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施冷箭
图伦城的信使正快马加鞭地赶往瑚济寨。
刚行到山下时,一支流星箭直追后心,只听“哧”地一声,那信使登时坠马而亡。
努尔哈赤收了弓,跳将出来,上去搜寻书信。
果有一封蒙文字样的信笺,只因不识,故交由叶赫兄弟展读:
“照得瑚济寨固伦达完布禄勾结叶赫顽贼与莽酋努尔哈赤,居然无思悔改,当扣其子安费扬古以示小惩。承受辽东抚夷大将军李之令,责令完布禄亲赴剿匪,当提清、扬、建奴三酋头颅来见。限期一月。”
“——他妈的!”清佳努、扬吉努读了此信后怒火难遏,气道:“单凭尼堪外兰一张嘴说,一封信把我三人皆列入了反贼。他真是明廷散养的一条好狗!”
“哥,尼堪外兰辱我叶赫更甚,我们眼见着他欺侮我们不成?”扬吉努气得丢了马鞭,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块上,“你倒是想个法子啊,总之,我不杀他,也要活剥他一层皮下来不可!”
清佳努思忖半晌,眼下,却无计策,只好忍气吞声,暗自叹息。
“二位叔叔何必如此?直接攻入图伦城,杀死尼堪外兰便是。”努尔哈赤道。
清佳努见他说的如此轻松,不由得叹出一口长气来,“小兄弟你不知,我北关叶赫遭了南关哈达的忌导致常年攻伐,已无力与建州为敌了。尼堪外兰说我等是反贼,也不无道理。哈达一直以来就是明廷扶持的鹰犬,是用来控制我们女真的。只不过哈达的王台死后,我们以为终将要独立起来,但明廷拐着弯接着扶持王台的儿子猛哥孛罗,我等实在不愿一辈子活在压抑的教化之下……所以就反了他。我们兄弟想不明白,为何要终身屈服于大明?”
“二位叔叔若此番助我,令我有喘息之机,日后我努尔哈赤定然以建州兵马鼎力相助叶赫!”
兄弟二人互扫了一眼,谁都未敢先开口。
他是塔克世的长子,调兵遣将,攻城杀敌,自然都领略过他的能耐,但他是否能够信任得过?
努尔哈赤见二人迟疑不决,遂道:“完布禄心志已定,全然归顺朝廷。建州还有苏克素浒河诸部,据我了解,他们都是尼堪外兰的人。当然,还有阿太贝勒……只不过他已步王杲后尘,朝廷不拿他,李成梁也绝不会放过他。建州三大势力,俱不会联结叶赫去的对抗朝廷所扶持的哈达。我努尔哈赤虽是星星之火,但只要战胜了达尔滚,便可与尼堪外兰、完布禄平起平坐。——二位叔叔且看!”努尔哈赤急抽矢望空中射之,一飞龙鸟贯心而堕。
叶赫兄弟目瞪口呆,神色俱变!
扬吉努见此神技,恨不能当下将他招入麾下,纳为己用。
“努尔哈赤,我再问你,你肯做我的女婿吗?”
努尔哈赤浑身一怔,心血涌上头来,当即拜谢,“我愿与叶赫长女结为连理!”
“爽快!”扬吉努笑道:“不过我的小女儿孟古非常适合你,我决定将她许给你。努尔哈赤,你听着,当你战胜达尔滚之时,便是你迎娶孟古之日!”
“谢岳父大人!努尔哈赤定当竭尽所能,在我建州竖立一席之地!”
清佳努见他二人结为姻亲,心中欢喜,忙道:“这里的叶赫人马,你统统可以调动,如今,我们又有了粮草,眼下可解嘉穆瑚危机。”
努尔哈赤道:“无惜再耽搁些时日。我须再一箭双雕!”
叶赫兄弟迷茫相对,均不知他心里是何想处。
“——来人!”努尔哈赤令道:“将尼堪外兰这封信原封不动地交给完布禄!”
