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一夜安睡到天亮。
我打开窗户,清晨凛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它们也觉得寒冷吗,想要进屋取取暖?
窗外的世界好热闹啊,没有我,就像没有一颗灰尘,对他们毫无影响。
我有些累,想要回到床上。
但是我知道,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我。
需要我的帮助。
因为她就是神秘人。
匡平盯着王逸寒的脸,思索着这句话。王逸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形容路边的石头一样平静。
“她已经被我们排除嫌疑了,有些案子她有不在场证明。”匡平努力镇定下来。“你找错方向了。”
“你知道的,我没错,你也没错。”王逸寒依旧没有看匡平的眼睛,眼神开始在车窗外游移,像是在防备着随时会出现的人。
匡平沉默了半分钟,才说道:“你连我们询问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就断定她就是神秘人?”
“她是。”王逸寒说道,“除了今早发现的那具尸体,她有不在场证明,其他还有哪件案子发生时她有人证明不在现场吗?”
今早的案子?匡平有一丝惊慌,早上的案子他和朱平平一接到电话就赶去现场了,然后就直接回来了。就算现在的社交媒体再发达,从社交媒体上得知有案子发生,赶到现场,差不多和匡平前后脚回到这里也不太可能。
“你从现场跟着我回来的?”匡平问道。
“对。”王逸寒想了想,干脆承认道。
匡平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王逸寒躲在现场的群众里,后来看了眼王逸寒,除非他站在匡平面前,不然匡平可能也认不出他。“你在现场做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还有哪件案子有不在场证明吗?”王逸寒看向匡平,见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说道:“没有了,是吗?只有昨天有,还是你们给证明的。”王逸寒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在现场?”匡平又问了一遍,“你知道,在时间上你很可疑吗?”
王逸寒像是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并没有回答匡平的问题。他突然直起身子,在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小塑封袋,里面装的是林染留下的录音笔。
王逸寒将录音笔递了过来,悬在空中的手并没有等来匡平接过去。
“还有一个呢?”
“那个陶制玫瑰,我弄丢了。”
“弄丢了?”匡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就是找不到了,不知道去哪了。”
匡平还是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王逸寒只好把录音笔放在了车前的摆件上。
王逸寒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
“林染是你杀的吗?”匡平的身音有些颤抖。
王逸寒抬起头,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不是!当然不是!”
“那天晚上,去我家拿完东西,为什么失踪?”
王逸寒没有回答。
“你我都知道,林染死的那天,现场有四个人。林染,葛安娜,神秘人,还有一个人。”
“但是,不是我。”王逸寒说道。
“不是你,但却是你失踪的原因,也是你拿走录音笔的原因,不是吗?”匡平问道,见他没有回答,匡平继续说道:“那我就知道了,你下车吧,你要的信息我没有办法给你。”
王逸寒想了想,“我还能给你别的信息。”
“什么?”
“我说过了,你昨天带回去询问的人,就是我们一直在追捕的神秘人。”
“但她没有作案时间。”
“因为昨天这个人,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你怎么知道?”
“因为,”王逸寒还是选择了坦白,“昨天遇害的人,是我带去了城南,布置成你们见到的现场。”
匡平转过身子看着王逸寒,想要确定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你也说了,时间上我那么快赶到现场是可疑的。”王逸寒说道,“所以,现在说得通了。我布置了现场,等着你们来。看着你和朱平平来,看着你和朱平平走,我就跟了上来。”他指了指裤脚和鞋子,“这就是把他搬到河里的时候弄的。”
“人不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那你到底是在袒护谁?”匡平不解地问道。
“最开始,我是在阻止葛安娜对林染动手。直到林染遇害后,确切地说是听到林染留下来的录音后,我才发现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个躲在卧室里的人,不是我,是我的舅妈。”
匡平咽了下口水,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让匡平潜意识里想要把一切罪名安在王逸寒身上。现场他才知道,自己的分析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他不得不承认,王逸寒的解释是说得通的。
“林染遇害的那天,所有事情都变了。我的舅妈和葛安娜在那一天遇见了那个神秘人。我想,林染的死,应该是我舅妈和葛安娜动的手。葛安娜原本就抱有自杀的想法,神秘人默许或者帮助她们完成了谋杀行为,自然也就听从了神秘人的建议,或者和她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结果你也知道,她自杀了。当我听到录音的时候,我就在想,是谁躲在了房间里,当她出现的时候,葛安娜和神秘人都没有惊讶她的存在。是我舅妈,她和葛安娜早就安排好了,而葛安娜在进屋前就已经和神秘人交谈过了。唯一全程蒙在鼓里的,就是林染。”
匡平想象着那一天,林染面对着三个想要她命的人,她不想反抗吗?她反抗不了,更何况,其中两个是她亏欠一生的人。
“当时我就想到了我的舅妈。我给她打电话,发现关机了的时候,我就更加怀疑她了。她既然可以提前躲在卧室,又不是林染放她进去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我在你家拿了东西后就赶紧回家了,一看,家里一大串备份钥匙都不见了。而我舅妈,知道我平时有把房门钥匙贴在牛奶箱底部的习惯,果然,牛奶箱底部的用来遮挡钥匙的木板已经掉在地上,里面的钥匙不见了。她从葛安娜那里得知,我在帮助林染,便偷偷来我家偷了钥匙,提前藏在了林染的家里。”
“明明她们两个人就可以动手的,神秘人为什么又掺和在其中呢?”匡平问道。
王逸寒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葛安娜是知道神秘人的案子的,我们不止一次去找林染,她是有察觉到的,加上林染发布的视频,我想她们可能担心自己没有能力独自对付她,毕竟她们年纪都大了。所以,便顺道和神秘人达成了某种合作,神秘人帮助她们杀害林染,她们也要以某种方式回报神秘人。现在看来,葛安娜的自杀应该也是在她们的计划内的。”
“昨天杀人的是你的舅妈?”
