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土填沙

天刚蒙蒙亮，山间还弥漫着一层薄雾，在阵阵轻风的吹拂下，雾气随风飘荡，山间的林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山下的村庄里，四处升起了袅袅炊烟，弥漫在乡村的角角落落。

村民们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山里人的日子过得总是这样平淡，朴实，与世无争。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地种好，多打些粮食，懒惰就会饿肚皮。

李老根老早就起来了。人上了岁数，睡眠就少多了，再加上昨天多喝了点酒，半夜四点多他感到口渴得厉害，起来喝了些水，就没有再上床去睡。睡也睡不着，他干脆披上衣服，在堂屋里抽了袋烟，坐到了天亮。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得服老了，看来以后得少喝点，身子骨不比年轻时了。”他徐徐吐了口烟，心里有些感概。

“也不知那老货怎样了？怕是昨晚又吐了一大滩。”想到刘术清吐在地上的那些肉，心里暗道一声“可惜”，真他妈浪费，喝不得就不能少喝点？

不过想起在桌子上他爷俩猜拳时的样子，两人喝得满面通红，猜到“哥俩好呀”时，柱子对他说：

“您输了，喝！”

刘术清大声说：“好！我输了，喝！”李老根忍不住笑了。

又坐了一会，李老根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见牙子还在熟睡，他关上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入了院子，他扛起一把锄头便走了出去。

早晨的空气真清新，他陶醉地使劲吸了一口，空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和野花香。

随着乡间的小道，他缓缓向后山走去。那里有一小块地，还是儿子和他媳妇在世时，他们三个人一起开恳的。地里种了些蒜苗，他想趁着牙子还没睡醒，抽空去锄会草。

此时的田埂间有很多人影，都在自家的地里忙活着。远远的山道上下来了两个人影，李老根走近一看，见是李文定和黄秀兰两口子，两人都背着一大捆柴，身上湿漉漉的，不晓得是汗水还是露水。见是李老根，黄秀兰率先问道：

“二叔，这么早您干什么去？”

“趁这时间不热，我去地里锄会草。”

“锄啥子草！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万一有个闪失牙子咋办？您老别去了，让我家文定中午抽空去给您锄吧，巴掌大坨地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李文定在旁憨憨笑着，说：“是啊二叔，你就别去了，等我把柴火背回家后吃过早饭便过来给您锄。”

“不用了，你们两口子事也挺多，地里一大摊忙都忙不过来，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平常还得锻炼着，要不真生锈了。”李老根连连摆手。

二人见他坚持，就没再说什么，只说让他小心些便下山去。

李老根走到田间，便锄起草来。杂草不深，但到处都是。锄了会儿他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田埂上休息。凝视着眼前绿油油的蒜苗，他不由得想起和儿子儿媳三人一起开恳这块地的情景，没来由地心里一酸，他取下烟袋点上烟，默默地吸着。

“哪天还是去看看她们母子三人。”他想。

牙子曾经多次天真地问他：

“爷爷，我爸妈呢？”

他每次都抚着牙子的头，说：

“你爸妈出去挣大钱去了，他们捎话回来说只要牙子听话，回来后就给你买糖吃。”

然而每次说这话时，李老根的心里都有如刀绞。不是因为自己对孩子撒了谎，而是因为以后该如何对他说。

“牙儿还小，对‘生死’的概念还很模糊，等他稍大点才告诉他，迟早都得面对。″李老根心里一叹，想道。

又坐了会，他沉起身，将锄头扛在肩上向山下走去。弯曲的山间小道上，只留下老人一道萧索的背影。

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民们还是和以往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这天中午，刘术清正在院里角落处晒棉被，突然，李文定急匆匆跑了进来。刚进门，他就大声喊道：

“刘叔！刘叔！”

刘术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

“风风火火的干啥？你小子能不能声音小点，老子又没聋，听得到。”

“是县上下来人了，我一个都不认识，就赶紧跑过来告诉您。”李文定喘着气说，额头上尽是汗。

“真的？”刘术清的声音尖细，攸地提高八度：

“他们在哪里？”

“我和秀兰本打算今天去趟城里买些白菜种子，刚到渡口就看见船上下来好些人，得有七八个，他们说他们是县里的，还问我认不认识您。，我就说您是我叔，同一个村子的。”

“那他们到哪了？”刘术清急声问道。

“我也不晓得，这不，我先回来给您报信，怕他们不识路，我让秀兰在后面领着他们过来，这时估摸着快到沙坝头了。”

刘术清旋风一般跑进里屋，此时的他仿佛忘了他刚刚还埋汰过李文定，明显比他还急，他胡乱抓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钮扣也来不及系，边走边对李文定说：

“快跟我一块出去迎接。”

两人快速地走到沙坝头，见到远处有几个人正在那里议论着什么，边说还边对着远处指指点点。姜秀兰背着个萝䒰，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二人快步走了过去。刘术清定睛一看，中间那个戴眼镜，穿着件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不就是那天开会时见过的罗县长吗？其他几人他倒是没有见过。

“罗县长啊，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刘术清热情地笑着说道，边说边伸手双手，似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将双手缩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伸出手去。

