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徐依依
清朝末年,苏府。
这天晚上夜很黑,窗外断断续续传来几声虫叫的声音,苏远航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门口,他似乎在等谁,但没有表现的太明显,核对完桌上的账本,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终于,他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阴郁顷刻间就变得明亮了起来,他知道他最看重的仆人卢伍正迈着步子朝他所在的方向跑来,苏府上下只知道他是苏家的少年,却不知道除了锦衣玉食,他还有着异于常人的听力,这个秘密就连他的生母苏夫人也不知道,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迄今为止,他从未想过让除自己以外的哪个人知道这件事,卢伍,也不例外。
见卢伍急匆匆的跑进来,苏远航放下账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向不怎么亲近下人的他,怎么会对一个入府不到一年的愣头青如此看重,杵在一旁伺候苏远航的管家夏如海心里有些好奇,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多年的经验提醒他,不可妄言,更何况自家这位少爷一向不喜欢下人多嘴,自己还是安安分分地听着便是,下一秒,他的这点儿愿望就被苏远航无情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夏管家,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少爷。”
夏如海出来的时候,偷偷瞄了卢伍一眼,这小子一看就是从哪个地方跑来的,一向白净的脸此时有些泛红,额头上还有几滴未落下的泪珠。
“夏叔好。”
“哎”
虽说卢伍很受自家少爷器重,但自入府到现在他对府里的每个人上到夫人老爷下到洗菜婆子都特别客气,做事儿也很有分寸,夏管家不得不承认,卢伍确实是个好后生。
“少爷”
刚一走近,来不及喘气,卢伍便拱起双手朝着苏远航所在的方向躬了躬腰双手交叠对着他行了个问候礼。
见他站定,苏远航绕过桌子来到卢伍身旁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了起来。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虽然苏远航没有表现的太急切,但他那略带急切的语气却出卖了他。
见自家主子那样看自己,下一秒,卢伍便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说了出来。
“莫小姐像是有身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苏远航着实有些震惊,要知道在陌城未出阁的女子怀有身孕那可是家族奇耻大辱,影响姊妹前程不说,自己本人连同生母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丝不挂背着荆条在大街上忏悔跪拜,以示虔诚,莫家在陌城可谓独占鳌头,无人能比,要让人知道莫家尊贵无比待字闺中的大小姐莫婉柔未婚先孕,莫家这脸可真是丢到蛮荒地界八百里开外去了。
怪不得莫家母女这几天来苏府来的那么勤,敢情是想让自己做冤大头啊。
“消息可靠吗?”
“我找到了给她诊脉的大夫,那大夫收了莫家不少银子,什么也不肯说,小的与手下的兄弟多方打探才从他的街坊口中得知他非常好赌,巧的是,他一直去的那个赌坊,正是少爷您名下的,所以,小的就在赌场给他设了一局,最后他就什么都说了,怕莫家为难,小的回府前他就带着一家老小离开陌城了。”
“办的不错,对了,这是之前我让夏管家给你置办的宅子,这是房契。”
“少爷,这……这太贵重了,小的承受不起啊!”
卢伍说着,随即便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躬身朝苏远航行起了礼。
“怎么?不想要?还是说你觉得这宅子不好?”
“小的不是那意思……小的谢少爷厚爱!”
虽说来苏府还不到一年,但卢伍知道,苏家这位少爷一向不喜欢被人拒绝,何况自己还是个下人,所以他便改口收下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是!”
十六岁苏远航就做了苏家当家人,六年来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他都处理的很好,他不仅知道怎么笼络人心,更善于投其所好,这也是一年前他决定将带着妹妹和母亲在大街上乞讨的卢伍带回府的原因,他知道,要想别人感激就要给予恩惠,不仅要给还要给的恰到好处,卢伍现在的处境正是急需宅子的时候,当初他将他们安置在谷家寄居的时候就料到谷亦生会对卢伍的妹妹卢柳儿动心思,他对自己的这位表兄一直都很了解,即使成了亲娶了陌城数一数二的美娇娘,寻花问柳的秉性却是一点儿也没改。
当初他本想着将卢伍母亲和妹妹一并安置在苏府,不曾想却被卢伍婉言拒绝了,理由是母亲和妹妹一向体弱,怕给苏府添麻烦,苏远航不是傻子,卢伍的母亲跟妹妹他见过,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儿的人,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卢伍并非穷苦出身,他的身上没有奴性,却有下人少有的远见和睿智,他知道苏府要想在这陌城立足,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他要的是能独当一面替他排忧解难的人,而不是百依百顺只知抱拳领命的小绵羊,卢伍这个人他是留定了,他的过往自己不想知道,他只想尽一切可能将他的心和他的人都留在苏府为自己卖命,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要不是卢伍与生俱来的那股傲气,他断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至于莫家那对母女,他自有办法应对。
第二天一早,他就从卢伍口中听到了一个让他反胃到喝水都想吐的消息:莫家大小姐莫婉柔竟发誓非他不嫁!
苏远航不得不承认,莫家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会恶心人!
“这莫家大小姐还真是好手段,我同她见面不足三次,每回都有旁人在场,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她就能说出如此混淆视听的话来,日后要真进了我苏府那还了得,卢伍啊,这女人不容小觑,这阵子你可得盯紧她。”
“是!少爷,除了这个消息,小的还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那许家二少爷许天宝生性风流,不久前又有了新欢,莫小姐私下找了他好多次他都没见,正因如此,那莫家大夫人才会让莫公子请您跟其他几位公子去莫府做客的,之所以请您几位,是因为莫家大夫人得知陌城的公子哥中,您跟那天同去的几位公子除了为人正派,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都没有通房丫头。”
好一个莫夫人,不愧是陌城第一夫人!苏远航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位让自己麻烦不断的深闺妇人!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少爷”
卢伍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儿吗?”
