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御林苑的影帝
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到了御林苑。这一路上,我们走在前头,二公主等人乘着步辇在仪仗队簇拥之中,我们之间连面都见不上。我回头看看那淹没在彩旗之间的步辇,我只能看到一个塔型的尖顶,好像彼此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的路,看着身边三个格外神气、踌躇志满的兄弟,深深呼吸一口气。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的市坊。路两旁溪水潺潺,垂杨飘拂,不知名的野花蔓延着,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身为几百人中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站在远离核心的边缘位置,不动声色地欣赏自己喜欢的景色,不露痕迹地放飞自己的思绪,安全又自由。
更高兴的是,自己的朋友就在身边,而且他们也在为此刻而感到开心和荣耀。
到了御林苑之后,我们被安排在外围守住狩猎场,等狩猎结束了,我们就接着护送二公主一行回刑部。
狩猎场四周用一人高的木栅栏围起来,每十步远就有一个士兵站岗,不知道整个狩猎场到底多大。我们四人守住其中一处出口,百无聊赖地看着辽阔的草场。
一个时辰过去了。
年纪最小的吴广德率先受不了了,他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开口:“循哥,你说这草跟咱们院子里那些,有啥不一样?”
我眼观鼻鼻观心,想起刚才两个强装冷静但在眉目传情的男女,以及他们各自衣冠楚楚兴高采烈的配偶,便回答吴广德:“这里的要绿一些。”
那三个傻大个就认真地比较狩猎场的草和刑部的草,到底哪边更绿些。这智商令我感动,忍不住开始比较他们仨之中谁以后最快头长绿毛。
远处走过来一拨人。我看不太清楚,但这么随意散步的,绝对不是士兵。在狩猎场里自由活动的,非富即贵。
我赶紧嘘那几个傻子:“来人了,快站好。”他们仨倒是警觉,我还没说完,他们就站得笔直。
偏偏那拨人走到我们几个身边时,停下来了。
“赫?小杂役也穿这么好的料子?”一个冷到不能再冷的男人声音在我们背后说话,仿佛他这一生中训练了千百遍摒除了语调中人性的温度。
“可能是哪位皇亲临时带来的高手吧?在这等人顺便守门?”另一个男人轻佻地调笑道。
“高手?这狩猎场里还有什么高手?本王爷倒要看看这些下三滥的脚色,有什么能耐穿这一身。”
我们四人瞪大了双眼,对着眼前的草地疯狂祈祷。但是这些草明显没有当过神,我们的祈祷全然不灵。
两人带着十几二十人的模样,走到我们背后一步之遥。那个寒冷的声音命令道:“你们四个,转过身来。”
我们无奈地转身,面对眼前这些不知道哪路来的神仙。
站在中间的两人,应该就是刚才说话的两个。其中一个看见我们,眼神亮了亮,好像看见什么好玩的玩具。
我算是四人之中最敏感的,嗅到了龙阳之癖的可能性。另外仨大个子的脑袋就像仨熟鸡蛋一样,不会动。
那人捕捉到我的视线,突然朝我眨了眨眼睛。
另外一个人也看见我们俩的神态,冷笑着问旁边那人:“方巡星认识这些闲杂人等?”
方巡星清了清嗓子,说:“慎王爷,这四位恐怕就是二公主带来的刑部四犬。”
“刑部四犬?”慎王爷咯咯地笑起来,“哪个缺德鬼起个名字这么贴切?”
“二公主亲口说的。”方巡星似乎没听到“缺德鬼”三个字,轻松自如地供出了二公主。
也就是慎王爷的亲姐姐。
原来慎王爷长这副模样。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病恹恹地,眼里满是凶狠戾气。若非他是个王爷,以柳月儿的身高体重和身体状态,随时反杀他。
慎王爷伸出手指,指向沈乾:“滚过来。”
沈乾依命往前跨了一步,站到慎王爷跟前。沈乾十分高壮,慎王爷在他面前就像个病猫。
慎王爷明显很不满这一点,他问:“知道犬该是什么样子的吗?”
沈乾不说话。我知道他没听明白“犬”是什么,这对他而言太深奥了。他生平接触过的读书人只有万舟渡,而万舟渡是不会提这种词的。
慎王爷却被激怒了,以为是沈乾摆谱装傲气。他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好一条不认主人的野狗!”
沈乾身子动了动,还是没说话。估计是听懂了,但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心里哀嚎一声。
果然慎王爷伸手招来他身后的人,一左一右架住沈乾,另外一人从他身后踹了一脚,踹在他腿弯上。他扑通一声跪下去。他们抓住他的肩,把他的头按下去磕到地上。
“这才是一条狗的样子。”慎王爷慢悠悠地说。
沈乾一向脑子不好使,我都把他当白痴一样看待。看着他原本伟岸的身影委顿在地上,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像个遇到无法理解的困境的小孩童,惶恐而困惑。
吴广德和庄必凡求助般看着我。论打架,他们从来没怕过。但是论官场,他们几乎一无所知,不知道该还击还是该忍让,毕竟这是皇家的人。我紧咬下唇,双眼一闭,把心一横,跨步走到慎王爷面前,恭恭敬敬跪下:“慎王爷,今日刑部派四人来为御林苑狩猎贡献微薄之力,我等微末之流惊扰了王爷,真是罪该万死。还望王爷开恩,不与小的们计较。”
“赫,来了个懂人话的狗。”慎王爷嘲讽道。
他身后的人会意,立刻上来押住我,把我头按到地上,屁股撅起来。
这样,我就跟沈乾这个傻子以一模一样的姿势跪着,脸朝对方,相看无语。这傻子见我也如此,眼中的惊惶少了几分,好像我只要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情况,他都觉得安心。我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但心里也好受很多,至少没尊严的不止他一个。
他用嘴型跟我说:你做啥,我做啥。
我用嘴型回答他:记得请吃饭。
他憨厚地眨了眨眼睛。
“慎王爷,光这么撅着,太不好玩了。”方巡星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一个劲地奸笑。
“本王爷也觉得太单调。你们两个,过来抽他们俩屁股。”慎王爷指使吴广德和庄必凡。
两人互看一眼,突然抡起手中的剑!
