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遗弃多年的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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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祈愿(下)

我们这个朝代的人虽然尊佛,或者崇道,但百姓和君王在思想上依然以德治天下为主流,庙会虽然是宗教活动,在更多意义上依然是作为民俗,是以这里的佛堂在我们读书人心理上还是理解为庙堂。

庙堂很大,诸神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怎么跪拜怎么焚香怎么祈愿都很有讲究,我和褚非鱼也只是图个新鲜,并不像那些老妇那般对着神像崇拜,或者絮絮叨叨,谈什么前世今生。

“佛经宣扬之事于人间毕竟虚无,想这区区数十年一晃而逝,哪能指望什么来世续缘?就算是道家的个人修行,终归于世事无益,活得再久又有什么乐趣?我们祈愿,是对自己说话,敬畏的是心里的神明,而不是冷冰冰的石像,自然是求一个心安理得。”褚非鱼看着跪在地上高声吟唱的人们,很真诚地摇摇头,拉着我的衣袖找了个僻静角落,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开始在心里许愿。

台上的那尊神像不知是哪位,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我依稀记得这是修罗神,不由得心下有些凛然,却见褚非鱼已经起身,拍拍衣袖看着我,道:“我许完了,该你了。”

“哦。”我没有问他心里祈祷了什么,因为我真的希望他的愿望得到灵验,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也,于是我也正心屏息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心里默念道:

“我刘夕颜,祈愿天下像我和我娘一样的穷苦人,都能安居乐业……另外,我祈愿神明赐予我力量去裁决那些在黑暗中苟且之人,还世间一个清平。”

这话刚说完我便站起身,却听到上面一阵噼啪的闷响,走近一看,却看见那黑漆漆的修罗神像周身出现了裂痕。“怎么了?”褚非鱼走过来道,“没事,我们走吧。”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惊惶不安地走出了庙堂,褚非鱼跟了上来,没有说什么。

这时,我遇到了失散已久的母亲,只见她一手抱着一个大白菜,另一手拎着几根葱,走上前冷漠道:“让你不好好跟着我,差点找不着你,原来竟比我走得还快。”“那你要是没在这碰见我是不是就真不要我了?”我笑嘻嘻道。

“事实证明离了我你过得更好,这位小哥是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这小脸长的跟小鲜肉似的,还有那迷人的桃花眼……”母亲笑呵呵说了一通大白话,充分发挥了穿越者的开放优势,饶是褚非鱼这般脸皮厚的也不由得泛上一层微红,他把扇子收回袖子中,很有礼貌地向母亲作揖道:“见过这位伯——”“不要叫我伯母啦,我又不老,叫一声姐比较讨人喜欢,乖啦。”母亲很放肆地在褚非鱼脸上蹭了一下,褚非鱼的头低的更厉害了,不时地把眼光投向我,一副“什么情况?快来救我”的表情,我装作没看见,很悠闲地大口嚼着嘴里的糖豆。

褚非鱼只好自报家门:“在下褚非鱼,是夕颜在学堂一起念过书的同窗,我们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所以一起出来逛逛。”“懂了,你们小年轻的不就是喜欢二人世界吗,我就不在这闪闪发光了,夕颜,我先回家了,你好好玩,别回来太早。”母亲说着很潇洒地转身而去,消失得比我反应过来还快。

“呼——”褚非鱼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我不解道:“你好像很怕我妈的样子,虽然她和一般妇女确实不同,但也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吧,你这人真怪。”

褚非鱼摆摆手道:“我不是怕你妈,但凡是个女人在眼前我就紧张。”“紧张?那你在我面前怎么一点看不出来?”我说。“你?你不一样。”褚非鱼一脸坏笑道。

我没有兴趣问他怎么不一样了,打个哈欠道:“接下来去哪儿,我有些困。”说着头耷拉着,进入半睡眠状态。

褚非鱼一拍手上的扇子,拽着我继续走,穿过渐渐熙熙攘攘起来的人流,走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有梧桐遮阳的石桥上,这里很安静,貌似只有我和他。

我揉揉眼睛道:“怎么又回来了,这桥我走得够多的了。”“你仔细看看,这不是你每天走的那条三生石桥,是双生石桥。”“双生,少了一个字而已,有什么不一样吗?”“笨,当然不一样,这里是情侣约见的地方,和佛道没半分钱关系。”“哦,那你带我来这干嘛,我和你又不是一对。”我说。

褚非鱼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其实也不是非得是情侣才能来这,主要是图个安静,我们去划个船可好?”我的眼神骤然一亮,应和道:“划船好啊,你划你的,我在上面睡午觉。”

褚非鱼摇摇头叹口气,和我踏上一叶木舟,心情有些沉闷地划着舟,我看见他这样,自己也睡不安稳,指着远处的小舟羡慕地说道:“你看看人家唱船歌多好听,你会不会?唱两句听听。”