“少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卢伍一向行事谨慎,现在突然折返,肯定有重要的话对自己说,想到这儿,苏远航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听了起来。
“少爷,莫家小姐的事儿,您打算怎么办?”
卢伍一向谨言慎行,此时问出这样的话肯定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对策,想到这儿苏远航顿时觉得心头一暖,便开口问了起来。
“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见苏远航这样问,卢伍顿了顿便开口说了起来。
“小的认为,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找一位身家清白的姑娘跟您成婚,莫家在陌城怎么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莫老爷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做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莫家小姐想攀附您的念头。”
身家清白,卢伍的确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这也正是苏远航每次出去都带着他的理由之一。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你先下去吧。”
“是”
苏远航知道,卢伍刚才提到的方法确实可以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可他却不想因为要避开这样一个女人而委屈自己随便找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敷衍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几年因婚事而与母亲发生的争执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不,他不能就这样妥协!
就算一辈子不成婚,他也不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卢伍刚出来,便看到夏鱼儿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的心思他怎会不明白,但作为下人,他还是多少有些顾忌的,看了夏鱼儿一眼他便转身径直往门外走了过去。
夏鱼儿虽说是下人,但怎么说也是夏管家捧在心尖儿上长大的,她怎么受得了别人这样的无视!刚进房间,她便抽噎了起来,恰好这时夏管家进来,见自己的小心肝儿哭成这般模样,他的心都要碎了。
“哎呦,我的鱼儿啊,这一大早的,你哭什么?是不是少爷他没理你你不高兴啊?好孩子,少爷那人就那样,不善言语,一向对人冷淡,你莫要因为此事哭坏了身子啊。”
以前夏鱼儿总喜欢跟在苏远航后面玩儿,毕竟两人是一起长大的,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些,苏夫人又只有苏远航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对夏鱼儿这个姑娘疼爱些,可这些在夏管家眼里,却变了味道,他以为苏夫人有意让夏鱼儿与苏远航结为连理,更何况自己的女儿一天到晚只知道有个苏远航,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夏管家自然知道,苏远航不一定这么想,但好在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以后如果夏鱼儿能嫁给苏远航,那也是不错的归宿,毕竟苏远航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有担当有智慧的男人,就算受了委屈还有自己这个老爹撑腰,日后在这苏府,自己女儿肯定不会吃亏,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被那个刚来苏府没几天的卢伍迷的魂不守舍了!
听到夏管家的话,原本趴在桌上抽泣的夏鱼儿抬了抬头,这一抬头,可把夏管家给乐坏了。
原来,自从知道自己喜欢卢伍后,夏鱼儿便经常看一些女子如何装扮的书,这天早上,她按着书里的做法给自己装扮了一下,可不成想,卢伍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想到他离开的背影,夏鱼儿心里就莫名的难受,以前他没出现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不善言语的苏远航,可现在,即使知道了自己的感情归宿为何人,奈何那人却对自己一点儿留恋都没有!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份屈辱?便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不成想这一哭便把脸上的脂粉给哭花了。
见自己爹笑成那样,夏鱼儿更觉得生气了。
“爹……”
“好好好,爹不笑……爹不笑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笑,但夏管家还是停不下来,这可把夏鱼儿气的够呛。
“你根本就不疼我,我都伤心成这样了你还笑,你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夏鱼儿说着,便用手推起了夏如海。
“好好好,爹出去……爹出去……”
夏鱼儿的母亲生夏鱼儿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虽说现在的夫人是续弦,但她对夏鱼儿的宠爱丝毫不亚于亲生母亲,刚回房间,夏管家便将夏鱼儿脸花的像个小猫的事儿告诉了自己的妻子刘氏。
刘氏听完非但没笑还埋怨起了夏如海。
“哎呀老爷,你看你,咱女儿都难过成什么样了,你还笑!”
“夫人呐,你是没见她那样,哈哈哈……”
夏如海没说几句,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过去看看,还笑!”
刘氏说完,便起身出门了,过去的时候,夏鱼儿仍趴在桌子上,此时的她有些乏了,没有力气哭哭啼啼,只是那样趴着,偶尔抽泣几下。
“鱼儿”
“娘”
刘氏刚进去,夏鱼儿便像小猫似的扑在了她怀里。
“鱼儿啊,你这是怎么啦?”
“娘,当初爹爹娶你的时候,你可欢喜?”
“早前听媒婆说过他的为人,给苏府缝补浆洗时也同他见过几次面,能嫁给你爹是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不嫌娘是个寡妇愿意娶娘娘自然欢喜,更何况娘一直都没有孩子,能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娘这辈子知足了。”
“那要是你们从未谋面,你也不知道他的为人,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傻丫头,婚姻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那日后你们也要把女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贫是富、是好是坏的陌生男子吗?”
“傻丫头,咱们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
“那如果女儿现在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你们会不会让女儿自己选?”
刘氏以为夏鱼儿说的那个中意的人是指苏远航,心里顿时变得不安了起来,苏远航是怎样的人,她多少还是知道的,作为女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适合这样的男人,再说,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在苏远航眼里看到一丝一毫对夏鱼儿的贪欲和痴迷,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纯粹,没有半分迷恋,刘氏知道,苏远航对夏鱼儿,只是兄长之责,除此之外别无其它,这个事实对夏鱼儿来说虽然残忍,但刘氏还是将它说了出来。。
“傻孩子,如果你中意的人不是咱们这个身份可以高攀的,就算我们同意它也不能作数啊。”
听到这话,夏鱼儿突然站了起来。
“谁说我是高攀了?他卢伍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
刘氏被夏鱼儿的举动吓到了,同时也被她的话给惊到了,原来闹了半天她喜欢的不是苏远航,而是那个刚来苏府没几天就深得苏远航倚重的仆人卢伍!
