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1875—1881
文森特·梵高直到二十五六岁时才找到他的人生使命——成为一名艺术家。此前,他涉足过艺术品买卖,还做过老师和各类神职。但即便是早期的信件,也能揭示出某些贯穿他一生的个性特征。
其中最突出的一点,是他总能在风景和自然中寻得心灵的慰藉和创作的灵感。他的信,无论寄自伦敦、海牙,还是欧洲北部,都充满了对周围环境诗情画意的描绘。在他的创作初期,这种田园牧歌般的情愫和虔诚的信仰结合在了一起(他父亲是一位牧师)。虽然文森特最终放弃了他的宗教信仰,但对自然的热爱却丝毫未减。
青年时期,他的另一兴趣点是长期着迷于描绘乡村生活和体力劳动者。在比利时的矿区博里纳日,他短暂而尴尬地担任过传教士,速写下了矿工的日常生活场景;这些画作也是他辛酸地讲述矿工艰苦生活的最好注解。事实上,正是在此期间,他对神学的兴趣逐渐转向成为艺术家的雄心。
在梵高的一生中,尽管作品风格几经变化,但他却始终受到同一艺术风格的显著影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对法国艺术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敬仰之情,在他早期的信件和草图中以及他去世前几年成就最高的作品中,都有流露。米勒对农村生活深情而庄严的描绘,对梵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最后,我们还能在他最早期的书信中,看到他和弟弟提奥之间的情谊。自从宣布成为艺术家之后,梵高几乎完全仰赖提奥对他的忠实支持。这份兄弟情谊,是梵高一生中意义最为重大的亲情关系,是他情感、思想和经济上的支柱,其重要程度无以复加。
[1875年4月18日,伦敦] No.25
附上我的一幅小画,画于上周日,那天早上,房东太太的小女儿死了(她才十三岁)。我画的是斯特里汉姆公共绿地,一大片草木丰茂的绿地,橡树围绕,鲜花丛生。前一天夜里一直下雨,土地都湿透了,春天的嫩草清新鲜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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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4月21日,拉姆斯盖特] No.62
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学校窗外的风景。学校的房子坐落于一个广场(周围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一样,在这儿是司空见惯的事)。广场的中间是一大片草地,四周围着铁栅栏和丁香花丛,午休时,孩子们都在那儿玩耍。我所住房间的那幢房子,也在这个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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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5月31日,拉姆斯盖特] No.67
这个小素描画的是从学校窗户望出去的景色,男孩们时常站在窗边,目送来探望他们的父母离开去车站。他们中一定有很多人对此情此景念念不忘。这儿一周来阴雨连绵,特别是在黄昏时路灯亮起来,灯光在湿漉漉的路面上闪烁,你真该来看看。那阵子,斯多克斯先生时常发脾气,如果白天男孩们太吵,那他们晚饭时就领不到面包和茶了。
皇家路风景,拉姆斯盖特(View of Royal Road, Ramsgate)
那时你就能看到,他们站在窗户旁边向外张望的可怜样子。他们每天唯一的指望就是食物和茶水,靠着这点儿补给挨过一天又一天。我也很想叫你看看他们走下阴暗的楼梯,穿过走廊走到餐桌边的样子。那里照耀着友谊的阳光。这里的洗漱间也很特别,地板已经朽掉,里面有六个水池,男孩们就在那里洗漱,昏暗的光线从破碎的玻璃窗投射进来,落在盥洗台上,这也是相当令人感伤的场景。我真想一个冬天都跟他们待在这里,要是那样,我就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的感受了。男孩们把油渍弄到了寄给你的画上,你要原谅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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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11月25日,艾尔沃思] No.82
上周日晚上,我在泰晤士河畔彼得舍姆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天早晨,我在特楠格林的主日学校,太阳落山之时又赶到里士满,然后去了彼得舍姆。天黑得很早,我又不认识路。那段路可真是泥泞,路旁长满了疙疙瘩瘩的榆树和灌木丛,穿过一片土堤和山坡,终于看到了山坡下面一所透着灯光的小房子,我就跌跌撞撞地赶过去问路。但是没想到,原来在那条漆黑的路尽头,是那座漂亮的木制小教堂,透着温和的灯光。在那儿,我为他们诵读了《圣经》章节:《使徒行传V:14—16》和《使徒行传XII:5—17》中彼得出监的故事,然后又讲了约翰和泰亚根尼的事迹。一个从寄宿学校来的年轻女人在教堂里弹奏了簧风琴,她的学生也都在场倾听。
