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工厂里的生活
十七八岁青春懵懂的爱情纯洁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又好像阳光光明媚的春天，心里憧憬着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一切的想法都可以肆意在这张白纸上涂抹，涂抹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涂抹出高楼大厦，也涂抹出美好未来。似乎今后的生活就会按照着自己所憧憬的一样一步一步变成现实，而实际上，这个世界很残酷很无情，随时都在变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更不要说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着五彩缤纷的理想。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着绚丽灿烂的期盼，但往往幻想的很多，变成现实的却很少。可能很多人也许就一生中是这段时间的爱情是最纯洁，它仿佛就像一朵从来没有被污染过的小花，永远是那样无暇，永远地那样让人期待。
那时候许志林一有空闲就带着王慧一直在路上慢慢地行走，这可能是这个时代他们这个年龄所处的阶层谈恋爱的最普遍的方式了，就像散步一样，随心所欲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时而传来咯咯的笑声，只是这声音非常小，被身边车流如梭的声音所覆盖。别人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但那个时候即使只是一个微笑，彼此心灵都能倾听得到，那时候的王慧把头靠在许志林身上，志林的手搭着王慧的肩膀，慢慢地走，任由着春夏的夜风肆意蹂躏着他的头发。那时候在他们彼此心理，只希望着一直这样牵着手，就这样走下去，永不分离。
直到很晚了，他们才会相依着回到工厂，各自回到彼此的宿舍，那时候许志林虽然略显内向，但觉得只要是和王慧在一起，他们就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有永远享受不完的快乐。
为了王慧，什么困难都可以不怕，回到宿舍，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摊开信纸，又一次用文字来热情地问候父母和弟弟，并报告着自己的平安，诉说着自己的思乡之情，往往很快就能一口气写上四五页信纸。写完了，他又把几本新买的书拿出来，放在自己的怀里。又放在自己的嘴边，感受着文字的芳香。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他已经有了，现在他要在书中寻找他的黄金屋。他轻轻地翻着扉页。激动得就像小时候第一次从老师那里领到自己的教科书一般。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他脸上充满了兴奋，这是独属于他自己才能读懂的灿烂笑容。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而等待他的，又将是明天繁重的工作。但是，人一旦有了希望，往往就会忽视疲惫，一切的困难将都不再是困难。
太累了，上了快两个多月的班，每天都周而复始地复制着同样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是早上八点起床，然后就到食堂去吃早餐，早餐是白粥，只要进了车间，那就只能等着晚上八点的到来，连中饭和晚饭都是在车间里吃，从进入车间开始，里面的每个人几乎都是在盼着中午的到来，因为只有吃中饭的时候休息半个小时才有一口喘息的机会。
接着就盼下午，直到盼望着时针早点指向八点。因为八点过后，他又可以见到王慧，尽管劳累了一天，连腰都撑不直，他们还是会走到门外去散散步，互相支持鼓励，听路边商店里音响里时下最流行的港台歌曲，享受着夜风的吹拂和城市美丽的夜景。能和自己亲爱的人在一起，有自己亲挨的人加油打气。累，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听着王慧给自己加油，他心里就心花怒放。看着大街上奔驰着的车辆，他就会满怀信心地对王慧说，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有的，我会带着你游遍整个新都，然后我们再一起游遍世界。然后带着你回家，正式向你父母提亲。就按照你说的，明媒正娶，迎娶我心爱的姑娘。
往往这个时候，王慧就会蜷缩在他的臂弯里，闻着彼此熟悉的气味，依偎着悄悄呢喃，志林抚摩着他的头发，一遍一遍地梳理，好象永远也不厌烦，而王慧也会忍不住抚摩着他清瘦的脸庞，久久不舍得移开，她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我等着你，我们一起步入婚姻的礼堂。
在这里除了工作就是，没有一个周末是空闲的，每个月只有发工资的时候才放假一天，平时两人只能下班了才有机会在一起，也只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忘记白天的劳累，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享受到片刻的欢娱。这份工作虽然很累，但来得珍贵，他还是很珍惜的，威哥说得对，新都是世界工业的制造中心。全国各地的人才都涌向这里。像他这样的人，没技术没学历没经验，找份工作很难，先求生存再求发展，这是唯一的也是正确的选择。
工作上，他尽量地用微笑面对着周围的人，那怕辱骂和嘲笑，他从来不在乎，喜欢与不喜欢他的人都在被他的微笑感化，他仿佛就是一个傻子，除了笑脸迎人，不会其他一般。他知道自己现在力量微薄，不能改变什么，工厂里多他一个与少他一个本没什么区别，但他却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他不能轻言放弃，放弃了，也就意味着否定了当初的决定，违背了当初出来的初衷，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一切前功尽弃。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常常听别人说新都的人和事，那么多人在这块地方成功了，为什么别人行而自己不行呢，自己绝对不会比别人差，别人能坚持自己也就能坚持，坚持就代表着胜利。