她的这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鱼儿,你的意思是你想嫁给卢伍?”
“嗯!娘,你跟爹好好说说,赶紧让人上门提亲把我俩的事儿给定了吧,若是日子久了,他被别人抢走怎么办?要真那样,我就永远不嫁人当一辈子老姑娘,娘,你们也不想看女儿一辈子不出嫁当老姑娘吧?”
“我的鱼儿长大了,竟然知道自己挑夫婿了。”
“这日子是自己过的,外人说的再好,那也只是外人的看法,女儿就想天天看着他跟他一起吃饭散步,说心里话。”
“这还没成婚呢就想这么多,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呗,反正我心里舒坦。”
“那卢伍虽说是个仆人,可他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傲气,再说少爷对他很是信任,什么事都交给他去办,他现在正得宠,能不能答应还不一定呢,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跟你爹就豁出这张老脸去问一问。”
“娘,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夏鱼儿说着,捧起刘氏的脸就亲了起来,亲完自己又在地上蹦跶着跳了几下。
刘氏看得出,她那是真高兴,虽说这个女儿平时大大咧咧喜欢笑,可快乐是不会骗人的,她多希望她能一直这么高兴下去,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刘氏出来后,便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才会让卢伍同意这门亲事儿又不折自家面子。
迫切知道事情经过的夏管家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刘氏回来,老远看见刘氏若有所思地朝这边走来,他便急忙迎了上去。
“夫人,何事想的如此出神啊?”
“进去说”
“哎好”
进屋后,刘氏便将自己女儿喜欢卢伍的事儿告诉了夏管家。
“什么?闹了半天她喜欢的不是少爷!”
“哎呀,老爷,依我看那卢伍也是个好后生,虽说论家世他跟少爷没法比,但终究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不如咱们就遂了女儿的愿吧。”
“哎呀夫人,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自然是要给女儿找个好的归宿,那卢伍是个有担当的人不错,但终究只是个下人,鱼儿嫁过去别的不说,吃苦受穷肯定是在所难免,你难道忍心让她过那种为了填饱肚子而辛苦劳作的日子吗?”
“就目前的形势看,卢伍的能力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养活一家子是足够了。”
“可这世道说不定哪天就变了呢?”
“也是,还是老爷想的周全。”
刘氏知道,夏管家想让女儿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自己若是亲娘说上几句也没什么,偏偏自己又是个后母,说的多了,难免惹人猜疑,想到这儿,她便没有再说什么。
“你说这丫头怎么就不喜欢少爷反而看上个仆人了呢?”
“老爷,要我看咱们女儿不仅不贪慕虚荣还很有眼光,那卢伍身上有您的影子,相信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出人头地,让鱼儿过上好日子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出人头地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出人头地了,说到底还不是个下人,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当年鱼儿她娘临盆我没在身边,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局面,我不能让我的鱼儿也像她娘那样无助,自己都要临盆了丈夫却不能陪在身边,这是我一辈子的憾事,所以我不能让她嫁给一个仆人。”
“老爷的苦心希望鱼儿能明白,不过话说回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老爷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为难自己了,咱们鱼儿那么活泼,一定能遇到合适的人,她将来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
“你啊,总是这么会说话,总能说到我的心坎儿上,真是难为你了。”
“老爷不嫌弃我我就很感激了,有你和鱼儿做家人,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又怎么会觉得为难呢。”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老爷于我也是如此。”
听刘氏这样说,夏如海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暖意,随即便将她的手放到自己手上拍了拍。
他们都是在孤独里熬过来的人,对彼此多了分包容和体贴。
看着刘氏,夏如海欣慰地笑了笑。
卢伍离开后,苏远航一直在想不用成亲也能彻底打消莫婉柔嫁进苏府的念头的办法,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到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不知不觉,苏远航就从苏家的商铺走到了城外的郊区,这天,天格外的冷,可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在他准备回城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苏远航回头便看到一位穿着不算体面的女子正在不远处巴巴的看着他,虽然只是远远瞧了一眼,苏远航便能断定,那女子是外乡人,下一秒,苏远航便转身继续向城内走去,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
没走几步,他就察觉到身后有东西砸了过来,正欲躲闪之际,却发现连同东西一起迎面而来的还有刚才瞧见的那个女子,苏远航一把抓住扔过来的东西才发现原来是那女子用手帕包了几枚铜钱朝自己扔了过来,原本他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冒失的女孩儿的,抬头看到她的那一刻,到嘴的话却被眼前女子的落魄样儿给压了下去,这女子也是苦命,落魄也就算了,还满脸是斑,说的好听叫丑出了个性,说的难听叫惨绝人寰,这样的长相,去伙房洗碗人家也不一定会要她,苏远航相信,但凡是个男的都不愿多看她两眼,罢了,看在她注定苦命的份上,自己就不跟她计较了。
那女子见苏远航不仅没生气还停了下来,便加快脚步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刚开始他还纳闷她为什么不跑,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姑娘不仅长的丑,还是个瘸子!
