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敌当前,各怀心事
次日一早,虎贲中郎将便率全军来营中听命,休之便吩咐他在何处驻防,如何迎战。又等了半日,不见御林军来,派人问了才知道,元显又改了命令,要亲自统领御林军,保卫城内安全。
休之便不再过问,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他命众将都散了,独自在帐中看地图,又听方明回报说琅琊王打发人来送些瓜果,给他消暑。
休之懒得见,便让方明收下礼物,好好地打发那人回去。没想到,那人竟然从帐外躬身走了进来,头上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瓜果,大声说:“我家王爷吩咐,一定要面见平西将军。”说着,把头抬了起来,竟然就是琅琊王!
休之命方明等侍从退下,站起来向琅琊王行礼,“拜见王爷。王爷为何微服到此?”
琅琊王把托盘放下,站直了身体,虽然穿着仆人的衣服,仍是一副尊贵的亲王气度,笑道:“丞相惶惶不安,自己执掌了御林军,仍嫌人少,连平日监视我的人都撤了回去,我才能乔装出城,来见将军。”
“不知王爷来此,所为何事?”
琅琊王认真地看着他,又不肯说话,过了片刻,下定了决心似的,行礼说道:“将军,小王此前对将军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休之忙还礼,“王爷何出此言?臣不敢当。”
琅琊王继续说道:“我以前……以为你与司马元显同流合污,对你甚是轻蔑,可后来,我观将军在光禄大夫和丹阳尹任上,所作所为都是心系皇上,一心护国安民,想必将军也不忍心见社稷倾覆吧。”
休之以为他是担忧眼下贼众即将攻城,便说道:“王爷放心,也请转告皇上放心,不论孙恩来多少人,臣一定保住建康城,保圣驾无虞。”
琅琊王却说:“可是,‘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休之一怔,“王爷是说……?”
琅琊王点头,年轻的面孔上满是忧色,“正是!圣上登基以来,朝政便被会稽王父子把持,不但如此,他们还欺君罔上,狂悖不法,有不臣之心,当及早除之啊。此次将军执掌重兵,足以制衡御林军,请将军以社稷为重,即刻起兵诛杀元显父子,本王以人头担保,事成之后,你为丞相,你我共同辅佐皇上,安定天下。”
休之沉默了,倒退了一步,慢慢转过身去,看着书案上摊开的那一卷地图。
他踏足政坛的初心,就是要除掉会稽王父子。可是后来他疑惑了,难道只有这二人是奸佞,其他人就都是忠臣了吗?杀了这对父子,朝廷就可以主明臣贤,重振朝纲了吗?如今司马道子已下野,元显对休之言听计从,休之已有足够的权势影响朝廷大政,还有必要杀他们吗?
再说,此刻数十万天师道贼众正向建康逼近,刘牢之在溧洲迎击桓玄。多事之秋。若此时与元显内讧,建康马上就是一轮腥风血雨,就算他有把握胜过元显,可万一贼众接踵而至,那时内外交逼,两线作战,能否取胜?刘牢之与桓玄会不会有异动?天下各州听说朝廷内乱,会不会又有一些王恭、庾楷之流,借机起兵作乱?到时候,皇上年幼,自己兵少,能不能顶得住这些野心家的兵锋?朝中亲贵和大臣们,能支持自己吗?若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兵败身死,谁来保卫朝廷?还有谯王府上下上数十人性命都要断送,就连客居府中的云秀母子,也会被牵连进来,无辜送命。
司马道子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乱世之中,活下来最重要。”
休之思虑再三,谢绝了琅琊王。“王爷,眼下大战在即,不宜内乱。等我打退了天师道贼人,我们再从长计议。”
琅琊王长叹一声,“我今天冒死前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军若不愿杀元显,就请杀了我,拿我的首级向元显邀功去吧。我生不能辅佐皇兄做一代明君,便宁愿一死,也不愿意眼看着皇兄像个傀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说着,闭上眼睛,伸出了双手等着休之将他捆起来。
休之将他的手按了下来,“王爷不必如此。微臣忠于皇上,万死不辞,只是目前确实不是良机。贼众将至建康,刘牢之与桓玄鏖战溧洲,此时与元显翻脸,若不能一击即中,就会内外交困,变数丛生。请王爷容臣先解了眼下困局,再图良策。”
琅琊王睁开眼睛,热切地看着他,“将军以为不是良机,小王看来,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正是要趁乱处置,才可出其不意啊。”
“王爷,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能轻敌冒进。”
琅琊王冷笑一声,“好吧。将军既不肯帮我,又不愿杀我,那我便告辞了。只是,想嘱咐将军一句,请将军专心对外,若京中有事,不要插手。”他说着,向休之深施一礼,告辞走了。
