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里有个小山村
“喔喔喔”,此起彼伏的啼叫声瞬息间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天边的云层中露出一丝曙光,黑喑犹如潮水般退去,远处那影影绰绰的山和树渐渐清晰起来,林中传来了各种鸟儿欢快的鸣叫声。
这里是SC省汉源县大树镇的一个村,叫海螺村。村子不大,很偏僻,但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村子西面是大渡河,北面靠山,地处山坳,交通极不便利。这儿的人们日子过得很苦,祖祖辈辈主要靠赶牲口,背煤炭为生。因为土地贫瘠,而且村子周围大多是沙地,虽水源丰富,但因沙地渗漏太快而无法灌溉,故不利于水稻、小麦等主要农副产品种植。这里的农产品主要是玉米,红薯和土豆,而这几样也成为了当地人的主食。他们一年之中吃不到几次大米饭,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快要到年底的时候,摆渡过河到三十几公里外的富林集镇上去赶集,或多或少换点大米回来过年。并且这里的河风很大,种植的玉米刚刚开始挂须就被风刮断,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靠天吃饭。遇到年份不好庄稼收成更少的那年,本就苦哈哈的日子就过得更加紧紧巴巴。老一辈的人还传下来一段顺口溜:海螺坝,风又大,不等晌午关大门。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晌午的时间不到,家家户户就得赶紧关上门窗。因为外面的河风刮得呼呼作响,风卷起漫天的河沙,你若是不关上门窗,屋子里头就会刮进来很多沙子,到处都是。至于人,若没有太紧要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是不会出门的,因为一出门去漫天灰尘加沙,人根本就无法呼吸,一张口就会灌你满嘴的沙子。
今天是1949年的10月01日。本来,这一天在村民们的眼里,和以往一样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可咋天海螺村村长刘术清去富林镇上开完会,回来时满脸笑容,就连因为缺了颗门牙而导致平时说话有点漏风的嘴巴在那一刻仿佛也不漏风了,说话清晰而洪亮,他告诉大伙:
“明天全村男女老幼都必须呆在家中,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准外出,上午十点钟所有人都必须去沙坝头集合不得缺席,我有重大事情要向大伙传达。”
大伙儿还打趣问他:
“有什么重要事情啊?我们的村长大人莫不是要提前娶儿媳妇了?”
他也不答,只是笑着说:
“到时大伙儿就都知道了,明天肯定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这老货,缺了那么大颗门牙嘴巴子还捂得那么严实?咋还整得神神秘秘的。”李老根坐在堂屋头,“叭嗒叭嗒”抽着旱烟,想起刘村长说话时那神情,露出满口黄牙,口沫乱飞,笑得脸上那多得数不清的皱折里都能摘下几朵花来,他不由得‘吭哧’一声笑出声来。得有多少年没见到这老家伙这么高兴过了,他想道:怕是得有十好几年了吧?自从他老大个儿子去晒经关赶牲口,回来时因为天黑,马失足连人带马一起坠到山崖下面,当时就摔死了。他老伴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老来丧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腿一蹬娘俩一块作伴去了。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就再也没有见他笑过。昨天看他笑得那么欢,还说事情很重要,会是什么事呢?李老根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思索之意。
还是不去想它了,反正待会就晓得这老家伙憋着个什么屁。李老根想道,他微微弯下腰,抬起左脚,轻轻将烟袋在布鞋底叩了叩,放在凳子上,然后起身走向灶台。他揭开盖子一看,里面还有几颗红薯和土豆,都是昨天下午煮的。
“热一热今天早上将就吃了,不过得再整个南瓜汤,要不牙子嘴巴子又要嘟起老高,埋怨说天天顿顿吃这些,早就吃烦了。”不过想想也是,连自己都有些烦了。
