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斯莫克!
下楼,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你车呢?”
“送人了。”
斯莫克耸耸肩,卡尔哈哈大笑。
树下停着两辆老式山地车,大概属于那种在废品收购站都会被嫌弃的成色。
随手拆开那道可有可无的车锁,临走时丢下一沓一百元的美钞。
那笔钱,足够去CBD买一辆最最拉风的山地车,那可以是两个小男孩几天的幸福。
这样看来,幸福似乎并不那么可望不可及。
然而9卡尔拥有千倍的钞票,却换不回来一分的欢愉。
斯莫克骑在自行车上,和蚂蚁给大象当坐骑似乎能营造出相同的喜剧效果。
尽管如此,他骑起来却相当的敏捷。
“这踏马才叫男人的浪漫啊,哟吼—”
卡尔跟在后面慢悠悠地骑着,天桥,洛杉矶河,棒球馆,绿皮火车站,英式红筒邮箱…
一切都仿佛和自己初来时别无二致。
自己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
可惜只是奢求。
车水马龙,灯光鱼火。
转过一条条被媒体大肆吹捧和无数人向往中的洛杉矶繁华大道,车子拐进一条破旧的小巷。
本能地停下车,整条街都昏黑沉寂。
灯火辉煌,酒林肉池的夜生活属于那些开着劳斯莱斯的先生,属于那些能够在女人腿上睡上一整天的先生。
对于那些夹着公文包,穿着廉价皮鞋和皱巴巴的衬衣,为了几百美元的保险合同满城跑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带着红色保险头盔,在工地上,码头上靠力气换一碗薄汤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开个小门头卖掉茶点的人来说…
漫长的夜晚,只能交给梦境来舒缓疲惫的躯体。
因此那一盏飘摇的灯火显得格外突兀。
掀开长帘,一个干瘦和蔼的老头正在捏着抹茶糕点。
“啧,我就知道是你们,这个点不会有别人不睡觉了。”
一点责备的语气,让卡尔想起了父亲,当然,是那种好莱坞包装下温和勇敢的父亲。
“嘿嘿,老几样。”
老人端上一盘美式炸土豆片,配一大杯甜腻的奶油茶,土豆烤到焦黄发黑。
这样的一份热量炸弹,拿到好莱坞会是毒品一般的存在,而对于卡尔和斯莫克来说,却是由衷的幸福。
记不清哪一年了,卡尔刚入社不久,还处于打杂的级别,大佬抽烟他们点火,大佬喝酒他们敲冰,大佬寻芳猎艳,他们就帮忙铺床守夜。
弱肉强食,这条简单粗暴的丛林法则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至于那种幻想中的张口闭口百万美金级别的生意,诸如卖白米分和走私,他们也只有在边上舔点油渣的份。
最潦倒的时候,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
下下策,抢。
说起来似乎并不困难,但实施起来谈何容易?那些有油水的地方,大多就被各大帮派早早地划入势力范围,受其保护。
至于那些不在其中的——
拜托,贪婪如地下世界的鬣狗都不敢染指的地方,又岂是卡尔和斯莫克这种小喽啰敢轻易触碰的?