早晨去特楠格林的路上真是漂亮,栗树、晨曦和明亮的蓝天,映照在泰晤士河上,草格外地绿,周围回荡着教堂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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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4月18日,伦敦] No.25
附上我的一幅小画,画于上周日,那天早上,房东太太的小女儿死了(她才十三岁)。我画的是斯特里汉姆公共绿地,一大片草木丰茂的绿地,橡树围绕,鲜花丛生。前一天夜里一直下雨,土地都湿透了,春天的嫩草清新鲜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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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4月21日,拉姆斯盖特] No.62
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学校窗外的风景。学校的房子坐落于一个广场(周围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一样,在这儿是司空见惯的事)。广场的中间是一大片草地,四周围着铁栅栏和丁香花丛,午休时,孩子们都在那儿玩耍。我所住房间的那幢房子,也在这个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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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5月31日,拉姆斯盖特] No.67
这个小素描画的是从学校窗户望出去的景色,男孩们时常站在窗边,目送来探望他们的父母离开去车站。他们中一定有很多人对此情此景念念不忘。这儿一周来阴雨连绵,特别是在黄昏时路灯亮起来,灯光在湿漉漉的路面上闪烁,你真该来看看。那阵子,斯多克斯先生时常发脾气,如果白天男孩们太吵,那他们晚饭时就领不到面包和茶了。
那时你就能看到,他们站在窗户旁边向外张望的可怜样子。他们每天唯一的指望就是食物和茶水,靠着这点儿补给挨过一天又一天。我也很想叫你看看他们走下阴暗的楼梯,穿过走廊走到餐桌边的样子。那里照耀着友谊的阳光。这里的洗漱间也很特别,地板已经朽掉,里面有六个水池,男孩们就在那里洗漱,昏暗的光线从破碎的玻璃窗投射进来,落在盥洗台上,这也是相当令人感伤的场景。我真想一个冬天都跟他们待在这里,要是那样,我就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的感受了。男孩们把油渍弄到了寄给你的画上,你要原谅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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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11月25日,艾尔沃思] No.82
上周日晚上,我在泰晤士河畔彼得舍姆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天早晨,我在特楠格林的主日学校,太阳落山之时又赶到里士满,然后去了彼得舍姆。天黑得很早,我又不认识路。那段路可真是泥泞,路旁长满了疙疙瘩瘩的榆树和灌木丛,穿过一片土堤和山坡,终于看到了山坡下面一所透着灯光的小房子,我就跌跌撞撞地赶过去问路。但是没想到,原来在那条漆黑的路尽头,是那座漂亮的木制小教堂,透着温和的灯光。在那儿,我为他们诵读了《圣经》章节:《使徒行传V:14—16》和《使徒行传XII:5—17》中彼得出监的故事,然后又讲了约翰和泰亚根尼的事迹。一个从寄宿学校来的年轻女人在教堂里弹奏了簧风琴,她的学生也都在场倾听。
早晨去特楠格林的路上真是漂亮,栗树、晨曦和明亮的蓝天,映照在泰晤士河上,草格外地绿,周围回荡着教堂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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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7年4月16日,埃滕] No.92
天色已晚。今天下午出去散步了,因为我觉得必须出去透透气,先去了大教堂,然后是新教堂,之后又登上了堤坝,那儿有很多风车,沿着铁路走,从很远就可以看到它们。这独特的风景和环境意境深远,似乎在对我说 :“打起精神,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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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8年7月16日,埃滕] No.123
