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是谁,孩子
朗杰死了。洛朗丹巴的讲述也结束了。张腾默默地坐在那里,仰望高天,那里流云变幻。洛朗丹巴终于忍不出,问:
“你难道不关心你是谁?”他的本意是,他讲述了这么多,张腾有没有什么想法,却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不想刚从久远的地方神游回来的张腾微笑地回答:
“是谁有什么重要,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我怎么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由你来告诉我,廖红现在在哪里?”本以为张腾会好奇地央求自己告知一些那些往事背后的事,然后自己可以装装样子为难为难他,故意不说,然后他再求,自己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告诉他,其实自己已经已经想好了一大段话要告诉他,偏偏人家丝毫没有兴趣,这个童心未眠的喇嘛着实失望了一把,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洛朗丹巴低低笑了两声,明知故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告诉你廖红的下落的?”张腾盯着他的眼睛说:
“你不告诉我廖红的下落,那你要直接告诉我,我找的人在哪里吗?”洛朗丹巴一脸的吃惊,猛然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最初那个茫然跌进这个结界里来的“愣头青”,在听了他讲述的那些事,有些东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个年轻人的精神层面,令其拥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洛朗丹巴不动声色,再一次低笑几声后说:
“不是不告诉你,我确实不知道你找的人的下落。但廖红是我送去了她要去的地方,所以我知道她在哪。她也是很着急,想尽快见到你,但上师吩咐,既然来了,你们总要和过去的见个面才好,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估摸着,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那个碉楼了,现在你们该见面了。”突然,张腾感到了头晕目眩,无法忍受的眩晕令他无法再坐在草地上,他数次挣扎着想从草地上站起来,却无法做到,又无数次地尝试。又突然,眩晕消失了,高原的风打着旋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撒欢,哗啦啦,哗啦啦,异常地清晰,这风声。
“队长,队长,是你吗?”张腾忽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呼喊,是廖红!张腾一咕噜爬了起来,在自己的面前,兴奋地满脸通红的廖红雀跃地欢叫着:
“天呐,队长,我终于等到你啦,在这空旷得连自己的呼吸的声响都被放大了好几倍的地方,我都有点神经错乱啦。”张腾看到廖红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那叫一个激动,但是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伸出手想去拍一下队员的肩,但看着廖红红扑扑的脸,他硬生生地把手臂压了下去,只是爽朗地笑着说:
“廖红呀,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来了好久了吗?”廖红却是不管不顾地,上来就挎住了他的胳膊,故作神秘地说:
“队长,我了解到一个特别重要的情况。”张腾的心里一动,急忙问:
“什么情况?快说说。”随后就若无其事地向后退了一步,手臂也就顺势脱离了廖红的臂弯,和她保持半步的距离面对面地站立。廖红并不在意他这一动作,自己却傻傻地大笑:
“哈哈,队长,你看我真的有病吧,哈哈,这个地儿几公里内恐怕就咱们俩人,我还这么小心翼翼,好像怕别人听去一样。”张腾这时才发现,洛朗丹巴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廖红和自己站在几棵高大的小叶杨的“包围圈”里,正午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正暖暖地照在草地上,两个人的身上。张腾多少显露些担忧:
“咱们不知道来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阿牛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摸不清咱们的情况,也贸然进入这里。”廖红坦然地笑:
“没事啦,我问了我小姨了,咱们在这里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所以阿牛哥他们是不会担心的,而且他们谁也进不到这里来,只有你跟我可以。”张腾大惊:
“你小姨?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里只会待一个时辰。”廖红小得意地回道:
“她就是知道啊,而且,我相信我小姨的话。”张腾并不关心这个,也许他更信任廖红,于是说:
“那她自然也告诉了你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吧?”廖红点点头:
“她说了,让我们在这等。”张腾诧异:
“等?等什么?”廖红的脸上又浮现出之前的神秘感:
“等天黑。小姨说,等天黑了,我们就会知道该干什么了。”张腾点点头:
“既然待多久,我们也不过只是待上一个时辰,这么好的事让我们赶上了,何不舒舒服服地坐在这草地上望着高天流云发发呆,做做神仙啊。”说着就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廖红本来挨着他很近地坐了下来,但想到刚才他的反应,又连忙向旁边欠了欠身,张腾装作没有看见,以闲聊的口气问:
“你不是说,你了解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吗?现在正好有时间,你给我讲讲吧。”廖红恍然大悟状:
“啊,就是,我得趁此机会,赶紧给您汇报一下。首先,我知道了‘石榴裙’的秘密。”
“石榴裙?”张腾愕然,
“什么石榴裙?”廖红急忙站起身,向他展示自己身上的这条裙子,
“就是这样的裙子啊,你交代任务时给的我,怎么会现在忘了呢。”张腾皱起了眉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忘的东西还不少,不光是这条裙子,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不过他不管了,急着问:
“关于这条裙子的事你来告诉我吧。”廖红立刻点点头,
“我从我小姨那知道,高原上有这样一条裙子,血红血红的,她是属于一位女土司,也就是我小姨的,这裙子之所以血红血红的,却是因为它就是用血染红的,奴隶们的血。至于涉及到我的那一段因为跟咱们跟踪的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我就先隐去不说了,可以吗?”廖红诚恳地征求张腾的意见,张腾连忙点头:
“你个人的事,隐去就是,隐去就是。”廖红被张腾认真的神态逗乐了,她接着说:
“这条血红的裙子随着我小姨这个最后的女土司退出历史舞台,也被束之高阁。我得讲明的是,我小姨还有一个儿子。”她说到这,停了下来,有些懊恼地说:
“唉,本来不想提我自己的事呢,偏偏还绕不过去,那我就几句话带过去啊。”张腾被她小孩子样的憨态逗乐了:
“那看来是没办法了,不该我听的,那我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廖红开心地笑:
“也没有那么严重了,队长您尽管听就是了,无非是些前世的成长经历而已。原来我是土司的女儿,却是吃了封建迷信的亏,在我还未出生之事,有好事的神巫算出,我的出生,将会让土司死于非命。这是让我的父亲知道了,他就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悄悄地令人把我偷出去扔去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那时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在她去世前,还悄悄告诉我的小姨,神巫还说,我的小姨将会成为新一任的土司。所以她让小姨在她去世后,好好带我长大,而且尽可能地成为我的父亲,土司的女人。小姨肯定不会答应,因为她太清楚我父亲的为人,凶狠且气量狭窄,没有可取之处,而且她还有相好之人。谁知在母亲去世后,什么都变了,我丢了,小姨明明知道是我父亲捣的鬼,她却苦于没有证据而无法做任何事。偏偏和她相好之人也无心和她共修秦晋之好,小姨就一咬牙嫁给了我的父亲,并和他有了一个孩子,起名叫成易。”张腾皱了皱眉:
“成易?成功的成,容易的易?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我怎么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廖红激动地向张腾身边靠了靠,说:
“对吧,对吧,你也想到了吧,我也这么认为,据小姨说,她因为担心孩子的教育,曾为幼小的他请了一个汉学先生,谁知那人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后就不辞而别了,虽然我猜到这位先生定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心机不正或是从小就显露出了某些不好的苗头,所以为他取了此名,本意是不易成名,甚至厚重的薪水都不挣了,也不愿教他。长话短说,局小姨说,她是如此担心小成易在老土司的身边长大,会不会成为另一个‘魔鬼’,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在老土司的茶饮里放了迷药,将他杀死。谁知却因为她的不谨慎,小成易目睹了自己的父亲被杀死的全过程。这样,就给这个孩子从小播下了仇恨的种子。
偏偏这是一个性格倾向于女性化的女孩子,他不仅行为上像个女孩子,还喜欢女孩子的衣服。如果不是我的提起,小姨甚至不知道,她那已经束之高阁的血红的石榴裙子已经被人偷偷拿走了。小姨毫不含糊地就怀疑是她的儿子偷走了,因为她从小成易很小的时候,就总是在他的面前显摆、夸耀这条裙子的历史,和它所意味的权威和荣耀。”张腾这时忽然插嘴问:
“你的意思是,这条石榴裙是被你小姨的儿子,也就是算作你的表弟的人给偷走了,他甚至是拿去穿了?”廖红撇撇嘴说:
“话糙理不糙。”张腾习惯性地皱皱眉:
“要说起来,他也就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廖红说:
“我也不是挑他这个毛病,只是想通过这个告诉你,他会穿这样一条裙子,冥冥之中恐就与我也穿了同样一条裙子发生了某种联系吧。”张腾低头沉思,暂时没有说话,廖红的兴奋劲可就又上来了:
“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另外的事。”然后她故意停了下来,看张腾的反应,不想人家只是笑呵呵地等着,她讨个没趣,自己实在也是没法渗下去了,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我小姨给我讲了这件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刚开始听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定是哪里听错了,是不是犯了神志迷乎的病,可我还是相信我小姨的话,一直没有怀疑。嗯,成易从出生起就不是个话多的孩子,尤其是当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死在母亲的刀下之后,小姨说,这个孩子几乎是个哑巴了,你就是看见他人,也看不见他的魂,走到他面前叫他,也不会有反应,除非正好他想搭理你。
这一天,忽然就找不到他了,他所有喜欢猫着的地方都被翻找了一遍,也没有看见他的踪影。小姨彻底急了,她派部落里的所有男丁去找,并且派发给他们薪水,还允诺,只要能找到成易,可以得到脱离奴仆身份的奖励。可是,就是这样,谁也没有说出个三六五来,那个孩子就象人间蒸发一下,哪里也没有他的影子。小姨整日以泪洗面,差点有了轻生的念头,以为从此就与这个孩子失去缘份,再也见不了面了,谁知,半个月后,那个孩子自己走回了家。”张腾的好奇心完美地被勾了起来:
“这孩子难道也被人绑架了?”廖红深意地看了他几秒,才说:
“小姨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她扑上去抱住孩子就哭,边哭还边叨叨‘宝宝,你受苦了,你去哪里啦,可把妈妈我吓坏了’之类的话,谁知那孩子轻松地一甩胳膊,就挣脱了小姨的怀抱,用欢快的声音说,
‘姆妈你在说什么呀,咱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啊,我觉得还是你做的饭好吃,我饿了,你快做来给我吃。’小姨先是一惊,后来转念一想,这孩子一定是饿坏了,神志都不清醒了,她赶紧招手,让她的贴身女仆去做饭,不想那孩子说,
‘我不是说了吗?还是姆妈你亲手做的饭好吃,你去做吧,不要让别人做,做了我也不吃。’小姨越发地惊奇,但还是被莫大的喜悦所替代,这个孩子一会子功夫说的话,快赶上一年说的话量了,这么活泼可爱的,看来是把过去造成的心理阴影淡化消失了,成为正常孩子了。她急忙跑去厨房,亲自给这孩子做了饭端了上来,满以为他会喜欢,因为那些饭都是他一直吃着长大,他也最喜欢的。
谁知那孩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暴躁得象头小狮子,直接就把碗筷推到了地上,说:
‘我说了,你亲自做的饭我才会吃,干嘛骗我。’小姨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火,连忙把他拉到厨房,当着他的面又做了一遍,谁知他举起灶头的案板直接把锅给砸漏了,还咆哮着,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要吃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不给我做,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姆妈,快说,你把我妈妈藏到哪去了?你杀了她?快说,快说。’这孩子的个子还不到小姨的肩,他却能轻松地抓住小姨的头发,揪着她的头往墙上连连撞去,好在小姨的贴身女仆在,她举起擀面杖毫不客气地就把这孩子打翻在地,否则的话,小姨的小命就交待了,也就是这时,小姨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完全变了,她惊恐极了,甚至都来不及检查身上的伤,就跑上去抱住那孩子说,
‘宝宝,是我的错,下次再按你的要求做,你不要生气了,先随便吃点吧。’那个孩子的脸忽然变了,又变得象之前进门时那样乖,拉住小姨的衣襟晃着说,
‘我就说嘛,你就是我的妈妈,谁也偷不走,你快点给我拿点别的吃吧。’说着蹦蹦跳跳地就出了门,扔下全身疼痛的小姨和她的女仆面面相觑,苦笑不得。”张腾这次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意味,是廖红从来没有见过的,惊得她忘记了往下讲,半日才返过味来,看张腾仍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并没有话说,自己就又开始讲:
“小姨以为,这个孩子在外面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惊吓,所以才性情大变,过一阵就好了。谁知事情过去了很久,这个孩子一直就是喜怒无常,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嘴里一直有一个‘母亲’的存在,但那明显不是小姨,他一会说‘妈妈的藏书很多,现在怎么一本都没有了,你那么喜欢看书,这样还能活吗?’一会又说‘你做的那些菜里面,我还是最想吃的是咖喱鸡块和煎烤牛排,你怎么就不给我做了,是不是不爱我了。’时常还会指着后院说,‘姆妈,你还是去骑你的脚踏车吧,你把它放哪了,也不让我骑,放久了就该生锈了。’小姨刚开始还一头雾水,自己虽然识几个字,可还真没到喜欢读书的份儿上,还什么藏书,哪有的事,至于什么‘卡~里鸡块’,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会做了,还有那个什么‘脚~踩车’,那又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