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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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进正月刮起春风,冰雪开始消融。

老蔡头大早便乜斜着独眼,佝偻着身子,房前屋后转悠;老裴头拎着旱烟袋,嘿喽气喘地从房中出来破撕拉声地喊:“死丫头,做做饭,又跑哪儿疯去了?”

石头在房后撒尿,蔡大锁子悄手蹑脚从石头身后绕过去,直奔老炮台。石头心里纳闷,大清早,大锁子去炮台干啥?石头提上裤子履着脚印跟过去。

石头转到炮台北墙根,猫着腰从炮眼往里瞧。大锁子在里面走来走去,踩得地上残雪吱吱响。见没什么蹊跷,石头刚想离开,炮台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个人,啊,是裴大丫!   大锁子忽地扑上去紧紧抱住大丫,在脸上又啃又咬。石头吓得心惊肉跳,撒腿就跑。

石头心急火燎吃完饭就跑出去,出门不远,小霞从上屋出来,石头紧忙凑过去。

“小霞,你猜,我看见啥了?”

“爱看见啥就看见啥呗!”小霞一撇嘴。

石头冲着小霞耳朵说:“我一早看见大锁子和大丫在炮台……”

“他俩咋啦?”

“大锁子八成是疯了,抱着大丫又啃又咬,可吓人啦!”

“真的?”

“真的,我糊弄你是小狗!”

“他俩怕是好上了!”

“啥?好上了还……”

“你啥也不懂,懒得跟你说!”小霞涨红脸,转身跑回上房。

石头愣会儿神,懵懵懂懂走出大院。

不久,大锁子、大丫不顾双方父母反对,跑到区上登了记。

14

转眼过年,过完龙凤节,农家又忙起来;选种、修补农具、查套绳,紧接着播种,一天忙到晚。

“没承想,这个书呆子胡乱鼓捣,去年还真干正着了!”姥爷逢人便说。

去年春脖子长,人们应时播上谷种,可地凉,种子捂在地里,迟迟不发芽,便急着铲萌生。而济桃不管妻子怎么催,拧是不动。对门的岳父大人望着姑爷家满地猫儿菜,忧心忡忡。眼见种地时令将过,偏又着了两场霜,人们到地一看,都傻了眼,刚长出的谷苗尽被冻死,只得毁种。全屯唯有济桃家谷苗保住,猫儿菜像被子一样护住谷苗。济桃种地没有成规,苞米、黄豆混种,高粱、谷子穿插,按济桃岳父话说,就是浑种。开春济桃没弄到肥麦种,种上瘦莜麦,值夏季多雨,肥麦起丹,莜麦是病不染。侍弄地,济桃也不按时巴晌,别人都干一气活儿了,他才夹着书本下地;别人晚间收工了,他还在地里忙活;干累了就看书,看一会儿再干。李济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做起了庄稼人。

吃过晚饭,济桃正蹲在屋地修理一台废弃多年的老式除草机。门吱的开了,闪身进来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

“是李济桃先生家吗?”来人客气问。

济桃一惊,抹抹脸上汗水,直起腰,望望来人,惊讶地说:“啊,是刁先生!”

“请坐!”女主人用抹布擦擦炕沿,划着火柴,点上油灯。

刁先生皱着眉头在黑乎乎的炕沿坐下,搭讪问:“去年收成咋样?”

“还凑合。”济桃腼腆地说。

“还真有你的,干啥像啥!”刁先生瞥眼屋地的铁器,蹙蹙眉,“哦!这是啥东西?”

“除草机。”

“你还想大折腾啊!”刁先生笑着说,“得了,九哥,还是跟我干吧!我捎信带信,请你来学校一趟,你咋不来呀?”

“这……我觉着当庄稼人挺好,这辈子我就跟土垃块打交道了!”

“九哥,凭你的文化,下庄稼地也太屈才了!你还这么年轻,眼光放远点。就算给我个面子,跟我教书吧,学生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实在照看不过来,东西屯我纳摩一下,非你不可,其他人都是半拉坷圾的,提不起来!”

“玉麟兄弟,不是我不识抬敬,我真不想出去了,还是找别人吧,反正种地这活儿我也干顺手啦!”