刚一走近,那女子便开口道起了歉来,虽说模样长的丑了点儿,声音却是极好听的,至少没让苏远航觉得刺耳,反倒有种久违的舒心,她的声音很独特,清脆却不失厚重,没有一点儿女人的犹豫和怯懦,在这之前,苏远航从未听过如此独特的声音。
“公子,请原谅我的冒失之举,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冒犯公子的。”
我?若是奴仆,一般都习惯以小人或奴婢自称,她竟然如此大方用‘我’这样的字眼跟自己讲话,可见这是一种习惯,刚才之举不管发生在哪个地方,都不是丫鬟仆人敢做的事,更何况自己衣着考究,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瞧出自己出身富贵不是普通人,这丫头虽说在道歉,却不见她有丝毫怯懦,可见她平时接触过的人不在少数,按说姑娘家长成这般模样都挺自卑见了男子不是低头就是绕道走,这姑娘倒奇怪,盯着自己看也就罢了,还那么自信大方,面无愧色,这得有多大底气才能不顾世俗眼光超脱成这个样子呢?还是说她从来都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长相?
苏远航盯着眼前的女子看了看,发现她不仅不怕自己,还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接受自己的打量,如此超脱的灵魂,世间少见了。
这姑娘,有意思。
“敢问姑娘因何事如此?”
“是这样公子,我与母亲本想去渭城探亲,不想走到半路,母亲便发起了高烧,虽说不至烧糊涂,可却是没有一点儿力气走路了,小女子本想在天黑之前将母亲背到城中寻大夫医治,可不想一着急没看路就把脚崴了,所以……”
原来不是瘸子,不知怎的,得知她不是瘸子,苏远航心里竟莫名松了口气,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善心,竟同情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还是个丑到不忍直视的丑女来了?
女子说着,抬头看了苏远航一眼,见他没有不耐烦或是拒绝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小女子恳求公子帮我将我母亲扶到城里最近的药铺看下郎中,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眼看这天马上就要黑了,要是天黑之前进不了城,我们母女怕是都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外喂狗吃了……”
那女子还没说完,苏远航就笑了起来。
笑完他才发觉自己失礼,立马又装出一副严肃模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公子觉得我方才所说不切实际所以才笑的吗?”
“哦不不不,姑娘有所不知,在下思考问题时习惯嘴角上扬,这只是在下的一个习惯,还望姑娘不要误会。”
自己总不能跟一姑娘说自己刚才笑是因为她的长相太奇特狗不一定下得了嘴去咬她这种话吧,苏远航啊苏远航,人都惨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取笑人家,你怎么能这么坏呢!
就凭她一天让你笑了两次,你都应该出手帮帮她,虽说这女子只是请求自己“扶”一下她母亲,可苏远航知道,那妇人现在肯定是走不了路了,再说这天马上就要黑了,自己待会儿还是背着那妇人快走为好。
“对了,你母亲在哪儿你快领我去看她。”
见苏远航这样说,那女子眼睛一亮,立马就带着苏远航走了过去。
“公子请随我来。”
不一会儿,两人便走到了一座亭子里,只见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面色苍白的倚靠在柱子旁,苏远航上前准备背起那妇人,一旁的女子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原来,她是怕那妇人弄脏他的衣服,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围在了妇人身前,苏远航见状,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欣赏。
这种时候还能考虑自己的感受,真是个心细如尘善解人意的女子!
“公子,有劳了。”
等她围好衣服,苏远航上前背起了妇人,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什么话也没说。
一路上,苏远航刻意放慢了脚步,以便身后的人能及时跟上自己,生平第一次,他不求回报如此主动地顾忌一个人的感受,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家药铺,就在苏远航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女子却追了上来。
“公子,等一下!”
虽说她脚下跑的飞快,可还是在苏远航转身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把握的恰到好处。
“姑娘还有什么事?”
“公子,小小心意还请您不要拒绝。”
那女子说着便从包袱里拿出一些银子递到了苏远航面前。
苏远航以为她叫住自己是囊中羞涩请求支援,没想到却是用银两了结刚才的那段缘分,不知怎的,此刻他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别扭涌上心头,她的举动,让他有些不甘,对,是不甘没错,不甘就这样结束,不甘就这样与她成为陌路,不甘被她用这种方式对待,不甘她没把自己当成很重要的人翘首以盼……
那种感觉让苏远航莫名烦躁,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说完‘不用’两个字他便转身离开了。
徐依依见苏远航没有回头的意思,便转身回了药铺,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苏远航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远航回到家里的时候,正赶上晚饭时间,通常他都是在外面吃过才回来的,苏母听闻他回来,便让下人请他过去一起吃饭,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一会儿,苏母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有要事相商,他这才起身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母亲在吃饭的时候跟他说起了莫家小姐莫婉柔的事儿,言语间表达了自己对莫家小姐的喜欢,还不时暗示苏远航莫家小姐对她这个儿子情有独钟,苏父见自己儿子满脸的不情愿,便出言转移了话题,苏母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苏远航知道,不管自己的母亲如何中意那位莫家小姐,没有自己的默许,她便不会轻易应下这门婚事,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临走前告诉了母亲,他不会娶莫婉柔为妻。
回去的路上见卢伍在门外候着,苏远航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让卢伍进去说,不曾想因为一下午没见自己身影,怕他出事,卢伍竟派了好多人去找,那时苏远航才意识到自己对那个陌生女子是多么信任,自始至终竟一点儿防备的念头也没有,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变得如此大意了?
难道自己的那些警惕只有在面对漂流女人时才会有吗?
苏远航心里疑惑,便开口问起了卢伍。
“卢伍啊,你来陌城也有一段时日了,你觉得陌城的姑娘怎么样?”
被苏远航这样问,卢伍有些摸不着头脑,记忆中,苏远航对女人一向不感兴趣,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么奇怪的事儿来了?
还是说他听到了什么?以为自己有意攀附夏如海想借机巩固自己在苏家的地位?
“公子,小的来陌城时日不多,没怎么接触这儿的姑娘,不好评判。”
“那你说这丑女跟美女有什么区别吗?”