褚非鱼微微皱眉,说:“今天没带乐器,下次吧。”“可是你看上去心情不好,谁惹你了,和我说说。”我凑到他身前泼着河里的水花逗他,被他一把回击泼了个透心凉,终于咧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指道:“不许生气,好了我还是给你唱个东西吧,我现编现卖了——

三生石桥等你走过它的缘

痴情的人只看得着你的美

西湖细雨~眼波如水

沉沦了千年

为谁守三生~缘劫~是他的圆

谁画圈

我们的老天~太不解风情

以为下几场雨就能添加诗意

他不懂~不懂~懵懂了你的心思

我痛~忽略算得了什么

什么都不要说

相思是一种苦

你深埋我梦里

无法~无法忘记你

你只有七秒的记忆

叫我怎么说~怎么说

我情不由己地爱上了你

而我无能为力

你的眼~深深打动了我

你的美~悄悄埋在我心里

而我却~看你葬在我梦

里我要找到你

却只在梦里偶遇

……”

唱毕,我愣愣的还不知道他唱了些什么,只见天色阴暗,淅淅沥沥的真的就下起了雨,我连忙撑起了绘着墨竹的纸伞挡在褚非鱼头上,摇摇晃晃道:“下雨了,我们赶紧上岸吧。”“不急不急,所谓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是古人的闲情逸致,我虽不是平民,亦能在风雨中安然处之,你还没回答我,我唱的怎么样?”褚非鱼忽然对着我发起疯来。

我不太能理解男人有时候井喷而来的豪情壮志,虽然这种气概有助于诗仙写下名垂千古的诗篇来,但我知道褚非鱼绝对当不了李白,所以一个劲点头道:“你真的很有才,但是既然今日已经放过歌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避雨也好,我看今天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褚非鱼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扔掉手中的木筏,伸出双臂把我抱了个结结实实,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其实很渺小,但是原来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也一下子稳定了不少,手里的伞遮的再好,时间长了我俩还是会被雨水打湿。

我们很莫名其妙地没有说话,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脑子处于前所未有的懵懂状态,也不知道维系了这个姿势多久,小船居然奇迹般的靠了岸,我和褚非鱼身体微微一震,分开了些。

船会靠岸,雨会停歇,人亦会分离。

走到一条幽深的小巷,褚非鱼忽然挡在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道:“夕颜,谢谢你陪我。”

我还是不太懂,看着他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再次抬头看他时只看见他的脸孔变大了不少,确切说是褚非鱼的脸和我的脸贴得很近,前所未有的近,近到我只能看见他的黑色眼眸。

我有些不太妙的感觉,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他一只手揽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以静制动或者直接说坐以待毙吧。

“你们在干什么?”不远处一个冷漠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和褚非鱼吓了一跳,尤其是他,脸都白了不少,结结巴巴地朝那个面冷而华媚的女子道:“姐,你怎么,在这儿啊。”说完急忙把我向前一推,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瞎混,看我回去怎么治你。你且退下。”那女子很平静地道,那平静中蕴含了无可置疑的威严。

“是。”褚非鱼很惶恐地退在一边。

我从来没想到女人可以在男人面前这么厉害的,不由得看得有些痴呆,又看见那女子朝自己走了过来,心里有些紧张,连忙低下了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你是谁?家在哪里?”她很直接地问道。

“我是非鱼的,朋友,家在山野,我叫——”

“那你知道非鱼是什么人?你这样无耻地勾引他问过我的意见吗?你觉得自己配得上我弟弟吗?”“我没有——”

啪——

“夕颜——”褚非鱼喊了一声终究没有过来,而我什么都没做,脸上却挨了他姐姐的一记耳刮子,变得火辣辣地疼。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又有什么资格哭呢?

“你要认清自己,你什么都不是,就别打我弟弟的注意,不然我不会让你好过,给我跪下,承诺不再与非鱼见面我就原谅你。”那女子说道。

“褚季安你不要太过分!”褚非鱼忽然喊了一嗓子,但还是没敢过来,只是用怜惜的眼光看着我。

我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懂了,直视着面前的女子道:“我不会再和褚非鱼见面了,但我也不会向你下跪。”

“很好,这事就一笔勾销了。”那女子忽然握住我的手,在上面狠狠留下五个红印之后转身离开,抓着隐约要发疯的褚非鱼,两个人一齐离开了小巷。

许久,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我觉得自己很痛,无论手上还是心里,一个人回到了老佛堂。

母亲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终于是什么都没问,我有些恹恹地道:“妈,你觉得我和褚非鱼怎么样?”

母亲叹口气道:“你们两个其实不适合,放在我那个时代或许能凑在一起,但是在这里不行。这是一个很不公平的世道,尤其是对于我们女人,所以我们要学会隐忍。”

我点点头,很机械地扒了几口饭,然后躺在草席上睡觉。

从此我的生命里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