“别推辞了,就算帮我啦!明天你就上班,咱哥俩分分工。”

“这……”

“去年侄女婿马方圃上十井子(海兴)考老师,你九哥都没去,看是铁了心!”石头妈说。

“老嫂子,九哥这些年是没少受颠辛。好在都过去了,还得朝前看,人往高处走,打这往后就好了!”

刁先生临出屋拍拍济桃肩膀:“明天去吧,我在学校等你!”

送走刁先生,济桃把除草机挪到屋外,盘腿往炕头一坐,皱起眉头。

“还寻思啥?人家刁先生也是为咱们好,快把棉袄脱下来,袖头都坏了,拿过来我补补。”

济桃欣慰地看妻子一眼,脱下棉袄,穿着狗皮坎肩,光着胳膊凑到火盆前。

碍刁先生的面子,济桃决定去学校教两天看看。

15

晚上,妈妈化点儿碱水给石头刷刷大襟,逼石头用热水褪褪手上皴。

早晨,爸爸上班头脚刚走,妈妈随后找出块蓝布,让石头当书包,嘱咐一通,送石头出门。

石头、双子、黑子、福来子都穿得利利索索,挺起小胸脯,跟着大孩子去上学。小霞无精打采地跟在后头,没走多远,就叫她妈撵上硬拖回去。

石头在东把头教室,一年级和二年级同室,刁老师教;隔壁,三年级、四年级爸爸教。石头在课堂就能听见隔壁爸爸洪亮悦耳的讲课声(原会议室改作教室)。

桌子忒高,小学生坐在凳子上,只露个脑瓜顶,只有跪在凳子上,才能趴着桌面看书、写子。一张桌挤七八个学生,写字胳膊肘相互碰撞,墨水瓶随时都会打翻。

刁老师昂首走进教室,大班长——二年级学生,一个大眼珠子滴溜转的男孩儿可着嗓门喊:“立!”孩子们忙不迭站直身子,桌上书和本子稀里哗啦一阵响,随着男孩儿口令,孩子们行礼入座。

刁老师先在半面黑板写几道算术题,让二年级学生在本子上算,接着领一年级学生翻开国语,把课文写在黑板的另半面,用教鞭(就是曾经叫石头胆战心惊的那根竹棍)指着领一年级学生读。刚进学堂的小学生,什么都是新鲜的,各个伸着小脖,随着教鞭的移动,使出吃奶劲喊:“一个人,两只手……” 

每天早晨课前都要升国旗,挂在旗杆旁的大铁钟(一块大方铁)一敲响,孩子们涌到操场站队,举行升旗仪式,两个高年级学生拽着旗杆拉线,一面五星红旗迎着火红朝阳冉冉升起,孩子们向国旗鞠躬行礼,唱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一年级小学生不会唱,又不甘示弱,就可劲随着大学生往下哼。

石头很喜欢过课间。偌大个校园,只有一个单杠,个头高的孩子才能够着,平常很少有人去摸;孩子们在校园跳格、跳绳、丢包、老鹰捉小鸡,玩得很开心。

放晚学时降旗,孩子们仍列队站在旗杆前,沐浴夕阳的温馨,望着徐徐下降的国旗,激昂地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自打上学,石头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老师和同学都叫他李兰石,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小石头了!他不再吸烟,也每天洗手洗脸。学校并不像传说的那么可怕,开学这么多天,石头还从没看到刁老师用那根竹棍打学生。石头有些后悔,学校这么好玩,自己咋干出逃学的傻事!

16

爸爸说服了姥爷,姥爷答应让小姨上学。上屋小霞也哭着吵着要上学,说啥也不肯在家看妹妹,她妈拧不过,只得依她。

过些日子,刁老师重新给学生分座,把男生和女生隔开,因为男孩子坐在一起,总好捅捅咕咕。刁老师特意把兰石安置在后排(兰石个头比同龄孩子略高些),一侧是小姨,一侧是小霞,并教小老姨和小霞管着兰石。兰石心里不服,小老姨惹不起,就用小刀在和小霞之间的桌面上画一道线,对小霞说:“咱俩谁也不兴过界,你敢过界,我就薅你一根头发。”

“那你要过界呢?”

