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帐议事
达尔滚险些被安费扬古打死,幸亏随身带了利器,狼狈逃回,不明不白地被属下反杀,岂不是贻笑大方?
但回忆起来,此举虽然刺激无限,但到底容易丢了性命,那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达尔滚坐在窗前,听着雨声,心情愈加烦躁。
“尼堪外兰的这个尤物虽说令人欲罢不能,可终究是玩剩了的,若教人传了出去,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夺人之妻,自己的名誉定有损害,看来还是收手罢!”
此时还是拿不定主意,辗转反侧,只闻窗边“咚咚咚”地响了三下。
“不好!找上门来了!”达尔滚惊魂不定,那胆子已经提到嗓眼儿,吓得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罕贝勒?是我!——”
“是金仇赤?——进来!”
房门展开,金仇赤披着蓑衣转了进来。
“贝勒爷!”金仇赤打了一千儿,“尼堪大老爷那已经打好了招呼,人只要一到仇郎哈岭,图伦的兵马必将其歼之!”
达尔滚缓缓地舒了口气,示意他坐下,稳稳地倒了一杯茶与他,说道:“得一良将不易,却要除掉他,吾心不忍啊!”
金仇赤道:“罕贝勒溺爱他了!他当着众人的面无缘无故杀死三马兔兄弟,非但无罪,还受了您的奖赏,多令大家心寒啊!”
“这是我的错……”
“况且他是尼堪老爷的犯人,在押期间拐带老爷的汉人小妾,罪加一等。罕贝勒,您说尼堪老爷能咽下这口恶气吗?如不仗着您的兄弟感情,必会问责于您的!”
达尔滚起身踱步良久,心中尚在踌躇,说道:“龚穆贞的爹爹是个有才学的人,得到他可与我参赞新政,这种饱学之士是我急缺的。”
金仇赤蓑衣尚未来得及脱,一番冷笑之后,忙辩驳道:“这不知是谁造的谣传罢了,那个龚穆贞在图伦城那么些年,也没见尼堪大人手底下有什么饱学之士,就是真有这么个人,老不死的也该死了,孤零零的汉人在女真地界,保准活不过一个月!”
达尔滚心里犯嘀咕,喃喃道:“他到底看清楚我没有?天黑雨急,如是模糊,他万一没看出是我呢?”
金仇赤道:“现在不是这个问题,无论看清与否,都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达尔滚问道:“我杀了他,寨中的将士们会如何看我?”
“在他杀了三马兔兄弟的时候,所有人都想杀了他,只不过碍着贝勒爷的情面。如今您想开了,不再决定留下安费扬古,那众兄弟们都会喝彩叫好,夸您英明。”
听了这些话,达尔滚方才点了点头。
他实在太想得到这个美貌凌驾于当地所有族类之上的女人,只不过安费扬古不好惹,必须想法干净地除掉他才是,以免遭人口舌,令自己威望消损。
金仇赤顺风点火,遂道:“将此事交给我,我一定将安费扬古做得悄无声息,不会让人知道。”
“不、不能在寨子中杀人过多,会引起民变的。”
“贝勒爷什么意思?”
“嘉穆瑚的人不老实,我怕他们抱团发生动乱,这次一并将他们料理掉,以解我的心头之患。”
“您的意思是?……”金仇赤切了切脖子,比划给他看。
“预备好大坑,通通活埋!”
二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碰在了一起,均露出会心一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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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达尔滚派来门人授予披风挂甲以及银枪,安费扬古一宿未睡,尚对昨夜之事耿耿于心,而对此次的赏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又接到达尔滚手令,即至中帐议事。
安费扬古吊着心弦,拎出枪来,又觉得不妥,若此时翻脸,将与穆贞何去何从?只好放回长枪,着了一领湛蓝披风,架着腰刀去了。
因为议会紧急,中帐外聚满了各栅将佐,昨晚骤雨一扫,如今天空尚未放晴,依旧阴霾不散,零星小雨滴答不停。众将干站在雨中打着花胡哨,见安费扬古悒怏而来,均上去与他拜会。
“觉尔察兄弟!估摸咱们都来早了,贝勒爷还未宣进帐,恐有要事在里头商计,咱们不如射上几靶,寻个兴致嘛!”一个三等将才兴致勃勃地道。
“摆他的臭架子!”安费扬古没理众人,径掀帘入帐。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小子何来的胆子敢于中帐外口出狂言?
达尔滚与金仇赤正在边吃酒边密议如何与图伦在仇郎哈岭暗杀嘉穆瑚一干群众以及安费扬古,没想到安费扬古直冲冲地闯了进来,直吓得一怔。
“兄弟,你有过通禀吗?”金仇赤好没声气地问道。
安费扬古僵着脸,手按腰刀,说道:“召集属下中帐议事,缘何迟迟不肯宣进?兄弟们在雨中等候久矣!”
“你放肆!”金仇赤撂下筷子,起身直指道:“这是你啰噪的地方?退出去!——等候命令!”