我们都惊呆了。这俩呆子难道此刻要当英雄吗?
别啊!强当英雄是暂时,识时务者恒久远。这俩难道把我谆谆教诲都从菊花里排出去了吗?
慎王爷身后的卫兵条件反射般要包围他俩。
结果,这俩气势如虹地举起剑,干净利落地打在我和沈乾的屁股上。
狗腿就狗腿,摆那么大的架势,吓死人!
这是我们应对万舟渡刑罚的时候,练出来的默契。那些棍棒、剑鞘打在身上,其实也不痛,就是声音特别响。
噼噼啪啪地打不停手,这俩货表演得很卖力。慎王爷边欣赏边说:“你们这些野狗,咬千面无痕居然咬丢了,害本王的公主姐姐丢脸。这算给你们的小小训诫,”
唉,这个也说给我们教训,那个也说给我们训诫,我们辛辛苦苦干活,出生入死,到了这些人嘴里倒好像成了一无是处、靠别人施恩白吃米饭的寄生虫。也不想想,是谁搞了人家千面无痕的未婚妻才惹出这祸事,还连累家人。
但是谁敢怪一个欺凌了青楼女的王爷呢?
“住手。”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回头找声音的来源。慎王爷那波人看清来人之后,都没进一步的动作。他们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们四个看不清来人。
但声音简直刻骨铭心。太熟悉了,就是万舟渡。
慎王爷的人分开两边站好,让出中间的道路,万舟渡他们便走了过来。好像传说中可以分水开浪的神仙一样。他身上寒气逼人,目光锋利,嘴角微微下垂,居然带了杀气。
二公主和万灵跟在他身后。二公主向慎王爷使了个眼色,似乎颇有不满。慎王爷不屑地看了二公主,又漠然地看了一眼万舟渡,撇撇嘴冷笑。
万舟渡径直走到我们几个面前,“还跪?喜欢的话,回刑部跪个够。”
我和沈乾慌忙起来。吴广德二人也收好兵器,立定站好。
“你们犯了何事?”万舟渡的声音很轻,但我觉得比慎王爷恐怖。慎王爷是一股邪气,万舟渡是充满肃杀之意。
“没有。”我领头回答。
“那为何受罚?”万舟渡倏然转身,冷静地问我们,却看着慎王爷。
慎王爷嗤笑一声,二公主扯扯他袖子,被他拂开:“本王爱罚就罚。”
“王爷说笑。我朝律例从未有此刑罚名头。”万舟渡不轻不重地说着。
“本王就是打了又如何?”慎王爷得意地笑着,挑衅地看着万舟渡。
“巧了,我朝律例由当今圣上新修一条:擅罚、伤、杀公差者,视为辱君。”万舟渡说。当今国库并不富裕,皇帝担忧因俸银不足导致无能人在官衙中服役,特意出几条保护条例吸引人才。
“哼,谁看见本王罚了呢?”慎王爷有恃无恐地说道。二公主的眼神有些讪讪地,偷眼看着万舟渡,心虚又游移。
她就算喜欢万舟渡,也没胆子顶撞慎王爷为万舟渡作证。
“无妨,圣上自有定断。”万舟渡斜眼看了我们几个,“本官先领部下去面圣验伤。慎王爷,咱们圣驾面前见,也省去报大理寺宗人府一道过场。”
慎王爷飞扬跋扈地瞪着万舟渡。二公主欲言又止,她想劝万舟渡息事宁人,却被万舟渡冷酷恼怒的眼神劝退。
原来皇上的圣驾就在我们附近。这会大家狩猎累了,正在休息。
万舟渡领着我们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走到皇上面前。这是个大概六十岁的老头,穿着华丽,孤家寡人地坐在当中龙椅上。
扛着龙椅来打猎,这排面真不嫌累。
“启奏皇上,臣有要事。”万舟渡略略鞠躬行礼。正好这时慎王爷他们也赶上来了。
“万爱卿免礼。何事如此神情凝重。”皇上每一个字似乎都没有感情。
“臣刑部四员差役,素来功劳赫赫,对我皇忠心耿耿,誓死效忠。今日为我皇效力时,却遭攻击、私刑虐待和凌辱,不仅导致效力任务中断,更有人受伤垂危、含冤难白。”我们四个面面相觑,我们有这么好吗?
“凶手逮住了吗?”皇上声音有了起伏,分明动怒了。
“正是慎王爷。”万舟渡不留给皇上任何喘息的机会:“刑部差役沈乾为皇效力八年有余,抓犯三百余人,追回白银五万两黄金一万两缴入国库,如今惨遭毒打,腑脏受伤,极可能半身瘫痪。”
就在他刚提到“沈乾”,我就硬着头皮偷偷问沈乾:“刑部给你发月银,发了三两银子,五张半两的银票,八吊钱,每吊三贯半。每贯铜钱上面有十二文钱。另外还有五钱碎银子,一共是多少钱?”
沈乾呆滞了片刻,突然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起来,嘴角有血渗出,倒地不起,浑身痉挛,惨叫不已。此时,万舟渡的控诉刚好结束。踩点了!
皇上见状,叫上来的御医给沈乾把脉。太医沉重地点点头。
皇上愤怒的目光射向不成器的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