“我过界?你……你就薅我耳朵,要不咱俩拉钩?”小霞瞪兰石一眼,腼腆地在桌膛下用小拇指跟兰石勾一下。

桌子太高,小霞个头又矮,跪在凳子上写,还趔趔勾勾,胳膊肘不自觉掷过兰石一边,兰石一扬手,薅下她一绺头发。

“妈呀!”小霞不禁失声。

“怎么啦,杨秀霞?”刁老师厉声问。

小霞从板凳下来,战战兢兢说:“石头薅……薅我头发。”

刁老师眼睛冒出火,过来拎着兰石一只耳朵,把兰石带到讲桌前。兰石对着黑板沁着头,老师忙着讲课,没时间搭理他,他就只能这么站着。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刁老师临出教室,瞪兰石一眼:“你这浑小子,这回我先放过你,再有这么一回,看我咋收拾你!好了,出去玩吧!”

兰石没想到刁老师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可吓蒙了!

兰石在操场找到小霞。

“你说话不算数!”

“我咋不算数了?”

“明明是你过界,你还害我让老师罚站!”

“你薅疼我了,明是说好薅一根,可你薅了我一绺头发。”

“嗯,我是薅多了!要么你薅我耳朵还回去?”

小霞扑哧一笑,伸手轻轻扯下兰石耳朵跑开了。

17

是纸忒小,还是字写得忒大,三十二开本,虽然每页爸爸都给兰石打上格,可兰石的字总是涨出格外。老师讥笑兰石的字像大垮驴,四腿拉胯,兰石听了很别扭,而笔一触到纸上就不听使唤;兰石最挠头的还是算术,“3”一写就像雁飞,咋也直不起腰,他不会心算,算加减只能靠画道道。

刁老师去区上开会,顺便在镇里给孩子们买些铅笔。乍使铅笔,孩子们感觉很新鲜,比用钢笔省事儿多了,用钢笔,写几个字就得蘸下墨水(当时农村孩子还没见过自来水笔)。兰石使铅笔也比别人费,一支铅笔两天不到头就削没了。

每周一次的值日生,扫地、擦桌子都是小霞替兰石干。兰石贪玩,小霞替他有她自己的鬼点子。小霞妈妈很少给她钱买铅笔,而小霞书包里却有使不尽的铅笔头,都是她当值日生捡别人扔掉的。

一学期很快过去了,期末考试,兰石国语得50分,算术得30分。好歹没有坐上榜尾“椅子”,要是没有小霞给兰石打小抄,兰石怕算术的30分也得不到。

“往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放学回家路上,兰石对小霞说。

小霞望兰石撇撇嘴。

“你不信?咱们拉钩!说话不算,我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嘛!”小霞伸出右手,脸一红,急忙又抽回去,而兰石已经看见她手上虎口紫红色的疤痕。

18

暑假。

老师没有留作业,兰石整天跟小伙伴厮混。放假时,老师告诫孩子们:“朝鲜正打仗,美国鬼子在朝鲜扔炸弹,撒细菌;还有美蒋特务,在大陆啥事都干,你们假日游玩,可要多加小心!”老师的话,孩子们并不放在心上,他们巴不得能像朝鲜小英雄金顺善,亲手逮住几个特务,那有多神气!

尚未被历史潮流卷走的老大墙残垣,对孩子们仍不乏吸引力。墙枕头的秫秆,积年日久,早被腰身修长的黄蜂蛀空做了蜂房,孩子们扒开秫秆,取出草叶包裹的蜜汁吸吮。

一天,兰石正跟小霞在大墙后面的地上挖小井,过家家,忽然发现一只土蜂从头顶墙洞往里钻,兰石跷着脚,伸进棍子一捅,可不得了,蜂子冒面似的涌出。“妈呀!”小霞撒腿就跑。兰石还没回过神,蜂群已当头罩下来,兰石急忙抡起棍子,脸上、脖子还是被蜇到。兰石渐渐不支,可还是苦撑着。忽然双子、黑子从兰石身后老何家高粱地冒出来,每人手里拎一嘟噜乌蜜。

“快过来打蜂子!”兰石朝双子、黑子喊。

“你先顶一会儿,我俩找家伙!”双子说。

双子、黑子把乌蜜往裤腰沿一掖,翻过大墙衩,在果树园障子上掰两根柳条枝,便匆匆赶过来参战。

到吃晌午饭时,孩子们打败蜂群,捣毁蜂巢,却也各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妈妈一见兰石,就拉下脸。

“还知道回来吃饭哪?咋弄成这个样子?又跟谁打架了?”