科尔正在休假,今天早上,我和他又去了长着石南的荒地和松树林,过了磨坊之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我们给他的兔子采了很多欧石楠,这显然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还采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装了一整篮子。我们在松树林坐了一会儿,一起画了一幅埃滕和周围地区的地图,包括布莱斯堡、斯布隆德尔、特黑克和霍温。
我常常想念你,很高兴你在那边一切都好,还找到了让你眼前一亮的作品,艺术真的是滋养现实生命的必需品。因为这是真正的艺术,是用心性和灵魂加上才智创造出来的作品,就像那些你知道或可能亲眼见过的艺术家,对他们来说,文字和作品就是他们的生命与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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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8年11月15日,拉肯] No.126
随信附上我之前提到的素描《煤商咖啡馆》。
我打算画一些草稿,关于我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但鉴于这可能会影响我创作真正的作品,还是先不要开始了。我一到家就要开始布道:《路加福音VIII:6—9》,“不结果的无花果树”。
这幅小素描《煤商咖啡馆》没什么特别,但我一定要画出来的原因是,你在这里能看到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在煤矿工作,人也都很古怪。这个小房子靠近马车道,实际上是个矿区旁的小酒馆,矿工们吃饭时会去那儿吃点面包,喝杯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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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9年8月5日,奎姆] No.131
如果你有时间过来待上一天或一段时间,我会非常高兴。
我会给你看更多关于当地人的画,倒不是说这些人值得你坐火车远道而来,而是当地不寻常的风土人情会吸引你,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生动鲜活。
我最近去了多米尼·皮特森神父的工作室,他的画是史佛奥特或者霍普布鲁威尔斯的风格,他很懂艺术。
他要了我的一张素描,画的是典型的矿工形象。
最近常常画到深夜,画下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人和物,我在初次看到他们时就很受触动,画下来更加深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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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7月] No.133
换羽期对于鸟儿来说,就像我们人类面对逆境或者不幸一样,是痛苦的时期。你可以选择停留在痛苦中,也可以由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张扬的事,也不是一件可以调侃的事,正因如此,你才需要藏起来。好,那就这样吧。
如果你能体谅一个人献身于绘画研究,就要理解热爱读书和热爱伦勃朗一样神圣,我甚至认为这两种热爱相辅相成。
所以你追求的是什么?人的外表是否能反映他的内涵?人的灵魂里都有一团火,却没有人去那儿取暖,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囱上的淡淡青烟,然后继续赶他们的路。
那我们要做什么?给心中的火添柴,“你里头应当有盐”,不管多焦躁,也要耐心地等待,等到有人想要来访,在火边坐下来——待在那里,我怎会知道?任何信仰上帝的人都能等到这一刻到来,或早或晚。
眼下我似乎事事不顺,而且这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或许还会持续下去,但也有可能否极泰来。我并不指望这样,可如果真有转机,我会认为这是莫大的收获,我会很高兴,会说:“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就这样随意写下涌到笔尖的东西。
如果你不把我看成那种游手好闲之人,我会非常高兴。
即使游手好闲者也有不同的类型,有种人因为懒惰、卑劣、缺乏个性而碌碌无为。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看作这类人。
也有另一种人,尽管他们的内心被强大的渴望所驱使,但现实不可改变,他们无能为力,就像被囚禁了一样,所处的环境缺乏创造所需的土壤,使他们无所作为。这样的人不是总能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到:尽管如此,我必然有擅长的事情,我必有存在的意义!我知道我会成为一个不同的人!只是我如何能成为有用之人?应该怎么做?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但我身上能闪光的特质又是什么?