人的一生充满了很多不如意，很多人习惯了抱怨，抱怨命运不公，抱怨造化弄人。但志林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虽然工作累，工资低。还要每天都笑脸迎人，但每天有王慧陪伴在身边，偶尔还能收到家里的来信。他就什么苦累什么委屈都忘记了，现在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坚持下去，给父母和王慧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正当他在憧憬着自己美好未来的时候，一场噩梦正悄悄向着他袭来，来得那样无声无息，就像一场突然而来的洪水，一下将他的所有美梦淹没。等他发觉的时候，他早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
。
他打工的工厂是华盛工业集团的下属工厂，平时由厂长负责日常事务和生产调度，他从来没有见过老板，工人们私底下称厂长为小老板，但实际上小老板在工厂并没有任何股份，和许志林的区别只是职位高低不同而已。虽然来了这么久，但究竟谁是大老板谁是小老板，他却不知道，当然他也不必知道。他只知道，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就像一台机器，或是一台机器人，只需要按照别人的吩咐做事就行。
只是有一次快下晚班的时候，车间主管把整个车间的人集合起来围成一圈。然后他把一张凳子放在中间，一只脚踩凳子在上面身体呈前倾状，大声宣布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明天大老板要带一位大客户来车间考察，你们今晚上不管用什么方法，要把车间里给老子给打扫干净了。每台机器，每扇窗玻璃、每一寸地板和天花板，都要给老子擦拭干净，地板要用水冲洗，要保持一尘不染，要是大老板明天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你这帮王八崽子就准备卷着铺盖给老子滚。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来，把车间的地板洗得像你们的内裤一样干净。”
主管的话没人敢吭声，并得到了马上执行，哪晚上，许志林和车间里的那帮男工真的就像洗衣服一样把车间里的生产线上的设备，风扇，墙壁，玻璃还有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等到车间主管满意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大老板据说生意做得相当大，具体有多大没人清楚，只知道在开发区，华盛工业集团下属就有45家工厂，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家，他平时很少来厂里，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工人们只知道有一个大老板，但就是在这里工作时间最长的人也很少见到大老板是什么样子。所以，当听说大老板要带客户来考察的时候，干起活来都特别卖力。许志林干起活来更是头都不敢抬，只是低着头一味苦干。他们想着的是，把需要擦拭的地方，擦拭得像一面镜子，光彩耀人。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太阳又把车间烤成了一个蒸笼，许志林满头大汗地正把一叉车包装好的产品拉去仓库堆放。恰好这次堆放的时候过高了一点，上面的一箱产品在拉动的过程中就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了，车间主管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咬着牙齿压低声音狠狠说道：“王八崽子，大老板就在门口你做事还不给老子认真点，是不是想滚蛋啊，想滚蛋也得给老子挑个好日子。”主管的话粗俗而又恶毒，一字一句地传入到许志林的耳中。
许志林顺车间门口看去，门口站着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点什么。一会就走了，连车间都没进来，那是许志林第一次见到大老板，而且只是见到他的背影。他在心里暗暗指着车间主管骂，你个王八蛋狗眼看人低，等老子那天有了钱，等老子有了钱让你干什么好呢，暂时还没想出来。但这句话他还是没敢说出口，只是急急地把纸箱摆正，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拉去仓库了。
虽然只是看到个背影，许志林心里还是感到特别高兴，只因为这个背影不是别人，而是一个亿万富翁，他看着那些在车间里的人对着大老板那个样子，就更加增添了他对未来的憧憬，要做就要做这样的人。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做这样的人活着才有意思，他一句话下来，下面的人就像狗一样听他使唤。最重要的，没人敢再欺负他。
别人告诉他，厂长叫刘明，是大老板周正阳的亲戚，矮矮胖胖的，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声，对工人也很凶狠，工人们背地里都称呼他为刘胖子，不仅对工人苛刻，而且还生性贪财好色，工人有迟到早退的，一律罚款，有抽烟打架矿工三天的，一律开除，而且在开除之前先罚你一大笔款，让你一个月或半个月的工资凭着他的一句话就没了踪影，反正只要招工广告往门外一挂，大把人排着队等待进来。王慧常常对志林说，要他一定要遵守厂里的种种规章制度，尽量不要让他抓到小辫子。什么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以为这样就会平安无事了。但有谁知道，刘胖子的出现，才真正完全地改变了许志林的整个人生轨迹，也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黄金在那里都会放光，钻石在那里都会显得异常耀眼，美女也一样，像王慧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什么地方都会吸引更多关注的目光。她在读书的时候被同学们称为校花，来了厂里之后被人们称为厂花，只要在厂里，不管男的女的，都会多看她几眼，主管分配工作的时候都会尽量把容易做的活清闲的活给她做。