“丑的不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远离,美的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一直保持联系。”
是这样吗?若真是如此为什么自己对丑的却有一种想靠近想保持联系的冲动?若说是她迷惑了我未免太过牵强,因为自始至终,她对我从未有过任何轻薄之举,言语上也是规规矩矩不曾越雷池一步,苏远航啊苏远航,你怕不是被她施了法迷了心智吧。
“卢伍啊,你觉得是丑的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还是漂亮的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丑的吧”
听卢伍这样说,苏远航眼前一亮,赶紧问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丑的有自知之明,没有非分之想,构不成威胁。”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就是这个原因没错……”
真是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卡这儿了呢?
“公子,你向来不关心女人的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
“是”
卢伍以为苏远航是有了中意的姑娘才这样问自己的,心里不觉松了口气,这下莫家母女注定是要失望而归了。
那晚,苏远航躺在床上眼前全是那女子的身影,好不容易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她那坚毅的眼神和散乱着的头发,苏远航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女子施了法,不然以他的秉性,怎么可能对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女孩儿魂牵梦萦,更何况还是个丑出自己认知水准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莫家便派人过来请苏远航入府做客,说是莫家公子有请,不想见莫家母女,苏远航便以生意忙为由给推掉了,不成想,那莫家公子竟在苏家药铺里等着,苏远航见推脱不了,便拉上莫家公子寻了一家客栈,点了几个菜叫了一壶酒聊了起来,让苏远航没想到的是,一向忠厚耿直的莫公子竟然舔着脸为自己的妹妹说起了媒!
不等他表态,莫公子便将婚期提上日程自顾自说了起来,苏远航只好以自己已有心上人为由拒绝了他。
听到这话,莫清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虽然知道苏远航这是在变相拒绝自己,可奈何他是个直肠子,自家的妹妹被人这样嫌弃,当哥哥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下一秒,他便拍着桌子吼了起来。
“苏远航!你也太过分了吧!我妹妹怎么说也是这陌城一枝花,你拒绝她也就算了,还编一个这么烂的理由来搪塞我,你拿我当什么了!先不说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我与你相交这么久,也不曾见你与哪家小姐有往来,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跟你没完!”
苏远航心里那叫一个苦啊,看样子莫清枫还不知道自己妹妹怀有身孕的事,不然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跟自己提这门婚事的,可自己又不能把这事搬到明面上去说,看情况自己今天怕是得陪这位莫公子好好喝两杯了。
“莫兄,你先别生气,咱俩坐下来好好说行不行,你这样一嚷,让别人怎么想?”
听苏远航这样说,莫清枫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可他对苏远航的不满,却没有丝毫减轻。
“好,我不同你嚷,但今天的事儿,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清枫兄,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我都出身在商贾之家,多少也知,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莫老爷有很多姬妾苏远航是知道的,莫夫人原本就不怎么受宠,现在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怕被人发现她便利用起了自己的儿子,苏远航知道她打什么算盘,连自己的儿子都利用,真是位好母亲。
偏偏她又不受宠,正好可以成为自己劝退莫清枫的理由。
苏远航言外之意,莫清枫自然听的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自己妹妹那样倾国倾城的姿色,竟都不能让苏远航心动,他甚至有些怀疑,苏远航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苏兄,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这世间的男子哪个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我妹妹虽说娇惯了些,可她本性是好的,等成了亲,她会慢慢改变,她将来一定会是位好妻子!”
“莫兄,我知道你把我当好友,我也知道令妹风华绝代世间少有,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的心意是不能随便更改的呀,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咱们两个大男人说这些儿女情长做什么,来喝酒,好不容易得空坐在一起,咱们不妨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苏远航说着,拿起眼前的酒杯敬起了莫清枫,不曾想莫清枫根本就不领情,拿起眼前的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派胡言!你口口声声左一个心上人右一个心上人,可谁又见过你那什么心上人!你休拿这些有的没的敷衍我!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你那心上人姓甚名谁出自哪家,你就是看不起我莫家!不把我莫清枫当朋友!”
莫清枫这个犟驴子,苏远航今天算是明白别人为啥给他起这个绰号了,真是犟的一塌糊涂,别说九头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啊。
“莫兄,你这可就难为我了,别说是我,放眼整个陌城,任凭谁也不能平白无故毁一个未出阁少女的清白啊,要让他家里人知道了,别说我娶她不成,他们一家人那掐死我的心都有,你这不是毁我幸福、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嘛!”
“你……你苏远航就知道拿这些个理由搪塞我!好!从今以后,你我……你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莫清枫便气冲冲地走了。
“莫兄……”
见莫清枫头也不回地离开,苏远航知道,莫清枫这次肯定是气狠了,可自己又能如何?别说是已经破了身子的莫婉柔,就是以前清清白白的莫婉柔,他也不会让她进苏家的门,更何况是做苏家的少夫人自己的妻子!
他不喜欢过于嚣张跋扈的女人,就像他的父亲不喜欢他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
身在其中的他,最能懂那种不爱还相互折磨的痛苦了,既然自己已经深有体会,又何必重蹈覆辙呢!
从客栈出来不久,苏远航便回到了商铺,刚进去没一会儿,管事儿的过来说之前进的一批货已经到了城外,问他是否一同出去接应一下,苏远航知道,管事儿的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拉拢人心,虽说都是些卖苦力的,但如果能得到家主的重视,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尊重。
苏远航正想舒缓一下沉闷的心情,便同管事儿的一起去了,伙计们看到苏远航亲自出来迎接,一个个都精神了许多。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苏远航便命管事儿的带着伙计们回商铺了,自己则在附近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这远近闻名的莫家小姐,还真是个麻烦!没几天的工夫就把自己母亲给拉拢了,他绝不会让她如愿的!