“谁都没跟。”

“那你脸咋整的?”

“我跟蜂子……”

“啊?跟‘疯子’?你还敢招惹‘疯子’?”

“是大墙里的。”

妈妈这才明白过来,真是哭笑不得。

19

兰石病了,发高烧,便脓血,头几天还能支撑着下地,赶后就起不来炕了。

爷爷来看兰石,怜爱地瞥眼佝偻在炕头的孙子,对妈妈说:“老九家,孩子都教你给惯坏了,像个野马似地乱跑,准是抠蜂子屎吃,吃出蜂毒了!”

妈妈嚅动下嘴唇,叹口气。

姥姥每天都过来两趟。姥姥坐在兰石身旁,抚摸着兰石头,细声慢语说:“快点好吧,小石头!等你好了,能吃下饭,我给你烧鸡蛋吃!”

兰石偎到姥姥怀里,用滚烫的小手搂着姥姥的脖子,泪汪汪地说:“姥,数您最好!我大了,给您抓蛤蟆吃。”

“那你就快点儿好,快点儿长大吧,姥等着吃你的蛤蟆!”

姥姥俯下身,亲亲外孙头。

兰石望着姥姥眼角迭起的皱纹,温馨地想:姥姥老了,人干吗要变老呢?但不管姥姥老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最爱的,最美丽的姥姥。

兰石觉得眼皮发紧,他不敢合眼,怕闭上眼睛就看不见姥姥了。兰石坚持着,后来眼睛还是不由己地闭上,昏昏睡去。

爸爸从镇上用老牛车接回一个身材高大,面色苍白的老先生。他的样子很瘆人,兰石见了就发毛。大白口罩紧紧箍住老先生的嘴巴,他为什么不敢露出嘴巴呢?说不准像暇话里说的妖精,血盆大口、锯齿獠牙,或……兰石悲哀地想,他那双鹰眼,如同锥子似的在自己身上剜来剜去,不管他对自己做什么,自己都无力躲闪。当老先生那只长着汗毛的大手抓起兰石瘦骨嶙峋的小胳膊,扣紧脉窝时,兰石的心一下子凉了……

老先生给兰石把过脉,打开药箱取出一小片纸,密密麻麻写些什么,交给爸爸:“我给开了几味药,拿方到合发厚去抓药。”

“不打紧吧,吴先生?”妈妈试探问。

“放心吧,孩子拉痢疾,吃下我这服药就能见回头,往后给孩子吃东西注意点儿!”

妈妈掏出五千元钱(旧币)给老先生做出诊费,爸爸依然用老牛车把老先生送回镇上,顺便到合发厚抓药。

兰石喝了老先生汤药,可病还没见起色,而后爸爸又去镇上卫生所请过几个先生,有老的也有年轻的,都拿兰石的病没办法。

学校开学了,一早,双子、小霞背着书包来看兰石,兰石流着泪说:“能起炕,我就去上学。”兰石眼巴巴看着双子、小霞走出去。

爸爸每天早晨肩膀头驮着五岁的兰玉去上班,无暇顾及奄奄一息的兰石;妈妈料理家务,给兰石擦洗被褥,还得到田间干活儿,幸亏兰竹和不到周岁的女儿兰雪有姥姥照看。

妈妈临出门,放一碗水在兰石身边,兰石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喝水,什么食物也咽不下去,妈妈只能偷偷落泪。

小伙伴越来越少见面。偶尔窗口探进个小脑瓜,不待兰石看清,便如云烟倏地飘去……

家里大人都告诉孩子,小石头快死了,还是离远点儿,别沾上晦气。

小霞背着妈妈,偷偷来看兰石。

“石头,我不能和你玩了,我要走啦,我大姨捎来信,过几天来接我。”

“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小霞说完,泪眼汪汪出去。兰石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胳膊、腿软绵绵的,一点儿吃不上劲,好像早就不是自己的了。窗外阳光明媚,兰石生命的阳光却渐渐暗下来。

兰竹、兰雪白天都在姥姥家,姥姥照看着两个孩子,还得料理家务,农活儿一忙,更很少抽出空过来看兰石。孤独、寂寞、死亡,无情地捶打着兰石幼小的心灵,一个脆弱的生命还能撑多久呢?

