄上岸去,把他交给那把帮人,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你们空口白牙想套她,没门!”他都已走到了门口,却听得吴文贵低喝了一声:

“把她给我放下。”虽然只是低低的一声,那声音却是力量无比,别看老二五大三粗的,听到这么一声竟乖乖地回来,丢下那孩子,径自又坐回到之前的椅子上再也一声不吭。朗杰看着这一幕,心想,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这个老二还是畏惧吴文贵的,他当机立断,趁热打铁,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吴施主,别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就来做这一场法事吧。请给这个孩子些吃的,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很多。”那吴文贵去桌上拿来干粮喝水,递给小珠子,那孩子接过去,不顾一切地往嘴里填塞起来,朗杰走过去,夺过她手中剩下的干粮,那女孩一下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四目相对,朗杰说:

“不要着急,你有的是时间。”那女孩的眼神渐渐澄澈,拿过朗杰手中剩下的干粮,慢慢地吃下去······

吴文贵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黑暗,撞击,就象猛地被高物挡了一下,身体猛烈地的一荡,他诧异地回望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什么,再次向四周张望,自己只是站在这被选中做法事的屋子的门口,除了已经按照朗杰的要求布置好的现场,没有别的,但屋里,一切都已经开始······就在这当口,吴文贵似乎是第一次才看清,铺天盖地的符咒,黄色的纸条上写满血红的咒语,贴了满墙,挂在房檐上,窗户上,树上,随着风哗哗地刮动,那是阵,符咒的阵,好大的阵!似有千军万马潜伏,亦似有远方刀枪剑戟混战的声音传来。想到阵,王霁晗会想到“降龙木”,那种叫“柳道木”的權木,想到穆桂英,杨宗宝,想起成千上万的杨家将士为了大破天门阵而杀声震天,血洒疆场的阳刚之气漫彻天地。但这里的阵,也威慑魂魄,也杀气冲天,却似来自阴间,来自十八层地狱,来自奈河桥那畔的冤气,怨气,充斥在那符咒之阵的周围,发自那个――门口,明明是半上午,阳光正灿烂,正在慢慢发威,可是那个被符咒围满的门口,却如一只兽的口,黑乎乎,臭烘烘,随时准备闭上,将已擒住的猎物吞咽下去,还有森然的牙齿,隐隐地在黑暗里闪着冷光……

就是这个门口,吴文贵却是不敢进入的,他畏惧那黑暗,门里却出来一人一把将他拉了进去。为了适应那片刻入屋的黑暗,吴文贵闭上了眼睛。等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蝴蝶,巨大的蝴蝶,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人,却穿着一件长及脚面、宽大袍袖的黑色长衣,她的长发在头顶绑成髻,又散下一些,浓密如黑色的瀑,随着她那满屋盘旋的奇怪舞姿,那发亦成了龙卷风的模样,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女人的脸的位置是一个大大的面具,只有眼睛,没有口鼻,令人不由得猜想这长身纤柔的女人拥有着什么样出众的面貌,掩藏在那大大的面具后。长长的祭桌上,摆着祭祀的三牲:猪头、羊头和牛头,和各色应季水果,香火缭绕。房间里的唯一光源就是案头的那几竿粗若小儿手臂的白色火烛。女人手中有把剑,被舞得上下翻转,游龙落凤般飒飒生风,寒冷的光轻松环裹,旺盛的烛舌被剑气吸引,驱逐,若田野的风无方向又八方延展而去……

女人如一棵树,正值青春的挺拔,在来自天外的气流勾引下舒展着自己的腰肢。毫无征兆地,女人忽然转过身来,那大大的无表情的,光秃秃的只有眼睛的白脸冲着吴文贵,却让吴文贵感觉到锋利,若钢刃般锋利,女人本身就是一把剑,出窍的剑,杀气若虹,随时可以把眼前的一切劈作两半,吴文贵感觉到了崩溃,恐惧地崩溃,为什么,在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前,他感到了深彻骨头的恐惧!

崩溃前的一秒,那女人转向了坐在供桌前的朗杰身边,象一只欢快的鸟,吴文贵这么想。那女人飞到了朗杰的身边,手中的剑奇迹般地消失了,她若恋花的蝶,若采蜜的蜂,上下,左右,前后地贴附着朗杰,宽大的黑色袍袖不时地遮盖住他们,吴文贵只能从那女人的袍袖间看到朗杰坚如磐石的坐姿,周围站着的几个人的眼睛却随着那女人的轻盈舞动的身体而移动,还发出了短暂的“嚯嚯”之声……一直目不转睛地近距离盯着他们的吴文贵崩紧着全身的神经,忽有鹤唳之声传来,惊得他差点后仰而倒,他不得不扶了一下身侧的墙壁,不想一股将手指伸入汹汹的火炉样的灼烧感让他飞快地撤回了手,两张符咒飘飘悠悠地飞离了墙面,却不是飞去地面,而是忽悠忽悠地越飞越高,似有强大气浪的推举而上。哀鸣声四起,不是人声,众生哀鸣,地狱?漫野?四面包裹而来,悲悽之意若海浪层层推进,此起彼伏,沉浸在其中,腑脏俱哀欲裂。吴文贵瞬间意识到,这是音乐声,不仅仅是二胡、笛、箫、古筝加入其中,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乐器的混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