想事情过于投入,苏远航没注意到天色已经逐渐变暗了,他刚回过神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见不远处有个可以避雨的地方,苏远航便跑了过去,等他进去后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可外面雨势太大,他只好朝里面喊了句:各位,打扰了,我避完雨就离开,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并没有听到里面的人回应,苏远航想,可能是对方比较生气所以懒的开口吧,面对不速之客,任凭谁也高兴不起来。
不一会儿,苏远航便听到里面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起初不是很大,夹杂着雨声,听不大清楚,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点儿耳熟,苏远航便回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偷看,仍旧低着头在烤火。
看清那张面孔后,苏远航不由的惊讶了起来。
这不是昨天傍晚自己领进城的那位姑娘嘛!
察觉到有人偷看,那人抬了抬头,四目相对之际,苏远航的心瞬间活了过来,那张满是斑点的脸瞧着竟有些好看,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昨天被头发罩着,苏远航都不知道原来它竟那般水灵,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你要烤火吗?”
“哦是”
“过来烤吧”
“哎好”
就算没有旁边生病的妇人,自己也能一眼认出她,可她却忘了自己,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心上,所以不记得自己的模样。
“姑娘,你们不是应该在药铺吗?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话,徐依依突然变得警惕了起来。
“你是谁?问这些做什么?”
“我是昨天带你们进城的人啊。”
“是你啊,这事儿说来也怪我自己疏忽大意,露了财,让别人拿了随身携带的盘缠。”
苏远航这才想起,陌城的药铺是先收钱后治病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药铺里总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外乡人初来乍到,怎么会是那些老油条的对手。
“那姑娘在这陌城可还有什么熟识的人?”
“没有……”
也就是说,从昨晚到现在,她们一直窝在这里没吃什么东西?
想到这儿,苏远航竟莫名难受了起来。
“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的宅子暂住几日,等你母亲病好了,你们再赶路也不迟。”
“这样会不会不方便啊?”
徐依依原本是想拒绝的,可奈何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更何况这人还是之前帮过自己的那位少年,心里的防备一下子就减少了许多。
“姑娘放心,那是苏某近日刚置办的一处外宅,只为方便自己办事,苏某至今还未婚娶,那宅子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去,很适合养病,姑娘大可放心住着。”
“那……我先在这儿谢过公子了。”
徐依依知道,对她和母亲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说了这么久,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子姓徐名萱,徐是清风徐来的徐,萱是萱草的萱,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苏远航,徐姑娘,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天色不早了,趁天还没黑透,咱们还是移步去我府上吧。”
“嗯,好。”
见徐依依点头,苏远航走近扶起徐夫人就往自己背上放,徐依依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忙低头看了一眼四周,苏远航知道她的顾虑,便先她一步开口说了起来。
“不碍事的,我这衣服本来就要洗的。”
“可……”
“没事,走吧”
说完,苏远航就背着徐母往外走了,那一刻,徐依依眼里蓄满了泪,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举动,而是一想到母亲现在处于别人碰一下就嫌弃的境地她的心就莫名的难过。
不一会儿,苏远航便带着两人来到了自己新置办的宅子里。
将徐母扶在床上,拉开柜子点了支蜡烛,苏远航便对着徐依依说了起来。
“徐姑娘,你先照看徐夫人,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对了,抽屉里有备用蜡烛,如果觉得黑就再点几支,其他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在柜子里找到,因我平时在外奔波,所以,屋子里的东西有些简陋,还请徐姑娘不要嫌弃先将就用着。”
“苏公子客气了,有个地方避雨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还敢嫌弃呢。”
“那苏某就先出去了。”
“嗯。”
光是看屋子里的摆设徐依依就知道,这位苏公子平时必是位对生活有较高要求的人,虽说屋子里不常住人,可桌上却一点儿灰尘也没有,想来,这位苏公子,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般简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没打什么坏主意,她倒不想揭穿他,毕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扶徐夫人躺下后,徐依依便趴在床头眯了一会儿,这段日子风餐露宿她都没怎么睡过囫囵觉。
不一会儿,苏远航就回来了,他不光请了大夫,还买了好多菜回来。
听到脚步声,徐依依赶紧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苏远航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在床头坐着了。
“徐姑娘,过来吃点儿东西吧。”
苏远航说着,便将买来的食物都摆在了桌上。
“谢谢苏公子,你想的真周到。”
徐依依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真是饿极了。
“徐姑娘你跟伯母先吃,我去厨房看一下汤炖好没有。”
“苏公子不一起吃吗?”
“我待会儿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我的饭菜已经让人送到书房了。”
徐依依此刻才意识到,苏远航不仅思虑周全,还很有分寸,他这样做,确实让自己自在了不少。
毕竟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呢!
吃完饭没多久,丫鬟便端着一碗汤进来了。
“姑娘,这是我家少爷让我端过来的补汤,夫人的先用小火煨着,等她醒了我再端过来。”
“好的,劳烦姑娘了,麻烦姑娘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姑娘不要这样说,这都是我该做的,我家少爷临走前交代说,姑娘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好”
临走前?那这丫鬟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不像刚找来的?可这院子里好像正如他所说没有什么人,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仆人,说明这丫头过来的时间跟那大夫差不多,看样子他住的地方离这儿挺远的……
“姑娘,那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嗯,辛苦你了。”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姑娘先休息我去看汤好了没。”
“好”
不一会儿,丫鬟就将汤和药一并端了过来,客套了几句,徐依依便让她下去歇着了。
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喂徐夫人喝完汤扶她睡下没多久,徐依依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听到丫鬟在门外说话的声音,徐依依这才醒了过来。
“姑娘,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
“姑娘,这是我家少爷为您二位准备的换洗衣服,不知这颜色你喜不喜欢。”
“挺好的,你家少爷想的真周到。”
徐依依说完,便将衣服接了过来,见丫鬟转身出去,徐依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便开口叫住了她。
“等一下,请问姑娘你怎么称呼?”