兰石脸朝墙躺着,眯上眼,想做个好梦,可连只蝴蝶也不肯飞进梦里。兰石无奈地睁开眼睛,两只老蟑从墙上厮斗跌下来,直滚到兰石脸边,兰石揉揉眼睛,两只老蟑又慢慢爬上墙,它们有多自在啊!而自己……唉!双子、黑子、福来子把自己给忘了!小霞自打说去大姨家,再就没露面; 亲密的小伙伴都不见影。怕自己要死了,不知死是什么滋味,自己还这么小!池塘里的蛤蟆、草丛里的蝈蝈,怕自己再也听不见它们欢乐的吟唱了……

朦胧中,兰石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头,使劲挑起眼皮,妈妈正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话,那老太太一只枯树枝般的手,在自己头上抚摸来抚摸去,挺亲切的,兰石一点儿也不感到恐惧。妈妈一口一个“大姑”叫着,直劲劝老太太往炕里点儿坐,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着头,其实屁股早坐在炕里了。

 “我给孩子把把脉!”

兰石驯从地伸出一只胳膊。

“唉,瞧这小胳膊,把孩子都折腾啥样子啦?”老太太心疼地唠叨。

“一个多月啦!镇上先生都请到了,就是不见回头。”妈妈忧伤地说。

老太太按着兰石手腕,慢慢闭上眼睛,嘴唇不停地嚅动,似在念什么咒语,兰石惊愕地看着神秘的老太太。

过了好一阵子,老太太睁开眼睛,松开手,温和说:“不打紧,延搁时间长了点儿。”

“倒是得的啥病啊?”

“痢疾,刚好我这儿还剩片药,傍黑睡觉前,你给孩子吃了吧。”老太太在个蓝布背兜里摸索一会儿,掏出一片红药片递给妈妈。

“大姑,您看这孩子打不打紧?” 

“孩子命大着哪!一定能扛过来,只是孩子身子骨太虚,得好好调养调养。”

“调养?这一大家子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妈妈苦笑说。

老太太摇摇头。

“大姑,您看我家石头是不还有点儿别的说道?”

“别胡思乱想了,孩子得的是实病,命里该有这场灾,吃了这片药看看吧!”

妈妈在柜子里翻半天,找出一万元钱(旧币),送给老太太做药费,老太太说啥也不收,其实一片药也不值几个钱,老太太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兰石临睡前吃药,由于一直吃苦药,兰石心里发怵,勉强塞进嘴里,想不到清甜爽口,一时竟舍不得下咽。

兰石稳稳睡到天亮,醒来肚子舒服多了。兰石觉得肚子里空得捞的,对妈妈说:“我想吃饭。”

“好,我这就给你做!”妈妈脸上露出笑容。

妈妈做碗疙瘩汤,兰石一口气喝光,还要吃。

“病刚好,就吃这些吧!冷丁吃多了,肚子受不了。”

“妈,我上外头看看!”

妈妈点点头,给兰石穿上衣服。一个多月没下地,兰石觉得腿虚飘飘的,脚踩在地上软绵绵。妈妈扶着兰石,趔趔趄趄来到姥姥家。只姥姥在家,姥爷、舅舅一大早就去田间拿大草。姥姥紧紧把兰石搂在怀里,欢喜得眼泪都流出来。

“赶上灵丹妙药了,就一小片药,昨晚傍睡时给石头吃的,今个儿就能下地了!”妈妈眉开眼笑说。

“也是咱石头命大,遇上贵人啦!”姥姥松开兰石,唠叨着去鸡窝摸出两个鸡蛋,埋在灶坑里。妈妈有事回去,兰石就留在姥姥家哄弟弟妹妹玩。

第二天,兰石吃完早饭,背起书包就去找小霞。

小霞妈说:“霞儿叫他大姨父接走了。”

“她啥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她大姨夫没闺女,看中我家霞啦!”

兰石心里很难过,自己大病一场,小霞就像只蝴蝶飞走了。

收拾完秋,杨家搬去外地,再没有小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