醉醺醺的完布禄当夜被搀扶回房睡觉,自一早起,不见安费扬古踪迹,心中泛疑惑,诸申们均将粮货被劫一事道出,完布禄心中“咯噔”一声,觉得此事大为不妙,忙派人到图伦城探风。回人报曰,少主人已被尼堪外兰扣押。至此,完布禄才感到事态已经到了极为严重之地。他又苦苦等候了数个时辰,仍旧没有图伦城的消息。
他去到撮落里,见哈思虎恢复得已经如常人一般,只上下打量他一眼,便问:“随你一同而来的努尔哈赤呢?”
哈思虎见主人亲来问候,忙将手中的小狼皮法鼓藏到背后,回了一千儿,道:“大哥哥随叶赫的两位贝勒爷到图伦城看热闹去了,这么许久,还没回么?”
完布禄踱着步子上前猛地抓住他的腕子,厉色道:“努尔哈赤当真是建州都督的儿子?”
“我骗你作甚?”
“那他为何不回阿拉城求援,跑到我这里打哪门子秋风?”
哈思虎圆溜溜的大眼瞅着完布禄,显得极为无辜,“他阿玛好些个儿子呢,他又是分家子,自然不受宠爱。只因那个叫纳喇恳哲的女人极为暴戾,又是他的三娘,大哥哥不堪受她欺侮,便因这茬子事,他二人断绝了父子恩情呢!”
“当真如此?”
“却是如此,我骗你作甚?”
完布禄稍稍松手,直拧得哈思虎叫疼不迭,“小子,你回家罢!如今我瑚济寨也要遭殃,自保不及,更无暇顾及尔等。”
哈思虎叹了口气,坐在了小木杌上,双手支颐,显得更为无奈,“我也想带着我所爱的人去大明生活,我听说那个地方安宁和谐,没有战乱,只要卖份力气人人都能够吃饱饭……而我们这里却充满了血腥的屠杀,朝不保夕,就连我最爱的女人不知何时就会离我而去……我的阿玛,我的哥哥他们都被仇人杀害了……还有我的诸申们……”说到此处,他已经哽咽了,只用袖头抹了一把鼻涕,内心稍定,便又沉寂在了苦难的思绪当中。
完布禄瞧得这孩子楚楚可怜,心中颇受触动,“建州的尔虞我诈,实不适合温良之人所存处,叔叔好歹支助你些个,到东海窝集重新建立家园罢,日子虽艰辛些,总不至于担惊受怕。”
“多谢叔父。不过,我的额涅和我的妻子都支持我对抗敌人,我绝不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孩子……你还是年轻气盛……”瞥眼间,完布禄方才看到那支小狼皮法鼓,鼓面纹的双蛇,因年代久远,略有褪色,“这圆鼓是巫师法器,你会请神?”
“我家祖传巫师,不过我请神的咒语时灵时不灵的,或许是我不够虔诚罢。”哈思虎捧起鼓来,回道:“这张鼓是额涅送我的。”
“可否借我看一下?”
“自然!”
完布禄小心翼翼地端持在手中左右翻看着,终于在侧边找到一行小字。
“赋予相思”
极为生涩的四个汉字,歪斜不堪。完布禄竟然看得痴了。
“叔叔?”哈思虎瞧他看怔了神,心想此鼓当真有巫师神力?连喊道:“叔叔!快醒醒!”当即跳起身来,迎头“啪”地扇了一巴掌。
“你干什么!”完布禄捂着脸问。
“叔叔!你的法力不够,莫着了邪!”哈思虎叮嘱着,夺回法鼓,连忙挂在了腰间。
“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完布禄略动了脾气,“你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学那些虚无的法术,骗骗老实人当可,小心着了老手的道儿,当众拆穿你!”
哈思虎揪着眼皮朝他做了一鬼脸,便不再去理他。
“我且问你,你的额涅叫什么?”
