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她看出来了，她好像看出来了。我假装看手机，故意不去看她的脸。我把耳机的声音调大，希望她知道我没有在注意她，我希望她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她的目光，仿佛在我的胸口灼烧出一个洞，这个洞还在不断扩大。我能做什么，我需要做什么她才可以移开目光去注意别人呢？
她知道了吗，知道了我在做些什么。在我经过她的一瞬间，我听见了她低声喘息，对，听见了，隔着耳机里的音乐，我不知道她以什么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只能快速逃离这里，我怕，怕她说出来。
程海和王逸寒敲开了周海家的门。开门的是周海的丈母娘赵香，家里已经知道了周海的事，所以从外地赶过来陪着自己的女儿。
赵香招呼着两人进屋，房间里干净整洁。王娜坐在沙发上，红肿的双眼，不难看出刚刚还在哭。她又擦了擦眼睛，起身招呼两人坐下。
“妈，去泡点水。两位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哭腔。
“王女士，请节哀。”程海开口道。“我知道之前有人来问过话了，还麻烦您再给我们说一遍。”
“好。”
赵香端着茶水过来了，王娜赶紧起身，将茶杯递给两人。赵香挨着王娜坐了下来。
“昨天，他正常上班，晚上值夜班。一般他值夜班的时候，大概一点半左右就会到家。我因为早上要上班，所以早就睡下了。今早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没有回来。我就给他打了电话，前两通都没有人接，第三通，第三通有个陌生人接了，说是他已经，已经不在了。”说到这里，王娜又有些哽咽。
“周海最近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样子吗？”
“异常？没有。”
“他有和你说过工厂里，有和谁不合吗？发生过争执什么的？”
“争执？他不是车祸才，才走的吗？为什么要问工厂的事，你们是说，这可能不是意外是吗？”她看着程海和王逸寒的脸，想要找到答案。从早上接通电话以来，她被告知的都是车祸造成周海的去世。现在面前的两人问的问题，让她产生了怀疑。
“周海早上被发现的地方，不是发生车祸的地方，他被移动了。这事你知道吧。”王娜点点头。于是程海接着说：“我们必须全方位考虑问题。所以这也只是例行的询问内容而已。”
“他没有什么异常，就算在工厂里和人拌嘴吵架，也不至于会，会这样吧。”
“对了，12月6号晚上，周海在家吗？”
“12月6号？”王娜满脸疑问，她不知道这和周海有什么关系。她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日历，“没有，那天他没有上夜班。那天是他同事的婚礼，我们一起去的。”
“婚礼结束你们就一起回家了？他有没有单独出去过？”
王娜想了想，“没有。要是他后来出门的话，我会有印象的。请问，这个是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问我们6号晚上的事呢？”
“没事。对了，我们能看一看家里周海的东西吗？”
“随便看吧。”听见王娜的回答后，程海示意王逸寒起身查看家里是否有异常。
“阿姨，今天赶过来的吗？”程海想找点话题，给王逸寒争取时间。赵香没料到突然被问，赶紧说道，“才来的，才来的。娜娜给我打了电话，我就立刻赶了过来。”
程海点点头，室内开始陷入一阵沉默。
程海和王逸寒从周海家出来，周海的情况和之前了解到的差不多，一个普通的家庭。周海是江芡市合江机械厂的员工，妻子王娜是小学老师，两人没有孩子。与文印塔案无法联系在一起。案发当日周海在同事的婚宴上，也得到了工厂那边负责人的确认。
王逸寒看着程海一言不发，站在周海家小区的居民楼下，并没有出声打扰。现在，只能尽可能查到撞死周海的凶手，苦无线索。为什么从文印塔案开始，他们的侦破进度就受到了重重阻碍呢？最重要的就是没有线索。这个神秘的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做到在作案时没有目击者，甚至作案后又隐藏到人海里去呢？