因此只能从那些底层群众住的社区刮点油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条街。
南北狭长,小路交叉纵横,人群混杂,以南美劳工为主要群体,属于那种一个硬币都得掰成八瓣花的类型,穷到帮派不屑于榨一笔油水。
犯罪者的天堂。
最关键的是,这里就连警犬都会皱着眉头跑开。
有些地方会有钱到让人望而却步,有些地方会穷到让人望而生厌。
卡尔和斯莫克提前几天踩好了点,一家小吃店,不至于有钱到能买通关系来报复,也不至于穷到咋不出油,被敲诈一笔也不会陷入绝地。
那时的斯莫克还尽管没有彻底发福,三百斤的体重足以让他在翻墙时压断粗制滥造的墙头引发出地震般的效果。
当小吃店老板和街坊邻居出来时,卡尔正试图把摔晕的斯莫克背起来,连同刚到手的铁制保险柜。
“是个贼,打死吧。”
“玛德,不去偷有钱人,来这里偷。”
闹哄哄的人群中,一个人顺手抄起一根木棍。
卡尔和斯莫克知道,凭借自己两个街流小混混,在众多美梦被吵醒的工人面前就像干脆面一样不堪一击。
卡尔不敢再看了,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样那根棒子就会被黑暗吞没。
那人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了。
甚至就连他啐了两口唾沫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晰。
“别打,这是给我们家换保险柜的,街头窄,两个人翻墙给我背进来的。”
众人一片哗然,有看不了热闹的不满,更多的是对这个漏洞百出的说法的嗤之以鼻。
不过这老头平时在街坊邻居里风声不错,待人也和善,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起冲突。
既然他愿意留,就留下吧,反正偷不到自己。
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只有卡尔和瘫软在地上的斯莫克。
“进屋吧。”
卡尔没有动,善良这种狗屁话他从娘胎里就不信了。
黑电影院里放的恐怖片情节突然钻进了他的脑海里,香肠店老板靠用肉片引诱流浪汉和饿肚子的小孩,然后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家里行苟且之事,最后再把他们杀掉做人肉香肠。
再看这个老板,竟然越看越像,甚至连笑起来露出的那颗布满牙垢的黄牙都颇有几分相似。
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
“卡尔,这土豆片真香。”
将第二十八个空盘子放在一边,斯莫克揉着破天荒的有了几分充盈感的肚子。
“死胖子,没出息。”
塞满土豆片的嘴巴模糊地发出几个单词。
“你吃这么多一会儿怎么跑?”
“为啥要跑啊,待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嘛。”
能吃饱,对于斯莫克来说就已经是天堂了。
“蠢猪,现在你吃他的,等你喂肥了,他就吃你。”
“吃就吃吧。”
斯莫克往下滑了滑身子,把头椅在椅子背上,嘴里嚼着第二十九盘土豆片。
“玛德,死胖…”
“来杯奶油吧。”
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桌边,手里拿着两杯热奶油。
“你…啊不,您…都听到了?”
老板笑笑,不做回答。
奶油跟暖,卡尔和斯莫克用舌头舔舐了奶盒的每一个角落。
吃完,叹一口气,拿出用过无数次的神情和语气。
“味道一般,坏了大爷我的胃口。”
人有时候会莫名地讨厌自己。
老人仍是笑笑。
“算我请客。”
“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
老人起身走向吧台,取出一瓶老式利口酒,满斟一杯,喝干。
“你们付过账了。”
卡尔和斯莫克互相瞪眼,他们都知道这顿饭不是彼此兜里那仨俩钢镚能付得起的。
“抱歉,麻烦您再仔细想想,我们除了钱没有其他的可以付,虽然我们现在没有钱…”
“我得到了友谊。”
酒杯倒扣在印花桌布上。
“下次饿肚子就到我这,想吃多少吃多少,当然,报酬是替我做些小事。”
能用友谊这种没法塞进肚子里的混账玩意儿换来吃的,这是卡尔和斯莫克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
一碟炸到焦黄的土豆片,一大杯腻腻的热奶油,一盏昏黄温暖的煤油灯。
每次到来,老人总是温和地招待他们,然后在餐盘底下放一张字条,无非是让他们去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教训一个捣乱的小混混,或者从某个地方官员的办公室里偷出来几张废纸。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卡尔和斯莫克从最底层的打手,一步步爬到了帮派不可或缺的街区总督。
填饱肚子已经不再是困扰他们的问题,偶尔还能塞进去几只龙虾鲍鱼,然而他们还是会不约而同地走进那条窄窄的小巷,寻觅那盏摇曳昏黄的灯火,那份烤到焦黄的土豆片。
当然,还有那个待他们如父亲的老人。
餐盘下照例会放上一张纸条,大多会交给格罗夫街的打手们去办。
…
斯莫克的咀嚼声打断了卡尔的回忆,拿起一片烤土豆片,放在嘴里,慢慢地吃着,眉头不禁皱了几分。
这味道,似乎…
和以前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