“金仇赤,对待自家兄弟多些和气嘛,正好我与安费扬古有些事情相商,大家坐下来喝一杯罢。”达尔滚亲自搬来小木杌,又置了一副碗筷,亲自斟酒,相请道:“兄弟不比外人,且饮下这杯暖暖身子,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须细细地商量,万万不能出了纰漏。”
安费扬古依旧按刀不动,死死地盯着达尔滚,像一头豹子在伺机窥测。
金仇赤看出他心里有气,遂道:“你是罕贝勒的体己,是最信任不过的人,这次前往蔓遮岭与朝鲜做买卖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贝勒爷只取信于你,说你为人机灵,能够察言观色,善解人意。此次边境之行,除了赚取利润之外,还需要做一番境内调研,沿途记录各部地理信息,以及人畜数量。贝勒爷有心要对董鄂发兵夺地,所谓知己知彼,兄弟可晓得了?”
安费扬古早无心为他卖命,只隐约听得望东去做买卖,与上次一样,无非是要支开自己,好趁机而入穆贞。他恨不得当场就把达尔滚劈死,可自己也无法脱身了。
“去蔓遮岭路途遥远,我可以折路回家请求阿玛救援。”安费扬古内心寻思,再忍他一忍,只要搬来瑚济寨的人马,便不怕与他交战对峙。
于此,方才坐了上去。
达尔滚见他已上钩,忙亲自递酒夹菜,殷勤地笑道:“兄弟们随我出生入死,总委屈在此,何时能够富贵发达?我只不过是为大家途个前程罢了。”
“胡乱杀人,朝廷会袖手旁观?”安费扬古冷不丁一问。
达尔滚笑道:“兄弟太在乎朝廷,朝廷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会顾及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荒蛮绝域呢!”金仇赤随声附和道:“李成梁不希望我们太平,我们太平了,他向朝廷捞什么好处?他巴不得我们常年战乱,他两头得利!一边向朝廷要封赏、一边向我们要战败银,满辽东,谁不知道他是土皇帝?比京城那位万历老儿要威武得多!”
“言归正传,这次还要兄弟帮我解决一件更重要的大事!”达尔滚说。
“如何?”安费扬古回家心切,只满腔心思地想答应下来,及早离开这里。
“兄弟知道嘉穆瑚那帮亡命徒不服管教,我想……将他们卖给朝鲜人做奴隶,换得一笔丰厚的钱财,你七、我三,何如?”
“卖人?”此举有些匪夷所思,安费扬古略显惊讶,“贝勒爷所说的买卖是……卖人?”
“是的,此番我教金仇赤陪着你去,嘉穆瑚那帮野皮子我怕你一人应付不过来。”
安费扬古一点也听不进去他们的安排,一心只想归去,但面子上总不能撕破,遂问道:“我寨中无人通晓笔墨,但见敌军重屯,如何誊写记录?”
达尔滚道:“无妨,早前我掳过一个汉人巴克什,略通文墨,可以起草些简单的文书,只不过此人腿脚有些不灵便,须坐着车,你们的行程遥远,此番也莫要太急促,能够详细绘下山川河水以及董鄂人口居住分布则个。”
安费扬古心想派着一个残疾,无非是想延缓我的速度;派着金仇赤,亦无非是作眼线,果然对我有了防备之心。
“此行我愿立下军令状,嘉穆瑚的人我能够尽数卖到朝鲜,银两自是无有问题,而我们毕竟深入栋鄂,难免会起冲突,贝勒须与我二百人马,前提是所有人都要听我调遣,有不服从管教者,我有斩杀之权,如此,我敢保万无一失。”
听了这话,达尔滚与金仇赤相互瞥了个眼色,意为可行。
“二百人我怕压制不住嘉穆瑚的野皮,我与你三百人,各配长弓,马匹五十,重甲十副!”达尔滚续道:“金仇赤,你听到了么?到了外头不比寨子中称兄道弟的,一切悉听觉尔察兄弟调遣,让我知道你违逆了规矩坏了事,看回来我不抽你一层皮!”
“罕贝勒放心!”金仇赤和严肃地说道:“别看我这人大大咧咧,还是对觉尔察兄弟有敬畏之心的——兄弟我如今惟你马首是瞻就是!”端起碗来,径饮了。
“休给我戴高帽,你置罕贝勒于何地?我们不都听贝勒爷调遣?”
金仇赤道:“寨中一切事物都听贝勒爷的,此番随性一切都听兄弟你的!”
“这倒是句人话!”安费扬古瞥了他一眼,亦随着干了。
“好!”达尔滚亲自为二人倒满酒,举碗站了起来,笑道:“我有你们俩这个得力干将,何愁大业不成?金银美女,牲畜阿哈,何愁无有?届时都与你们分封土地,你们各自开府建牙,也做个贝勒尝尝!”
“有您此言,我金仇赤抛头颅、洒热血也值了!”手一举,碗中酒尽矣。
安费扬古暗中攥紧了拳头,忍气吞声地干了这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