所以，她一来就做上了质检。就算走在大街上，也同样会惹来一片异样的眼光，在众多的女工当中，即使她穿着粗厚简陋的厂服，即使没有高级化妆品的化妆打扮，她还是轻而易举地就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加上王慧正值青春年少，豆蔻年华，一张微红的带着懵懂的脸蛋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百合花。青涩而又娇羞。这样漂亮的女孩，当然逃不了好色如命的刘胖子的视野。
其实自从王慧刚刚进入厂里，他就开始特别关注着这个女孩。有空的时候，他总是借着巡查工作监督产品质量的机会借机接近王慧，有时候以她抽检的产品不合格为由教他怎样才算是出合格产品，这其中少不得会乘机摸一下王慧的小手，或是用凸起的腹部佯装不经意地接触到王慧的后腰，往往这个时候王慧就会羞得急忙缩回，或是把身子偏离。但却选择了忍气吞声，什么也不敢说。这就更让刘胖子得寸进尺，肆无忌惮。
反正这里面归他管，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如果你要真是说什么，或是当面顶撞，他就有权立马将你开除出厂。
这个刘胖子别看他平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所谓的斯文禽兽其实都是这样的标准打扮，他总是有事无事地在王慧周围转，借口和她说话，教他如何检测产品，有时候他会很关切地问王慧，为什么这么小出来打工，王慧不说自己是为了许志林，而是说自己家里贫寒，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只能出来挣钱。
这个时候刘胖子就会显出一副长辈关怀晚辈的模样，“可怜的孩子，你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呆在学校里读书。我的女儿也和你一般大，才舍不得让她出来受苦呢。我得常常给她买最好看的衣服，把她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小天使，只是现在越来越宠坏了，没有你懂事，看到你这样乖巧，真想收你做干女儿。”王慧面带娇羞地地摇了摇头，说道：“刘老板你开玩笑，我一个打工妹，怎么有资格做你的干女儿。”
刘胖子笑了笑，乘机说道：“有的，有的。只要你高兴，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调皮，你可真是个小可爱。”
他又问王慧还想不想读书呢？王慧说：“想是当然想的，但恐怕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只能够老老实实地打工挣钱。再说，这里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啊，努力工作，多学技能，也同样能学到不少东西。”
刘胖子又假装关切的语气说：“机会不是没有，看你努不努力了，就看你会不会善于把握住机会了。公司每年都要培养一批储备干部，你啊，要多努力。”
王慧微笑着说，“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事啊？”
刘胖子见她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开心，他也笑着道，“既然那么努力，那就一定有机会的。”说完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走了。
果然，在刘胖子的特别关照下，一个星期后，王慧以工作认真，勤奋好学的理由调进了厂办公室，任职厂长助理，专门负责办公室里的电话和整理订单并协助厂长安排生产任务，虽然工作清闲了很多，但工资却上涨了差不多两倍。周厂长还对其他的工人们说，你们要好好做事，王慧就是你们的榜样，你们每个人都有被提拔的机会。
但很多老工人都知道，提拔不过是一个幌子，周厂长这次是要向王慧伺机“下手”了，但单纯的王慧那里想得到这些，天真地以为真的是自己工作努力，勤奋好学，真的是以为刘胖子爱惜人才栽培自己。
他甚至还一度在心理感谢刘胖子，自己应该好好工作来报答他，像老奸巨滑见多识广的刘胖子要对付一个不谙世事的王慧，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的事。
当天晚上，王慧就兴高采烈地把这事告诉了许志林，她甚至高兴得抱着许志林亲了几下，她许对志林说，你也要继续好好工作，刘厂长是个好人，爱惜人才，他一定会慢慢地提拔你，但他没对志林说刘胖子曾经对他动手动脚的事，许志林本来知道的也不多，他也以为王慧是靠自己的努力而被调进办公室，他们那里知道，这个时候正慢慢地掉进刘胖子精心布置的陷阱。
当他们还在月光下的草地上浪漫地构思着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时，一只老狐狸已经在远方布置了一个无底深渊的陷阱。等待着他们入局。
那个时候，许志林真的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牛做马，但这一切都被他当时的激情所掩盖，他不知道累，甚至是他忘记了累。每个月累死累活就拿三四百块的工资。这对当时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车间里确实是个很“毁”人不倦的地方，当你的双脚踏进车间，你的心声都会溶入到那嘈杂的世界里，你的精力将全部被消耗进去。人在其中，行尸走肉，就像个巨大的陀螺，为了支撑自己，只能拼命地不断旋转。你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你，你的手只有拼命地；机械地运动，然后等着下班时间的来临，然后像地球旋转一样，周而复始，无限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