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肉
一
那年我八岁,和父母去隔壁邻居家做客。那道东坡肉云蒸雾绕的出来了,其肥肉多汁,呈水晶状。挑出一块,没上糖色,也没加酱油,看上去白彻彻、软绵绵的,冰糖蒸化了,裹在肉上,几筷子下去,甜如蜜,旁边的女孩儿笑眯眯地望着我,我不知觉又夹了几块,可能几秒钟过去,我突然恍惚欲坠。后来知道这个感觉叫醉。这是我的第一次。
肉是别人家的香,女孩是隔壁的漂亮。爱因斯坦解释相对论,说坐在滚烫的铁皮炉上,几秒钟都觉得漫长,和心动的女子在一起,时间瞬间飞逝。我记忆里的那几秒钟到底有多长?
是肥肉醉我,抑或是那幅女孩子的笑?肥肉和女子的美在我的脑海里紧密相连。再后来,我觉得有一个词说的特别纯净:肉欲。
二
江西不用暖气,隆冬时屋里屋外皆显寂寥。人要是齐了,晚饭时会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粉蒸肉,也常做另一道菜,梅干菜扣肉。这两个菜的诀窍不在于肉有多瘦,恰恰在于肥肉的火候。大冷天,吃起来得趁热,这时候喝酒,比的是速度,几轮下来,再接着划拳行酒令。江西的习惯爱劝酒,男人们端杯,眼神诚恳,于是常醉。
后来我很喜欢四个字:酒肉朋友。说出它,我的心里温暖,这里面的肉,我认为是肥肉。
三
成年后,饭菜发生了变化。
在童年的记忆中,父母下班前如果偷吃一根黄瓜,很容易会挨一顿骂,个把钟头过去屋里还泛着黄瓜香。如今,这样的黄瓜不见了。肉也一样,肌理还在,味道却不再通灵。平时在餐馆点菜,多叫牛羊肉,味道好,污染轻,不爱吃猪肉。
直到有一天,来到了香格里拉。
青山绿水间,支上铁炉,烧上碳,烤起肉。让人吃惊的不是牛羊鸡鱼,竟然是当地的猪肋排,连着骨,夹杂着小部分肥肉。微醺顿起,站在草原上,我望向蓝天,自己对自己说,原来古人们吃的肉是这个味道。这时恰有一群可爱的香猪路过,心里顿生敬意。它们长相不凡,黑白相间,脸型狭长,没有胖子,均是小个。它们也很团结,村郭行道时,自觉排成了一排。
人在特殊的状态下爱发问,食物的最高境界是什么?美食所能让人产生的最佳反应会如何?赞不绝口?饕餮不语?疯狂?快乐?
都不是,应该是:感动。
一口口吃下去,脖颈间湿了,渗下来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感动到了极致,人的心理会有一丝绝望,这一顿吃下去,今后怎么办?一切太美好了,美好的让人怀疑。
人是会醉的,人是会变的,人是会老的。
肉是不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