“我的额涅是嘉穆瑚固伦达的大福晋,你只称她为‘福晋’则个。”
“废话!我只问你的额涅叫什么!”
“你凶我做什么?”哈思虎瞧这人太过唐突,别过脸去,不再理睬他。完布禄探出手去,揪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掷到了地上,顺手摘得法鼓来,笑道:“你何时肯说了,这玩意儿便还给你!”
出了撮落,来人递上尼堪外兰的书信,完布禄读之,气得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凝思良久。
好个尼堪外兰,先是劫我粮货,又扣了我的儿子,欺人太甚!
完布禄忍无可忍,调集了寨中大批人马,飞奔图伦城。
尼堪外兰与小红事后,即闻完布禄带兵马而来,心想他要与自己火并不成?忙令城内外戒严,自领一拨人马到城外与他交涉。
两寨人马在图伦城外的土岗子上摆起了阵势。完布禄策马上前,挑着铁枪,喊道:“尼堪大人,你我本同仇敌忾,效忠大明,何故夺我粮货在先,又扣我儿安费扬古于后?”
尼堪外兰只拽着缰绳,也未持器械,阴笑道:“我亲笔与了你书信,上头写的明明白白,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完布禄道:“我瑚济寨素与叶赫无有瓜葛,更无买卖,清、扬二人与我联合,我已经断然拒绝;建州努尔哈赤与我借粮相抗达尔滚,更是不予理会。试问我瑚济寨有何不妥之处?”
“哼,瞧你这阵仗,是专来与我对质的么?就算你不将叶赫反贼绳之於法,那你总知努尔哈赤的对手是谁吧?那可是我的堂兄!你可倒好,任凭他上蹿下跳,杀死我城里将岱托,又劫了你我的粮货,这笔恶帐,难道你无须负责?”
完布禄怒道:“努尔哈赤是塔克世的分家子,他们的恩怨与我何干?你若不心怀狐疑,从中干涉,那批粮货早早到了我瑚济寨中!安能被劫?”话罢,益怒。
“好啊你,完布禄,你何故疯狗一般狂吠?”尼堪外兰气得真想一刀砍死他,遂左右招呼两名骑兵上去。完布禄见骑兵杀了过来,忙吩咐后头勿放冷箭,只双腿一夹,径自策马上去迎战。
完布禄心怀恻隐,只拿枪鐏击退两个骑兵。这时,尼堪外兰早备好了朴刀,迎面劈来。背地里的努尔哈赤更是早拽满了弓,只一放——
竟偏离中心,射中了尼堪外兰的左臂!
“哎呦喂!……”尼堪外兰跌下马去,极力捂着胳膊,叫骂道:“好你个完布禄,违背道义,暗施冷箭,你!……你……好大的胆子啊!”
完布禄没想到会如此,他只想恫吓尼堪外兰一番,怎地会误伤了他?
自己完全没有下令暗施冷箭啊!
完布禄僵在了原地,神情呆滞,只觉得态势不妙,要坏了大事!
“好你个完布禄,你果然想杀我……”尼堪外兰爬起身来,拔出羽箭,冷笑道:“你说,我该不该将此事转达给李总镇?”
“不要啊!……”完布禄几近恳求的神色,如果此事传到李成梁的耳朵里,还不知要受何处分。当下简直慌了手脚,“有话好说,我并没想到会如此……”
“我命你去杀掉叶赫贝勒,你居然反过来杀我,你有种今日便将我图伦城一锅端喽!”
“属下不敢……”
尼堪外兰下令收兵,将完布禄独留在城外。
至此,完布禄悒怏不振。他想不明白,那一箭到底是谁这么阴损!
“你们当中若有暗中生事者,被我抓住,定严惩不贷!”
瑚济寨的古出们皆感到无辜,大家谁不知道固伦达和尼堪外兰的关系?哪里敢在这节骨眼火上浇油?
完布禄彻底惊慌无计了,只因安费扬古还陷在牢笼,为了儿子,该彻底的投诚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