“姑娘叫我小翠就行。”
“小翠姑娘,我想问一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比如烧火做饭打扫院子?或者洗衣服之类的?”
“姑娘,这院子里虽说下人不是很多,但做这些事的人还是有的,再说您是少爷的客人,这些粗活怎么能让您做呢?要让少爷知道我们是要受罚的,姑娘您尽管住着就是。”
“这样啊,那好吧。”
“姑娘若没其他吩咐,小翠就先退下了。”
“好,小翠姑娘你先忙。”
几次交涉,徐依依发现,这位叫小翠的婢女,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
午饭过后,徐夫人便醒了,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依依啊,为娘现在很想沐浴……”
这是徐夫人清醒之后跟徐依依说的第一句话,徐依依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都爱干净,病了这么久,沐浴一下自然是极好的,虽说刚才那丫鬟口口声声说姑娘有事儿尽管吩咐,可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寄人篱下,人家不过是客套一下罢了,自己真要要求这要求那的,肯定会惹人厌烦,可徐依依自己也知道,很长时间不洗澡有多难受,更别说是自己爱干净的母亲了。
所以,她决定硬着头皮跟小翠说一下这个事情,没等她开口小翠就过来问了,徐依依这才知道,小翠不仅备好了热水,还备好了沐浴所需的花瓣,徐夫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后人又精神了不少,徐依依不想麻烦小翠,便想用母亲泡过澡的水洗一下自己的身体,扶母亲出去的时候她叮嘱小翠不要把浴桶里的水倒掉,说完便扶着母亲离开了,陪母亲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徐依依这才匆忙回到浴室准备洗一下澡,进去后才发现,浴桶里的水跟花,都已经换过了!
“姑娘以后用水尽管吩咐就是,不必委屈自己。”
徐依依没想到,小翠不光做事有分寸,想事儿也很周到,听完她的那些话,徐依依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是自跟母亲出走以来,第二次,她感受到别人无微不至的体贴。
“小翠姑娘,真是有心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姑娘快些洗吧,待会儿水凉了就不好了,小翠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就行。”
“好,谢谢你!”
“奴婢告退。”
见小翠出去,徐依依三步并做两步朝浴桶那边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小翠准备的花瓣确实不错,泡完澡后,整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且还精神了不少!
第三天吃午饭的时候,徐依依见小翠领着一个陌生的面孔走了过来。
那人一进来便将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卢伍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公子援助的女子竟是这般骇人的容貌,他原本以为就算不是倾国倾城,怎么着也该是瞧着舒心的样貌,可见公子真是宅心仁厚,不是以貌取人的泛泛之辈。
未见真人前卢伍还有一点儿犹豫,毕竟事关女儿家名节,传出去总归不好,怕徐依依作难,他甚至将措辞和退路都想了一遍,就连拭泪的手帕跟用来重谢的银两他都准备好了,现在看来,手帕是派不上用场了,她这副长相,能不能嫁出去都不一定,更何况还有老娘要赡养,卢伍断定,只要自己说出弥补条件,徐依依一定会答应。
“徐姑娘好”
对小翠的问候点头回应后,徐依依便向她问起了眼前的人,虽说从衣着与走姿上可以看出他应该是苏远航府上做事的人,但徐依依还是礼貌的问了起来。
“小翠姑娘,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徐姑娘叫他卢伍便是,他是少爷身边的人。”
“好”
“姑娘,今天卢伍冒昧前来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答应。”
徐依依被卢伍的话惊到了,她一个外乡人有什么能力可以帮到苏远航呢?况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苏远航应该是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此人虽说请她帮忙,但言辞间却充满了不能拒绝的强势。
想到这儿,徐依依突然警惕了起来。
“是你家公子让你来的?”
“不,公子从未跟我提起过姑娘,那日小的不小心看见公子和姑娘一同进了外宅,便想见一见姑娘,这样想着便来了。”
见一见?当我是猴子会逗乐怎么着?你想见就来了?
“是吗?我记得那日下着雨,天都黑了,你好端端的不在房里避雨,站外面做什么?”
“小的不是有意偷看,只是碰巧路过……”
“就算是碰巧路过,也该上前搭把手不是吗?”
卢伍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其貌不扬,却也不好糊弄,随即便放弃了与她继续周旋的念头。
“姑娘聪慧过人,小的深感惭愧,实不相瞒,今日我家公子有难,还望姑娘看在公子宅心仁厚的份上施手搭救,帮他一把,小的在这儿给姑娘行礼了。”
卢伍说着,便作势要跪,徐依依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了他,这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仆人,要真让他跪下去,事情可就难办了。
“小哥这是做什么,有话说就是,雨夜收留已是天大的恩惠,依依哪担得起小哥如此大礼。”
“姑娘这是答应了?”