这是意义完全不同的游手好闲,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看成这类人。
春天的时候,笼子里的鸟儿跃跃欲试,它知道自己生来擅长某事,也强烈地想要去做,但又无法做到。是什么?它却无从知晓,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其他的鸟儿都在筑巢,孵化、哺育雏鸟”。于是它用头去撞笼子,笼子完好无损,它却因悲伤而发狂。
“真是个懒骨头!”另一只经过的鸟儿说,“它活得真舒服。”被囚禁的鸟儿没有死掉,它活下来了,心里想什么从不外露。它恢复了健康,阳光和暖的时候,它多少也会开心一会儿。然后迁徙季节到了,它心中又一阵悲凉,“但是,”照看它的孩子们说,“所有的必需品,笼子里都有呀。”但对它而言,这个“都有”只能意味着望着外面酝酿暴风雨的低沉天空,心里升起对命运的反抗 :“我在笼子里,在笼子里,所以我什么都不缺,蠢货!我有一切我需要的东西!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给我自由吧,像其他的鸟儿一样。”
那个游手好闲的人,就像这只无奈的鸟儿一样。
人们也常面临着无能为力的情况,如同被困在这样令人恐惧的笼子里。
我当然知道会有解脱之时,最终的解脱。是什么把人变成囚徒?是因揭发或造谣而败坏的声誉,是尴尬之情,是不安之境,是不幸之事。人并不是总能知道什么囚禁了他,什么样的墙把他隔绝,或者什么把他活埋,但是总能感觉到那些像闩条、像笼子、像墙一样的东西无处不在。
所有这些都是想象抑或幻觉吗?我觉得不是。于是我扪心自问:我的上帝,这种境况是长久的吗?是永远的吗?还是永恒不变的?
你知道什么能让这无形的囚牢消失吗?是每一种深刻而真实的爱。是朋友之谊,是手足之义,是情人之爱,正是爱至高无上的力量才能打破这无形的囚牢。没有爱的人,毫无生活可言。
情义被唤起之处,生命得以重生。
有时候,这个囚牢也会以别的名字出现,比如偏见,或误解,或对这或那的致命无知,或不信任,或假意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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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8月20日,奎姆] No.134
我画了一些矿工的草图,有男有女。早晨的时候,他们沿着荆棘篱笆旁的小路,踏着雪步行去矿井,他们的身影在熹微的光线中隐隐可见。背后的煤矿建筑和矿井轮子的模糊线条,在天空的衬托下显得非常醒目。
我把这幅素描寄给你,你一看就明白了。我深感去学习大师们的人物画法的必要性,比如米勒、布雷东、布里翁、鲍顿等。你认为他们的素描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本该画得更好,但有些细节我还是没处理好。有一幅画,画中人物大概有10厘米高。人物下面的阴影表示矿工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是正如你看到的,不太成功。因为人物的棕色轮廓在落日余晖下的效果太难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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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9月7日,奎姆] No.135
这段时间我经常在没有任何进步的情况下随意乱画,但是最近情况略有好转。我相信这种好的状态会持续,尤其是你和特斯蒂格先生的建议,让我找到了好的模特。我认为目前临摹一些好的作品比毫无根据地一味乱画要好得多。
可我现在还是忍不住想在一个相对大的规模上画这些矿工,画他们去矿井,就像我寄给你的那些潦草速写,只不过略微改变了一些人物构图。我期待临摹完巴尔格的其他两组画之后,就能去画男矿工或者女运煤工的人物写生,如此一来,只要遇到有特点的模特就可以画了,也算是就地取材。
如果你还有关于米歇尔蚀刻版画的书,方便的话,可以借我一用,不过不着急。眼下我有很多想画的,但是我想再温习一下这些乡村风景画,现在我对艺术的理解跟刚开始画画的时候不一样了。
希望你不会对这些米勒作品的版画失望,这些小版画真的不错。
非常感谢你寄给我所有你能找到的米勒的作品,它们对我有莫大的帮助。关于《播种者》,我已经临摹了五次。两幅小的、三幅大的,我还会再画一次,我对这组人物形象简直太着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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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9月24日,奎姆] No.136
如你所见,我疯狂地工作,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成果。我希望这些荆棘最终可以开出白色的花,那样的话,这些痛苦的挣扎就像是分娩中的阵痛,痛苦之后会有欢乐的结果。
尽管已经困难重重,每天都有新麻烦冒出来,我简直不能用言语表达,可以重新拿起画笔,我有多么开心。很久以来我都很焦虑,以前总觉得重新拿起画笔是不可能的,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但是现在,我已经意识到我的脆弱和痛苦建立在很多事情上,我已经恢复了内心的平静,精力也一天天在恢复。