罗县长微笑着伸出手来握住刘术清的手，热情地说：

“刘村长，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看向身后，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海螺村村长刘术清同志。刘术清同志不认识大家，你们来和他做个自我介绍吧，以后大家可能会在一起工作，不认识哪行！”

大家便笑着和他做了自我介绍，可刘术清现在的记忆力不好，一下子那么多名字他也记不住。他唯一记住的是那个和罗县长一样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叫刘士，水利局的研究员，他还和他开玩笑说：

“咱都是老刘家的，三百年前铁定是一家。”

其实他心里在笑：“刘士，‘牛屎’，爹妈怎么会给他起这么有趣的名字？”

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女孩，他也印象颇深，叫赵雪，二十出头，眼睛大大的，模样挺俊俏。

“刘村长，”只听罗县长开口说道：

“能不能带我们先去你们村委会，开个临时会议？”

刘术清为难道：

“罗县长，我们这儿哪有什么村委会。我这个村长，还是因为我多少识几个字，大伙瞧得起才选我当的，这里目不识丁的人那可多了去。”

“这样啊！”罗县长沉吟道：

“那请你给我们找一个地方，因为要做笔录，站着可不行。”

“那去我家行吗？”

“行，就去你家，只要你不嫌弃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罗县长爽朗笑道。

“哪能呢！贵客登门，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呢。”刘术清客气道。

“那好，我们路上边走边说。”罗县长接着说道：

“你这样，你把你们村在当地多少有点影响力的人都请到你家，我们大家坐拢来摆下龙门阵。”

刘术清稍稍沉吟了一下，对李文定两口子说：“文定，秀兰，你二人去把李老根和黄家院子头黄万荣请到我家，一人去请一个，告诉他们务必要到，动作快点。”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离去。

不一会，一行人来到刘术清家门前。还没进门，他便大声唤道：

“柱子，快把屋头的桌桌椅椅全搬出来，有贵客来。”

听得这话，柱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是刘术清，他身后还有好几人，看上去皆气度不凡，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这是我家老二，叫柱子。”他转身对罗县长说道。

“你好，柱子，小伙看上去挺精神。”罗县长友善地笑着伸出手来。

柱子涨红着脸，看着罗县长伸出的宽厚的大掌，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紧张地搓了搓手，偏头看着刘术清。

“没出息的东西，”刘术清喝叱了柱子一声：

“这是罗县长和县上的几位同志，还不去搬凳子去。”

见柱子低着头走进屋去，他又笑着对罗县长说：

“请大家莫怪，山里娃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生人有些胆怯。”

“没有关系的。”几人纷纷应道。

柱子刚摆好桌椅板凳，李老根和黄万荣二人也先后到了。在刘术清的介绍下，两人也显得有些局促，毕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

罗县长见二人有些紧张，便笑着示意他们坐下。

“我们今天来的目的，”罗县长开口说道：

“是因为县上详细了解了你们村的实际情况，知道大家都很穷，这些年过得都很苦，还知道海螺村是全县最穷的一个村。”他顿了顿说道：

“可是乡亲们哪，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生活会这么苦吗？”

看到几人一脸茫然都没做声，他接着说道：

“在旧社会，可能你们有心想努力去改变些东西，但却有心无力，因为你们得不到有力的支持，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资上的。可今天不一样了，我们的新中国成立了，我们的党和政府一心为民，目标就是要让大家都有衣穿，有饭吃，每个孩子都有书念。刘村长，还有这二位老同志，你们都是在本地方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因此我想听听你们的实际想法，能具体谈谈吗？”罗县长看着三人，问道。

刘术清看了看罗县长，心里斟酌了下用词，开口说道：

“我们这里一是地理位置不好，交通极为不便，爬山涉水，每年都有人被摔死淹死；二是这村子周围都是沙地，土地贫瘠，想种点啥都不种不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际情况，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差不多，”罗县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偏头看着刘士：

“小刘，你们在以前的汉源县县志上查询过这片沙地大概有多少亩没有？”

刘士用手扶了扶眼镜，答道：

“查过了，这片沙地从海螺村最西端一直到大渡河下游的桂贤乡，大概有一万八千亩左右。”

罗县长定定地看着刘术清三人：

“刘术清同志，经县委开会议定，要让沙漠变绿洲，唯一的一条出路便是：背—土—填—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背土填沙！”三人一听，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互相看了一眼，眼里尽是震撼。

刘术清吃惊得话都抖不明了：

“这么大的工程量，得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方土！而且，从哪弄这么多土来？”他用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直直地看着罗县长。

“这些不用你们担心，你只需要负责组织好你们村能挑能背的劳力，其它的你不用管，由县里统筹安排。另外，鉴于你们村的人手少，因此县上决定再从其它乡镇抽调万名劳动力支援你们。这个工程完成后，接下来我们还要修路，修堰道，架桥，修学校，让孩子们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刘术清三人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良久，三人才缓过神来，刘术清嘴里喃喃地说道：

“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

罗县长笑着看向三人，说：“好了，我们就先走了，还要到中坝村去考察下，再见。”

说完，几人走出门去。

刘术清这才反映过来，连忙追到门口：

“罗县长你们大家吃过饭再走嘛。”

几人回过身，罗县长说：

“不了，下回一定叨扰。”说完，他向刘术清挥挥手，转身离去。

看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刘术清嘴里喃喃说道：“水都没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