程海拍拍王逸寒的肩膀，示意他回单位。他愣了一下，这是程海第一次和他有这种接触，怎么说呢，程海是一个谨慎的人，这一点他能感觉到，有时候程海看他的目光，似乎带着怀疑和批判的眼神，可能也正是凭着这种眼神，数不清的犯罪分子在他面前低下了头。似乎在李羽卉落网后，这种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慢慢柔和。他不在意程海或者老赵，或者其他路人甲、路人乙怎么看，他原本也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更不想去主动迎合别人的喜好，一起工作也仅仅保持同事的关系。当然，除了匡平和朱平平，先是和朱平平是同学，后来又和匡平成为好友，两人都开朗温和，又深知他的脾气性格，多有包容，使得他一个人在这江芡也不算孤单。
“你今天很沉默啊！”程海说道。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案子怎么办。”
“别想了，回所里问问老李，还有那个姓林的，叫什么来着？”
“林英玄。”
“这名字，可够拗口的。你认识他啊？”
“痕迹鉴定组的，刚来的，一起吃过几顿饭。”
“嗯。”对话陷入沉默。
李桐站在工作台旁，程海换好衣服走了进来。
“呦，程队，稀客啊，我以为这种地方你再也不会来了。”周围没人，李桐也放下了一向严谨的姿态。他和程海是老战友了，也是从毛头小子时期就开始并肩作战的好友。在新人面前，两人都尽量端着姿态，眼下只有他们两人，李桐也偶尔开开程海玩笑。
“怎么样，我这边可是一点头绪都摸不到，拜托你了，李法医，给点线索吧。”
“这么急，完整报告还没有出来。”
“等不了了，先说说吧。”
“死者，周海，男，34岁，死亡时间预估在凌晨12点到1点之间。从腿骨，腹部的撞击伤痕，可以看出来生前受到过强烈撞击，伤痕的位置与一般车祸撞击留下的痕迹吻合。”说着李桐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给程海看伤痕。“身上还有多处的摩擦伤痕，死因还是内脏多处大出血。这些都符合车祸撞击的情况。”
“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别急嘛，重点来了。有人在他身上动了两处。第一处，这里。”李桐指向死者腹部的伤痕。“看仔细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这是？”程海看着死者腹部上几乎和撞击伤痕融为一体的三个椭圆形伤痕。
李桐把自己的手指放着伤痕上方比了比。
是指印。
“有人按压过他的伤痕，在他已经车祸的情况下，按压加速了脏器出血，送了他一程。”
“还有一处，你看看这里。”李桐把死者的头部微微搬动，拨动死者的耳后的头发，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头发没了，确切的说，是连着头皮一起没有了。程海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可以看得出来，割得很细致，又有头发挡着。如果当成车祸处理了，可能这两处痕迹都不容易被发现。”
程海盯着这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沉默着。李桐给死者盖上白布。
“老程，我知道我不应该发表什么个人观点，我只要给你们提供既定事实的报告。但是，这次，好像要对付的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啊。”
“嗯，我知道了。我等你最终的完整报告。”
“还有，那个技术部新来的小子，把其它东西都带回去检查了，你要有时间去他那边看看吧。”
“嗯，我知道了，先走了。”
“嗯。”
程海头也不回得走了出去。
隔着玻璃看见林英玄正在专注的处理手上的证物。他敲了敲玻璃，林英玄回头，放下手中的东西，摘下手套，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早上嘻嘻哈哈的表情。
“隔壁组的老大，你怎么来了？”
“什么隔壁组的老大？”
“我听他们都喊你老大啊，你又不是我们组的。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的吗？这么急啊，我们还在检查呢。”
“有什么先告诉我吧。”
“哦。死者的衣物上的血迹基本上都已经检测过了，只有他本人的。衣服上撞击处的痕迹还在检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结果。死者除了衣物，还有钱包和证件，没有被别人动过。”
“老李和你说了吗，按压伤痕的地方，有没有检测到什么？”
“说过了，他一打电话告诉我我就检查了，是有按压的痕迹，但是呢，这个按压的人，应该是带了手套或者什么的，没有留下任何指纹、DNA和纤维。所有应该有的目前鉴定出来都是死者的，他只留下了死者皮肤上那个痕迹。”