博里纳日的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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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10月15日,布鲁塞尔] No.137
我并不完全反对去法国美术学院的想法,于我而言,去外地读个夜校也行,如果免费或者不太贵的话。
但迄今为止,我的目标还是要努力地学习,以便可以画出像样的、卖得出去的画,那样我就可以靠自己的工作维持生计。显然,这对我来说才是最迫切的。
一旦掌握了铅笔、水彩或者蚀刻,我就可以重新回到矿工或纺织工人的题材上,创作出比现在的画更好的作品。但首先我要掌握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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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11月1日,布鲁塞尔,迷笛大道72号] No.138
我最近画了一些东西,工作量非常大,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完成了。我还画了一幅钢笔的人体结构图,画相当大,用了五张安格尔纸。
约翰·马歇尔的《艺用解剖学》(Anatomy for Artists)是我现在用的参考书,书里有大量关于手足等的解剖示意图,清楚实用。现在我想做的是把肌肉绘画彻底学完,确切地说,就是把躯干和腿的肌肉画完,加上以前画过的,整个人体就组成了。然后我还想画人体的背面和侧面。
如你所见,我花费了很多精力去钻研这些;这并不简单,需要时间,更需要极大的耐心。
我想从兽医学校弄些解剖示意图,比如马牛羊,然后按照画人体解剖的方法去画它们。
比例、光线和阴影,透视法是一个画画的人必须要遵循的法则,如果缺少这些知识,就只会付出无谓的努力,徒劳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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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1月] No.140
我想让你知道,最近几天我的画进步很大。我刚刚完成了十几幅铅笔或钢笔和墨水画的素描,在我看来已经比之前的画好一些了。这些画乍看像朗雄或者英国的木刻版画,但还是有些笨拙,不自然。我还画了行李工、矿工、扫雪的人、雪中行人、老女人和老头儿形象(巴尔扎克《十三人故事》里的费拉居斯)等等。给你寄去两幅小画《炉火前》,虽然看起来还不太完美,但是已经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我相信我会有更大进步。我画肖像画快要入门了。
但只能通过辛勤的工作,正如加瓦尔尼所说:不可一日不画。
炉火前(In Front of the Fire)(左)小径(En Route)(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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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6月] No.146
我画了一幅钢笔画,画的是沼泽另一端长着很多睡莲的地方(靠近去罗森达尔的路)。
迄今为止,我都是先用铅笔作画,再用钢笔加强,或者如果有必要的话,用芦苇笔描粗。我最近的画都沿袭了这个创作方法,需要大量的线条描绘,当然也要符合透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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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7月,埃滕] No.148
写生时关注太多的细节而忽略了重点,可不是件好事情。果然,最近的画验证了这个说法。这就是我为什么又要学习巴尔格技法的原因,他的画线条强劲有力,轮廓简单优雅。如果我停一阵子不画画,等再拿起画笔,就会对以前的画有新的认知。
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模特,比如说那个叫皮耶特·考夫曼的工人,我想让他扛着锹或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在院子里,在他自己的家里,或者在田里,总比在家里坐着好。但是让人们知道怎么做模特可真是个大难题啊。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只有穿着做礼拜的衣服,才肯摆姿势,衣服的膝盖、手肘和肩膀处,还不能有任何明显的褶皱和凹痕。这对画家来说真是件恼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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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9月] No.150
我的画最近有些改观,不管是绘画的方法还是成果。也多亏了莫夫对我说的话,我才又开始用真人模特。我已经说服了几个人做我的模特,其中就有皮耶特·考夫曼。认真学习、坚持训练和对巴尔格《木炭画练习》(Exercises au Fusain)的不断钻研实践,让我对人物画有了更好的理解。我学会了度量和把握主要线条,以前这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而如今我竟然做到了。感谢上帝!