李老根想起牙子说这话时小脸上那气呼呼的样子,嘴角浸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牙子是他的孙子,大名叫李树培,今年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脑袋大身板细,显得不是那么谐调。在牙子一岁多点的时候,他父母坐船去河西背煤炭,回来时船翻了,一船的人都被河水给冲走了。从此牙子就成了孤儿,爷俩相依为命,家里还有一条狗。最初的时候,牙子常常夜里哭唤着要妈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时间稍长,他也不哭了,半夜睡醒的时候叫的也是‘爷爷’,仿佛‘妈妈’这个概念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了,只是在夜晚梦讫时,偶尔还能听见他从嘴里发出“妈”的叫声,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听得出。老伴走得早,李老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将儿子养大并张罗给他娶了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小孙子,可是······儿子和儿媳的早逝,成为了老人心头永远的痛。
李老根正在灶台间张罗着早饭,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院子里的小黄突然受到惊吓,它一溜烟跑到门口,冲着外面“汪汪”地叫个不停。
“乡亲们,大家都听好了,十点钟准时到沙坝头集合,任何人不可缺席,刘村长说今天有重要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李老根一听,“哟!这不是李二楞子的声音吗?”他连忙走出门去。见小黄还在门口叫得欢,便叱道:“你这狗瘟收的,叫丧啊!别叫,快滚回屋去。”他用脚轻轻踢了踢狗腹,抬眼一看,见是李二楞子领着一伙人,他在前面敲着锣,扯着嗓子正使劲吆喝着,后面还有几个后生在打着鼓,还带着炮仗,都是本村的,他都认识。
“二楞子,敲锣打鼓的忙活啥?过来老子问下你。”李老根冲着李二楞子招了招手。
“啥事呀二叔,您有什么话快点说,没看见我这儿正忙得紧呢。”李二楞子见是李老根,手往后挥了挥,一行人停了下来,那几位后生伢子都笑着和李老根打了声招呼。
“你小子!”李老根笑了笑道:
“怎么这会比自个娶媳妇还积极?过来我问下你,晓不晓得你老刘叔今天要给大伙说啥子事?”
“这我哪里晓得喔!我老刘叔的嘴巴子这次比地主老财家大门捂得还紧,连一丝风都不漏。”
“你个混帐东西!敢这样说你刘叔,看我不回头告诉他,让他抽死你龟儿。”
“可别呀,我的亲二叔,”李二楞子凑了过来,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老刘叔这回要说什么事情我的确不知道,不过有件天大的好事我可以先给您老人家透透风。”
“你会有啥子好事?”李老根一脸不信道。
李二楞子朝四处看了看,低声说:
“我刘叔打算今大开完会后把他家那头大肥猪宰了给大伙打打牙祭,我给您说了这事,您可得听在心里就行,先别说出去!”
“真的?”李老根惊讶道,“那可是他平时连自个都不舍得吃,特意将猪攒溜肥了准备留给二柱子年底结婚时才杀的。”
“呵呵,我哪敢骗您哟我的二叔,昨晚我经过他家凑巧听见他正在和二柱哥啇量这事哩。对了,二叔,牙子还没起床吗?得赶快叫他起来,吃过早饭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呢,我回头就叫他起来。”
“那我走了,村东头那儿我还没有通知到位。”
“好,你先去忙吧。”
李老根眼瞅着李二楞子一行敲锣打鼓吆喝着向村东头走去,笑了笑自语道:
“还杀猪!老家伙这回下血本了,这样看来今天还真不寻常,但会是什么事呢?”
他边想着边走回屋去,小黄摇了摇尾巴,跟在后面。
刚进屋,就看见牙子正揉着眼走出屋来,一脸睡眼腥松的样子。
“起来了,牙子?”
“嗯,外面咋个吵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爷爷?”
“是你楞子叔他们,没得啥事。先别说这个,今天想不想吃红烧猪肉啊?”
“当然想啊!”
牙子一听有肉吃,立即双眼放光,可马上又泄气了:
“骗人的吧?咱家哪有猪肉?”
“我说有就有,来,我们先把早饭吃了,下午爷爷让你好好整一顿”。李老根拿出一个碗,给牙子盛了碗南瓜汤,又揭开灶台上的盖子,拿了两个红薯递了一个给他:
“快吃吧。”李老根宠爱地看着他的小孙子。
“真的呀,爷爷,您该不会是怕我又说天天顿顿红薯来土豆去的才故意这样子说让我高兴?”牙子一脸疑惑。
“爷爷真不骗你,快点吃吧。”李老根看着牙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嗯,对了,爷爷您怎么不吃?”牙子嘴巴里嚼着红薯,含糊问道。
“爷爷不甚饿,你自个吃吧。”李老根看了看门口,唤道:“小黄,快进来。”小黄摇着尾巴跑了进来,李老根将手里的红薯折下一半丢在地上,说道:
“牙子,剥下的红薯皮别乱扔,丢给小黄吃”。
“好咧。”牙子应道。
等牙子吃完,爷孙俩便朝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想了想,李老根又返回身,从板凳上拿上烟袋,走了出去。小黄跟在他后面,在刚才牙子丢红薯皮的地方嗅了嗅,也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