“你先说下情况,我好判断自己能不能帮,依依能力有限,哪敢贸然应允。”
见徐依依这样说,卢伍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小翠一眼,见卢伍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小翠知道卢伍这是在暗示她回避,随即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看小翠走远,卢伍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徐姑娘不知,陌城莫家小姐有意于我家公子,想嫁我家公子为妻,但我家公子无意于她,便寻了个借口拒绝了,不成想这事儿被莫老爷知道了,他觉得我家公子此举是在侮辱莫家,扬言说若我家公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陌城便有苏家没莫家,莫家在陌城的势力不容小觑,要跟他们闹翻,苏家怕是要遭难了,那莫老爷生性蛮横,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现在,正带着人往苏府赶,小人见形势不对,便悄悄跑了过来,还请姑娘出手相救。”
卢伍并没有告诉徐依依这消息是从莫家下人口中传来的,避重就轻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后,只等徐依依做决定。
徐依依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擅自做主为自家主子排忧解难的人,在府上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可见苏远航平时对他也是诸多倚重。
“那你可知,你家公子当初拒绝这门婚事时寻的由头是什么?”
“那日,莫家公子向我家公子提起此事时,我家公子不好当面驳人面子,便说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可小的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不曾见他与哪位女子有接触,前两日无意目睹公子将姑娘安置在这别院的事儿,便冒昧前来请姑娘看在公子往日出手相助的分上,帮公子一回,帮苏府一回,我替我家公子和苏府上下在这儿求姑娘了。”
真是个能为主子排忧解难的人,此话一出,就算徐依依想拒绝,也怕是不能了。
“那你家老爷跟夫人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老爷在婚姻大事上一向尊重我家公子,倒是夫人有意撮合他与莫家小姐……”
“如果今天我不出面,事情最糟会是什么局面?”
“依公子的脾性,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更不会因此向莫老爷低头,如此一来,苏莫两家便会结下仇恨,苏家从此会被莫家打压,直到……”
“直到怎样?”
“直到离开陌城!”
“如此说来,苏家与莫家实力悬殊,你家公子为何不借此机会娶了莫家小姐壮大家族稳固根基呢?”
“我家公子有自己的打算,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交易。”
“你家老爷只有这一位公子吗?”
“是,府上只有少爷一位公子。”
听到卢伍的回答,徐依依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毕竟寄人篱下,还是走一趟的好。
“好,我跟你走一趟,不过,在此之前,你先替我将小翠姑娘寻来,我有事儿要跟她说。”
“好,事态紧急,还请姑娘长话短说。”
听卢伍这样说,徐依依便知,这位表面上看温润如玉的公子,一定是不一般的任性!
梳妆打扮的间隙,徐依依便从小翠哪里了解了卢伍的一些过往,稍作打扮,随身带了一些东西,徐依依便跟卢伍出去了,虽说是坐着马车,可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刚进客厅,徐依依就觉察到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她内心虽然十分忐忑,可脸上却表现的异常平静。
苏远航没想到,卢伍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把徐依依找来。
虽说有些冒犯,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真是把什么理都讲的透透的,梳洗打扮后的徐依依看着比之前端庄清秀了不少,跟自己第一次见顶着个鸡窝头披头散发只有两只眼睛瞧不出肤色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从一进来,苏远航的眼睛就盯在她身上没移开过,他越发觉得这女人是真的好看了。
莫如笙死也没想到,苏远航竟真让手下将人带了过来,原本他想着任凭自己怎样为难,苏远航也绝不会说出那个女子姓甚名谁,就算他苏远航愿意,那姑娘也不敢不顾世人异样的眼光和家族的荣辱巴巴的跑来出这个丑,毕竟在如今这个世道,一个姑娘未出阁便与他人纠缠不清,无疑是将娘家的颜面踩在了脚底,将来就算嫁入夫家,也会被公婆视为伤风败俗之人,所以,莫如笙断定,就算苏远航真有什么心上人,任凭她平日里怎样胡闹任性,也不敢拿自己父母的名誉冒险,偏偏这样的人真有,倒霉的是还让自己给遇上了,真是活久见了!见到徐依依的那一刻,莫如笙便知自己今天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老爷,夫人,少爷,小的不知府上有贵客,还请老爷夫人责罚。”
苏桓知道,卢伍向来做事稳重,今日带这姑娘来,肯定是为了解这燃眉之急,但碍于莫如笙在场,还是出言教训了几句。
“还不快见过莫老爷。莫兄,府上下人行事一向散漫无章,还请莫兄不要见怪。”
苏桓说着,便朝卢伍使了一个眼色。卢伍见状,立刻拱手向莫老爷行起了礼。
“莫老爷好!”
莫如笙见状,只好随便敷衍了一句,卢伍知道,这出戏,需自己一个人自导自演才不会让莫老爷寻到借口找麻烦。
“老爷,少爷,小的刚在集市上遇到徐姑娘,听闻徐姑娘喜欢花草,正好府上的花开的正好,小的想着徐姑娘也不是外人,便自作主张将徐姑娘请来赏花,还请老爷夫人不要怪罪。”
卢伍一句话,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这些话的言外之意。
苏远航见状,便起身朝徐依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刚一走近,便压着声音说了句:委屈姑娘了!徐依依冲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两人的互动在旁人看来,充满了暧昧。
任凭莫如笙如何镇定,看到这种情形,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之前他还在怀疑苏远航是不是为了打发自己才让卢伍找来这个姑娘,现在看来,苏远航对她,确实是有几分喜欢。若继续待下去,倒显得自己仗势欺人了,他莫家怎么说也是这陌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他可不能落一个恃强凌弱的骂名。
“苏兄,既然府上有客人到访,莫某就不打扰了。”
说完,不等苏老爷开口,莫如笙便疾步走了出去,此刻,他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真是,真是太丢人了!
他没想到,传言一向不近女色的苏远航会在长辈面前与一个女子那般亲近,作为男人他也知道,若不是真的喜欢到了心里,苏远航是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骗自己,可自己今天丢掉的面子又该如何找回来呢?要知道在陌城,还没有几个人敢剥自己的面子!更何况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今天这事儿,光是想想,就让他心里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