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杀死了爸爸
几个在路上的人又碰到了新情况,差点撞到一个人。肖一茗吓得差点失去理智,那个差点被撞倒的人——一个不会超过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孩却是很开心的,跟他理论半天。当肖一茗问她要去哪里时,她却回答,到前面去······
这时胡兵已经从车里爬了出来,龇牙咧嘴地使劲揉着后背。肖一茗连忙问:
“没事吧,兄弟,真不好意思······”胡兵冲他微笑地摆摆手,直接对那个女孩说:
“小姑娘,你这是着急去哪呀?”那女孩仍是那口气:
“什么小姑娘小姑娘的,人家有名字好不好,还有,我也没着急啊,就是看你们的车过来了我就拦了一下而已。”胡兵哭笑不得地最后揉了两下背,垂下手来说:
“哦,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呢?”那女孩忽然瞪了他一眼,扭头走回到肖一茗的身边,满脸堆笑地对他说:
“我叫王三妹,你就叫我幺妹好了。”肖一茗故意冲胡兵眨了眨眼睛,后者无声地笑着撇了撇嘴。肖一茗拍了拍那女孩的肩算作同意:
“幺妹,你这是要搭车啊,来吧,咱们上车,正好我们也是到前面去,你自己看着点,到了地儿就告诉我,我给你停车。”幺妹越发笑得开心:
“走啦,走啦。”说着自己就先跑去了车边上,胡军下车时因为是被甩到了后座的过道上,所以他就从侧门挤了出去,也没有关门,青岚和沈唯西顾着互相检查对方的身体是否有伤,也就没关门。如今幺妹走了过去,伸着脖子向车厢里瞅。青岚和沈唯西本也一句没有拉下地听到了车外的对话,自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个女孩往里瞅,正好坐在这侧车门边的青岚就招呼:
“幺妹上来吧,你就坐在我的位置,我坐到后面去。”幺妹却从她的脚边“刺溜”一下挤了过去,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了。这时胡兵和肖一茗也先后上了车,启动了车子。青岚和沈唯西互相换了个眼色,沈唯西冲那个不停地摸看车里的每个物件的幺妹柔声问道:
“幺妹,你就住在这附近啊?能碰到你一起走真是太好了。”听到沈唯西这么说,幺妹就凑过身子来说:
“嗯,就住前边,你知道吗?这里的夏天田里的味道可好闻了,各种可以吃的东西,我都是随身带个小铲儿的,就是那个看大棚的,喏,他就住在那边的一个小砖房里,看见我就满地里撵我,要不是我跑得可快了,早就被他抓住了,我可是看见小芹被她逮住了,被拖到他那个小砖房里去了,等我看见她回村去时,身上的衣服也破了,还脏的不行,她娘打她打了一晚上,她就说是调到泥坑里去了。我可是看见她是被那个看大棚的拖去小砖房里才成那样的,好心去跟她娘说吧,还被打了出来,警告我别胡说八道,哼哼,他们都不是好人。”沈唯西和青岚再次换了一下眼色,青岚的手在幺妹看不到的位置指了指脑子,正好也向后看着的胡兵和沈唯西一起点了点头。沈唯西接着问:
“呀,小芹她娘怎么能不相信你的话呢,真是,后来怎么着了?”幺妹斜了沈唯西一眼说:
“还能怎么着啊,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个事,他们不问,我也不说呗,再说了,小芹她娘也不让我说啊。啊对,小芹也知道这个事啊,她也不说呢。”几个大人沉默。数秒后,沈唯西接着问:
“幺妹,你们家都有什么人啊?比如说,兄弟姐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她的话被幺妹干脆利落地打断:
“我没有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沈唯西问:
“你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幺妹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使劲地摇了摇头,又把食指伸进嘴里咬了几下,才回答:
“我爸打我妈,嗯。”沈唯西看看青岚他们俩,又问幺妹:
“真糟糕,幺妹,你爸经常打你爸妈吗?那时候你在哪啊,你爸还会打你吗?”幺妹的眼睛忽然发直,不知所措地在座位上来回摇晃着身体,两只手不知该抓向哪里,凭空伸着,脸上的表情瞬息转换着,一会是高兴的,一会是伤心的,一会又是复杂的说不出是喜是悲,很快,她竟然发怒了,张扬着拳头像是要打人的样子吼叫道:
“他打人,谁都打,他打我,往死里打,太疼了
!他骂我傻,边打边让我去死,揪着我的头发,踢我的肚子,我,根本,根本就躲不开······”几个大人的眼圈都红了,肖一茗认真地开着车,还得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虽然从后座看不见他的脸,但回头看他的沈唯西看到了他肩膀的剧烈抖动。青岚忽然伸去双手想去拥抱幺妹,却被她轻易地一扭身就躲了过去,她的声音里只有愤怒,却没有半点的悲伤,没有眼泪掉下来:
“我妈妈也被他打,他骂我妈妈不知道跟什么野男人乱搞才生下了我,他把我妈妈踢出门外,不让她进门,我也只好跟着跑出去,我们只能在外面待着,等他离开家再回去,可有的时候他几天几夜地不出门,我们就只好等着,没有吃的,我妈就带我去地里找点东西吃,可你们知道,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东西吃的,而且,有的时候还太冷了,我们根本找不到吃的,也没有厚衣服穿,我妈把她的破棉袄脱给我穿上,她自己冷得像,像,像被风吹得乱抖的树苗······”
说到这,她忽然停了下来,双手不停地在座位上抓挠,极度不安地不停东瞅西瞅,沈唯西咽了一口吐沫,尽量柔了声音问:
“幺妹,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爸爸妈妈吗?难道他们都不在了吗?”谁知幺妹根本不看她,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好一会只是不停地扭动身子乱看,几个大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当大家都准备放弃问幺妹话的时候,幺妹却安静了下来,全身放松,眼睛也安静了下来,脸上再一次浮现甜甜的笑意,口气平稳地说:
“我喜欢妈妈破棉袄里面的味道,热乎乎的,香香的,我钻在里面,就好像妈妈紧紧地抱着我一样,妈妈的头发也是香的,嘴里说话时,说出的话都是香的。我想妈妈的时候,就到这田里来,看着这些田地,这些庄稼,我就想起妈妈的棉袄里的味道,香香的,热乎乎的,那是妈妈的味道,可是今天,我却怎么也闻不到妈妈的味道,我就沿着大路走啊走啊,走了一上午,又走了一中午,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妈妈的棉袄,味道,妈妈的味道,呜,呜呜,呜······”幺妹终于伤心地哭了出来,越哭声音越大,抽泣得成了一个团,哭声越来越不成个调调。青岚走去后座,抱住了她,这一次,她没有躲避,而是回身紧紧地抱紧了青岚,把个青岚搞得眼泪也像决堤了一样,哗哗地流个不停,无声地拍打着孩子的后背······
又过了十几分钟的静默时间,幺妹的哭声终于渐渐停息,连抽泣也在消失,青岚擦干了眼泪,捧起孩子的脸仔细地为其擦拭眼泪,经过这次拥抱,幺妹对青岚完全信赖起来,舒适地靠在她的怀里,任其抚弄自己。沈唯西这时又开问:
“幺妹啊,原来你把你妈妈的棉袄弄丢了啊,那上面有妈妈的味道······”不想幺妹一下子就从青岚的怀里坐了起来,愤怒地瞪着眼睛喊道:
“我没有弄丢!没有弄丢!根本不是我弄丢的!”青岚赶紧再次搂住她说:
“不是我们幺妹弄丢的,啊,不是,不是啊,别着急,慢慢说。”这个拥抱还真当事,幺妹又安静了下来,说:
“不是我弄丢的,是我爸——”她忽然像是怕被谁听见似得,缩着脖子东张西望了几圈,然后迅速地缩进了青岚的怀里,青岚就势再次紧紧地抱紧了她,就听她那埋在怀抱深处的声音幽幽传出来:
“是我爸,是他把我妈妈的棉袄烧了,他还把我妈妈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他,他,他一边烧还一边叫嚷着:
‘人都死了,还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你还天天抱着这死鬼的东西不放手,什么意思啊,你还恨我不成?我辛辛苦苦地挣钱,还得养着你这个败家子,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的野种,你说,让大家说说,我养着你干什么?你能滚哪去就滚哪去吧······’他不停地骂骂咧咧,我以为他根本没有看着墙角的妈妈的棉袄,就踮着脚尖过去,偷偷拿起那个棉袄揣到怀里想往外跑,谁知,谁知他的后脑勺也长着眼睛呢,他一把就拽住了我,‘噌’地一下就夺过了妈妈的棉袄,还顺手就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叫嚷道:
‘让大家看看,让大家看看,啊,你个吃里扒外的,你没听见我说话是吧,我让你把这个死鬼的东西都丢过来,你还把它往外偷,你想气死我是吧,好,我让你藏,让你偷,我今天就把它们全部烧了,让你这么待见!你等着,你等着······’他顺手就那么一推,我就倒到了旁边的一块石板上,脑袋正好磕在了石板的一脚上,血就哗哗地流起来了,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但我还是看见了妈妈的棉袄在那越烧越旺的火堆里,窜起了好几条火苗,还有黑烟,我疯了一样地哭嚎:
‘妈妈、妈妈、妈妈、妈······’我爸听见我的哭喊,竟然得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脸上笑得开了花,他笑得哈哈哈地停不住,那是我最后看见他的样子,他的笑的样子,他竟然笑得那么开心,看见满脸血的我!”幺妹讲到这,把头从青岚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大家,她竟然也笑了。沈唯西趁机问:
“幺妹啊,我可怜的幺妹,是不是你爸烧了你妈的东西,就离开家了,再也没回来?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活下来的啊······”谁知幺妹却笑着说:
“他没有走啊,他就在那个院子里,再也没有离开过,脸上就挂着他那乐开了花的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个人立刻感觉到了毛骨悚然,就连肖一茗也不由自主地踩了一下刹车,才又正常地开着往前走,幺妹待笑声要停了时才开始接着讲:
“我又疼又恨,恨的是他打了我多少回啊,旧伤还没好,新伤就又添上,我恨他从没有告诉过我原因就打我,他所说的我是谁的野种,这我哪知道,我恨他打我妈妈,无论村子里的哪个叔叔大爷来拉,他反而打得更狠,有婶婶、奶奶来拉,他甚至把人家打出门,我妈妈就是他打死的啊!我恨他我使了多少招去讨好他,我用捡废品卖来的钱给他买过小礼物,他看不看就给我扔了,他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没想到,那一次他却笑得那么开心,那是他对我唯一笑的一次,我却一点不开心,我疯了,顺手在石板上划拉了一下,正好他在那放了一把匕首,本来是准备杀一只鸡的,因为他正准备喝酒,想让我给他炖一只鸡,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操起来正好顺手,我对着他的后腰就捅了过去。感到痛的他猛地转身,顺势就脱离了匕首,毕竟我的力气不是很大。可是当他看清我手中带血的刀子时,越发地哈哈大笑起来,叫喊道:
‘让大家来看看,让左邻右舍都来看看,我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狗崽子,她竟然敢杀她的爹,哈哈哈,让大家来看看,来看看啊,大家都来看看啊,都来啊······’当然不会有人来,左邻右舍都知道他的为人,躲还来不及,谁也不会露面的。我举着刀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捅他也不是,毕竟他是我的爸爸啊,就在我准备把刀子扔到地上逃跑的时候,他却挺身过来,将肚子对着我手中的刀子叫道:
‘你插啊,你插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的野种,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啥也不会干,跟你那个死鬼老妈你能学会什么,我看这辈子你就像个虫子一样活着吧,你会有把我杀了的勇气?哈哈哈,你要是把我杀了,我还高看你一眼,哈哈哈,来啊,来啊,来啊,你会有这胆量?一个小鸡崽子,哈哈哈,来啊,来啊,来啊,你能杀了我,我就认你这个闺女,来啊,来啊······’忽然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我要是杀了他,他就认我这个闺女,天呐,我当然想让他把我当做闺女,而不是天天狗崽子、狗崽子地骂,我的脑袋一热,握稳了刀使尽全身力气就刺了过去,他因为在烧东西,身上连外套都没穿,只有薄薄的一层秋衣,我就感觉那刀子滑溜溜地就刺了进去,鲜血立刻就喷了出来,热乎乎地喷了我一身一脸,这时候我才真的傻了,扶着已经插进了他身体一半的刀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愣了,他是真的不敢相信的样子,看看那把刀,又看看我,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接着身体就失去了控制,向我扑倒过来,我早吓得不知道躲藏,不知道丢了刀赶快跑开,他就像个大狗熊一样扑在了我身上,把我压倒在了身下。那血啊,我爸爸的血那么多啊,好温暖啊,从来没有抱过我的爸爸,我从来也不知道他的怀抱有多温暖的爸爸,在他死的时候却给了我一个最温暖的拥抱,真的太温暖了,我闭上眼,任由鲜血漫延,把我淹没,我就这样和爸爸躺在血泊里,躺了很久,我慢慢睡着了······直到他的身体僵硬、沉重,那些血液凝固、冰冷,我才慢慢醒了过来,清醒地看到压在我身上的父亲的已经流干了血的尸体,还有那几乎没过我的耳朵根儿的血,我害怕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害怕了,根本动不了身体,我被压得死死的,于是我拼命地开始尖叫,叫到嗓子嘶哑,几乎快要撕裂,终于有人推开我家虚掩的院门,偷偷伸头进来查看了几遭,才看清了被压在爸爸身下的我,也可能是被那么多的血吓得吧,那个婶婶‘哇’地叫了一声就跑掉了,然后我只能接着等,也喊不出来了,就觉得时间怎么会过得那么慢,就好像,就好像停止了一样,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么长的时间,当我以为我就要被爸爸压死,就要和他一起去见我妈妈的时候,院门终于被踢开了,几个叔叔伯伯急火火地冲了进来,嘴里喊着,
‘我的孩啊,我的孩啊,哎呀,我的孩啊······’把爸爸从我身上抬开,把我拉出血泊,啊,那一瞬间,我解脱了,我,彻彻底底地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