我画了一个拿着铁锹的农民,即挖掘者,至少画了五次,各种姿势,还画了两张播种者,两张拿着扫帚的女孩,还画了戴着无边呢帽削土豆的女人,靠着曲柄杖的牧羊人,最后还画了生病的老农,坐在炉火边的椅子上,手抱着头,胳膊撑在膝盖上。我停不下来,画画的过程就像赶羊群一样,一旦有几只羊过桥,其余的羊就会跟着过去。我一定要不断地画下去,画挖掘者、播种者、犁田者、男人和女人。学习和画画是乡村生活的一部分,正如他人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的生活一样。面对自然时,我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无能无力了。
我从海牙带了木制的彩铅和铅笔,现在用得非常多。我也开始用笔刷和纸擦笔作画,蘸墨鱼汁或者印度墨水,有时也用色彩颜料。比较确定的是,我现在的画跟以前的不一样了。画的尺寸跟《木炭画练习》相仿。
说到风景画,我认为完全无须为此感到煎熬,相反,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无须多言,寄这些素描给你,只是想让你了解不同的人物姿态,这些速写都是短期创作,我也注意到比例部分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当然在正式画之前还要改很多。
这张画画的是人们在收割后的田地中犁地播种,我还画了一张同样的大幅草稿,加了远处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另外两幅素描是挖掘者的不同姿势。我希望再多画些这样的画。还有一幅是提篮子的播种者。
要是能找到提着播种篮的女人做模特该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把春天时给你看的第一幅素描前景里的那个很小的人物画得更好了。
简言之,如莫夫所言: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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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1881年10月12日] No.151
首先是两幅大的用粉笔和墨鱼汁画的修剪过的柳树,类似下面这幅草稿,还有一幅相似的,是长方形的,画的是通往卢尔的路旁的树。之后我也画过几张人物画,挖掘者和做篮子的人。上周叔叔从普林森哈赫寄了一盒颜料,是派拉德牌的,够我画了,太开心了。
好吧,我急不可耐地开始水彩了。
我觉得我很幸运,可以找到模特。我也开始尝试画马或驴了。
特厚的安格尔纸画水彩尤其好,也比其他的纸便宜。尽管这样,我也不是特别急需纸,还有些从海牙带过来的存货,虽然都是很普通的白纸。
嗯,你看我工作多勤奋。
就此搁笔吧,我今天走了很长的路,非常累,但我还是想随信附些画。
驴车(Donkey c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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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10月12—15日] No.152
一开始,大自然总是拒绝艺术家,但是如果你对她足够认真,就不会从这种对抗中感到失望,正相反,这更激发人们想去征服她,而最深处,自然和真正的艺术家是心有灵犀的。尽管大自然最不可捉摸,人们也要竭尽全力去抓住她,同她搏斗,一段时间之后,她就会变得更顺从,更配合。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企及此等境界,但我还没有达到,不过已经开始有进展了。
与自然的搏斗,有时候就像莎士比亚的《驯悍记》(不管是否情愿,只有坚持不懈才能征服抗拒者)。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显然画画也是。我认为钻研总比放弃好。我越发感到画人物画的好处了,这也间接地对风景画产生了好的影响。如果在画剪枝的柳树时,把它当作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去画——当然,它本来就是——环境也随之变得更契合,你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着这棵树,直到它的生机显露无遗。随信附上几幅素描。我最近经常在通往卢尔的路边画画,偶尔也用水彩和墨鱼汁画,但不太容易操作。
万神殿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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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10月12日,拉帕德] No.R1
近来我画了一大批写生,因为找到了很多愿意配合的模特,而且我画了不少耕地、播种和其他农活的习作,男女都有。这些天来,我用木炭和炭精笔画了很多画,也尝试了墨鱼汁和水彩。好吧,不知道你能否从我的画中看到我的进步,但是你一定能从中发现改变。你知道这段日子最美的风景在哪儿吗?通向车站和卢尔的那条路,两侧栽着剪过枝的老柳树,恰好适合用墨鱼汁表达。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些树有多迷人,于是我画了七张大幅的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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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11月18日] No.158
我的画寄到了吗?