休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王爷,不可轻举妄动。”
琅琊王回身看了他一眼,轻轻把他的手推开,果决地走出大帐。
休之望着他的背影,紧紧地皱着眉头,但终究没有下令阻拦,看着琅琊王走了。
几天后,天气阴沉。
建康城四门紧闭。城头上,丞相元显身着朝服,身边是瑟瑟发抖的众文武大臣,被他强逼着一起上了城头。
鹰扬军、虎贲军在城外岸边,水陆并驻,连营数十里,江面上战船千艘,严阵以待。
战马嘶鸣,江浪拍岸,高台上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大旗下,司马休之在中军坐镇,手按宝剑,身穿盔甲,一袭白色披风在江风中飞扬,他望着远处,见江天之际徐徐出现无数船只,正逆风而来,船上的风帆都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字。
天师道贼众果然是来了。
此刻城外两侧山上,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民百姓,他们深信天师道只杀富贵人家,不害平民百姓,各自找了看起来安全的位置,都想一睹平西将军的绝世风采。
元显在城头擂起了战鼓,鼓声响起,贼人逼近。
休之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说来奇怪,他在战前总会反复演算自己的部署,一上战场,一听到鼓角声,便把一切抛之脑后,全身热血沸腾起来。
他是天生的将军。
休之挥手,下令鹰扬军前锋率二十条战船迎敌,虎贲军岸上并行,弓箭准备。
眼看前锋出发,驶向敌船,却见敌阵乱了起来。
敌军身后似乎也有追兵。
那追兵就是刘裕。
他比休之更早得到孙恩扑向建康的战报,便立刻从京口起兵,日夜兼程追击而来。孙恩在途中见刘裕紧追不舍,下令杀了贼众中无数老弱病残,包括年幼的孩子们也都全部推入水中,尽一切可能减轻负载,让船走得给更快些,另外,也想用这些尸体积少成多,形成障碍,阻挠刘裕行船。
如此惨绝人寰,刘裕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阻止,咬牙切齿地严令军队全速追击,发誓此次不杀孙恩决不罢休!这不只是为了救建康之难,更是因为,刘裕觉得若放走孙恩这等魔头继续为祸人间,自己也不配做人。
马上就到建康了,忽然起了大风,江上波涛滚滚。孙恩的楼船都十分高大,逆风而行,速度极慢。刘裕终于找到战机,立刻带二百人改乘小船,向孙恩旗舰全速冲去。
为了轻舟速进,刘裕和部下都没穿铠甲。其他船上的贼众发现了他们,纷纷大喊:“官军来了!官军来了!”然后就有一排排贼兵趴在船舷边上向刘裕等人射箭。好在江上大浪滔天,十分颠簸,再加上贼兵本来就疏于演练,许多箭都没有准头,唰唰地射进了江水,只有少部分箭射到刘裕船上,射伤了几个士兵。那些兵把箭拔了出去,把伤口简单一裹,仍向贼船继续冲击。
这些天来,他们亲眼见孙恩残害人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那些无辜孩子的尸体在水里沉浮,那画面深深地刻在他们脑海里,就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现在刘裕终于下令进攻,士兵们憋了这么久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恨不得把天师道一刀一个,全杀干净才能解恨。
此刻江上风大浪高,但刘裕的兵都是京口人,水性极好。待刘裕一举令旗,船队便散开,士兵们举起盾牌挡着贼兵射来的箭,划船向贼船靠过去,除了船夫之外,其他士兵每人一根长柄钩镰枪,一齐动手,对贼船又刺又撞又是劈砍,几下便把贼船凿漏。贼兵疯了一样向他们射箭,还用船上的拍杆往小船上砸去。那拍杆形同桅杆,杆底是一个巨大滚圆的圆轴,用绳索捆住,杆顶上绑着巨石,一旦靠近敌船,便砍断绳索,让圆轴滑动,杆顶上的巨石便在重力作用下向敌船砸去,只一下便能将敌船拍碎。
然而,官军乘坐小船,行动迅速,眼看拍杆砸下,便立刻躲开。还有时候,拍杆还没有砸到小船,就被附近贼船高大的船舷拦到,啪的一下,挨上的贼船便被误伤,登时粉碎。
如此多次,就见许多贼船慢慢地沉了下去,船上的贼兵大呼小叫,乱跑起来,许多贼人跌下了水,扑腾两下就被浪头吞没。
刘裕的船在最前面,直奔孙恩旗舰。
孙恩和卢循本来是要对建康发起进攻,突然听说身后追兵到了,便慌忙带着几个亲随来到船尾,对上了刘裕的目光,卢循便倒退了几步,颤声说道:“刘……刘裕……”
孙恩一个巴掌打得他闭嘴,“没用的东西,刘裕还没到眼前呢,你怕什么!我妹子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
卢循便窝囊地捂着腮帮子,不敢再出声,可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