见到程海有些低沉，林英玄马上说道：“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猜猜我还发现了什么？我在鞋底，发现了泥巴，准确的说，应该是拆迁建筑工地里的那种，还在检测，但是应该错不了，我以前做过这块的研究。如果检测结果出来了，那么，死者夜里下班后，穿过了某个建筑工地，在不远处，嘭！噼里啪啦！嗯。就这样。”
程海猛地拍了下林英玄，“你小子不早说。”
“这不是检测结果没出来吗，要是我判断错了，让你们白忙活一场，那多不好意思。”
“这个案子情况特殊，任何线索先和我汇报，检测结果出来，有出入再纠正，知道了吗？”
“哦，好。对了，那把凶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刀已经被清理过了，我在刀柄的缝隙里找到了文印塔的血迹，刀柄上也只能检测出两个指纹，都相对完整，是李羽卉的。没有找到其他人的指纹。对了，那个头皮，也不是这把刀挖的。其它现在还没有线索。”
只有李羽卉的指纹。程海皱了皱眉，看样子这位躲在暗处的犯罪分子，不仅有着反侦察的意识，还很小心地保护了李羽卉犯罪的证据。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好，有什么随时和我联系。”
“对了，隔壁组老大，你们如果去找工地，记得给我带点样本土回来，好做对比，用得上。”
“好，辛苦你了，小林，这个事情比较急，还有我们在这个案子上会开会分析，我让朱平平把开会时间发给你，你有时间一起参加一下。”
“真的吗，太好了。”林英玄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嗯，我先走了，保持联系。”
程海从办公室拿完外套经过的时候，王逸寒正盯着自己的电脑思考，他非常入神，完全没有意识到程海的存在。程海拍了他一下，“匡平呢，还没有回来吗？”
“嗯，他从现场出来以后还要去酒店拿行李，还没回来。”
“你，喊上老赵，停车场等我，我们出去。”说完便走向朱平平的位置，朱平平正抱着自己的抱枕苦大仇深地盯着电脑，见程海来了便嚷道，“老大，找死我了，这个周海和天河草场那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找到。还有事故情况，从案发前48小时到现在的都在这里了，好像也没有。”
“辛苦了。天河草原那边先别查了，事故这边在重点看一下。我们现在再去一趟现场，如果有线索，到时候给你点范围，我们再好好查查，你把文案工作整理一下，早点下班吧。”
“谢谢老大，太感动了。”
“别急着感动，我让你好好休息，是马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打起精神，才能更卖命干活啊。先走了。”
朱平平扶了下眼镜，哀嚎一声，又埋头看电脑了。
站在合江机械厂的门口，“这里有两个门，周海上完晚班回家，是需要去平谷路公交站坐夜班车回家的。我们分别从两个门出发，看看走过去的路上，有没有拆迁工地，或者类似的地方，可以让他在下班路上穿过去走到公交站的。找到了电话联系。你们俩从后门走吧，我去前门。”老赵和王逸寒点点头，往后门走去。
程海还在观察沿路的状况时，收到了老赵的信息。
“程队，找到了，我把定位发给你。”老赵传来定位后，合江机械厂后门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发现了一块正在拆迁重建的工地。
“从这里穿过去，到公交站可以省个十几分钟吧。”老赵说道，“周围也没有拦起来的地方，看这些鞋印，从这里抄近道的人还不少，踩得乱七八糟的，应该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周海晚上下班，从这里穿过，往公交站牌走。”程海带着两人沿着周海可能行进的路线走着，走到了一个单行道汇入的路口，找到了刹车痕迹。程海抬头看了看，这里没有监控，便回头对王逸寒说，“王逸寒，拍一下现场照片，把这里的位置发给朱平平，让他查附近路口的监控，还有，刚刚那个工地的土，采集点样本，给小林，那个痕迹组的。”
“好。我现在就去。”
“程队，这边！”老赵在不远处喊道，“你看，这刹车痕迹像不像是？”
“应该没错了。”程海上前看了看，“叫痕迹鉴定的人来吧，这应该就是第一现场了。”
“总算有点眉目了，老赵，告诉朱平平通知明天上午开会，汇报情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