我昨天画了另外一张,画的是一个农夫的儿子,这个男孩每天早上都给挂着水壶的炉子生火。另一幅画了一个老人给火添干柴。遗憾的是,这些画还有一些生硬和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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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11月19日] No.160
我开始画另外一张挖掘者,在田里干活、刨土豆。我在画中对环境稍微做了些调整,远景中树木丛生,还有一线天空。
哦,天哪,这些田地多美啊!等我赚到更多的钱,就可以在模特上投入更多了,到时你肯定能看到我画出更非凡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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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1881年12月18日] No.163
我依然每天待在莫夫家,白天画色彩,晚上画素描。我已经画了五幅习作、两幅水彩画,当然也画了很多素描。
不论怎样,提奥,莫夫向我展示了一下调色盘的魔法和水彩的妙用。这应该算是对旅行花掉的那九十荷兰盾的补偿吧。莫夫说我前途光明,但道路坎坷。好吧,我不会反驳他的论断。等有时间,我会告诉你更多莫夫的事,他非常热心和善良。
我会寄给你一些草稿,是在那两幅水彩之后画的。我非常希望能创作一些相对好卖的作品。事实上,我觉得如果有必要,就把那两幅画卖掉。尤其是其中一幅,莫夫在上面加了些笔触。但我更倾向于再留它们一段时间,可以提醒我创作过程中的技术问题。
用水彩来表达空间和光线是多么美妙啊,这样造型会融入画面的氛围中,使整体有了生气。现在,你想不想让我给你画几幅水彩?画画是我唯一愿意做的事,但是留在这里,模特、颜料、画纸,还有很多方面都需要用钱,而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快写信给我,哪怕简短的一句话也好。不过,如果你想让我留在这儿,能不能寄一点钱给我?我真的相信我的画会渐入佳境,因为关于色彩和笔法,我有了一些切实可行的想法。
斯海弗宁恩的女人在编织(Scheveningen Woman Knit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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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12月22—24日] No.165
就像爸妈信中所说,我再简短地补充两句,关于莫夫在这儿时的情况,有空再详细告诉你。他马上就来普林森哈赫了,也会来我这儿。提奥,你应该知道,莫夫寄了一个艺术工具箱给我,里面有颜料、画笔、调色板、调色刀、调色油和松节油,简而言之,该有的都有。这意味着我可以开始创作油画了,我为此非常高兴。
事实上,我近来画了很多画,尤其是造型习作。如果你看到这些画,你一定会理解我的目的所在。
最近也画了一些儿童形象,我发现这也非常有乐趣。
近来户外的色彩和色调都令人流连忘返。现在我已经对绘画的光线略有心得,觉得可以表达出部分效果,但坚持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还在专注于造型,只有坚持不懈才能有所提高。在户外画画时,我喜欢画树,像观察人物一样去观察树。我是说,只用一只眼睛凝视着树,观察它们的轮廓、比例以及结构。这是首要的事。之后才是造型、颜色和环境,这就是我特地要和莫夫探讨的问题。
但是提奥,我对我的艺术工具箱是如此的满意,在经过一年多素描强化练习之后才开始接触油画和色彩,我认为它来得正是时候。我觉得你也会这么想。
提奥,油画才是我事业的开端。你不也这样认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