“是。我一直在江芡找她,无论什么方式都联系不上她。直到昨天下午,她给我打了电话,说话语无伦次的,我就知道不好了。她趁人不备捅了那个男人一刀,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画筒,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尸体。我就把尸体运到河边,摆成了你们发现的样子。”
“你舅妈人呢?”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在拖拽尸体上桥的时候,一回头,她人不见了。”
“你疯了吗?你发现了一个杀人犯,不马上报警带回去,而是帮助她抛尸?你知道这是犯法的!你还让她跑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能看着她就这么结束一生啊。我以为,她来找我了,就是想要回头了,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匡平,我想过了,她之所以昨天一定要动手,就是因为昨天动手可以给神秘人作掩护,也就是说,昨天神秘人一定是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已经被发现了,被你们监视起来了,所以才会狗急跳墙。但这也是最不明智的,我相信神秘人此刻可能已经气炸了,她搞不好已经对我舅妈起了杀心。一方面,这时候动手,反而太过刻意,另一方面,我舅妈选的人并不符合神秘人杀人的标准,甚至可以说破坏了她的标准。我担心,她会怒不可遏,对我舅妈动手。”
“我们一直有人跟着嫌疑人,你不要担心。”
“但是你们不知道我舅妈啊,你们阻止不了她自己送上门啊。”
确实是这样,她正大光明走进被监视的大楼,阿金他们也只会把她当成楼里的居民而已。
“放心好了,神秘人再傻也不会在家门口动手杀人的。更何况楼下还有我们的人。”匡平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踩下了油门,“你打电话给朱平平,把你舅妈的情况和他说一下。我们现在接班监视神秘人,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样。”
“谢谢你,匡平。”
“哼。”匡平闷着声,往沈苑家的方向开去。
阿金见到匡平的车子停在附近的时候,就给他发去了信息,说沈苑早上一直没有离开,匡平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便让两人先出去吃饭。
“她就住在这里?”王逸寒问道。
匡平指了指楼上的一扇窗户,“就那间。”
“说吧,失踪了那么多天,你都去哪了?查到了什么?”
“我住在朋友家。”王逸寒说道。
匡平看了他一眼,倒不是他不相信王逸寒有朋友这件事,如果真的住在朋友家,他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
“调查的话,”王逸寒有些无奈,“没有你们的帮助,查什么对我来说都很难。我能猜到的,也就是我舅妈和这件事有关联。”
“为什么?为什么参与抛尸?”
“我不知道,可能脑子坏掉了吧。”
“还是想打擦边球,为你舅妈脱罪。”
“我不否认我有这个想法,即便到时候神秘人不认,这件案子也会落在一位男性嫌疑人身上。”
“所以现场那个鞋印,是你留下的?”
“是,我毁了河边的鞋印,也是因为我舅妈也到过河边。后来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个鞋印。”
“结果没想到,你为了她犯法,她却抛弃了你?”
王逸寒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发了疯一样地找她。我已经把现场布置好了,也不能再弄回原状了。说到底,她就是利用了我。她不相信我,从小就是,不相信我,不喜欢我。特别是舅舅过世以后,她和我就更加疏远了。舅舅死后,什么都变了。”
“这个案子过后,我们更没有理由指证沈苑了。除非,你舅妈愿意站出来。”
“沈苑?”王逸寒突然转过身,“神秘人叫沈苑?我记得,有个案子的第一发现人就是这个名字。”
匡平点了点头,“苏华山的案件,也是我们疑点最多的案件。就是她,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除非我舅妈站出来指认她吗?”王逸寒无奈地笑了笑,“神秘人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匡平,我害怕了。虽然我和我舅妈没有多深的感情,但是,我这次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她生命受到了威胁。就像是出现了一个倒计时的钟,你能感受到数字在一点点变小,但是却看不清还剩多久。我知道她可恨可恶,害了两条人命,但是制裁她的应该是法律,而不是沈苑。”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二十四小时盯着呢,不会让你舅妈接近沈苑的。还有朱平平做后援,不会有问题的。”
王逸寒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已经把昨天见到尸体的地点发给朱平平了,希望可以快点调查到死者的身份。”
“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手机、身份证什么的吗?”
“我舅妈给扔了,在我去之前就扔了。我搜过一遍了,衣服里什么都没有。”
“录音笔呢?”
“嗯?”
“录音笔里的第一段录音,你听了吗?”
“你没听吗?”王逸寒不可思议地问道。
“没来得及,就被你拿走了。”匡平说道。
王逸寒点了点头,“等你有时间自己听一下吧,是林染测试录音笔用的,录的、录的是她的遗言。”
见匡平没有说话,王逸寒补充道,“也许她只是以防万一,结果万一真的发生了。”王逸寒叹了口气,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匡平在思忖着,刚刚王逸寒交代的情况,有多少真实性。不管有多少,这一次他不会让王逸寒再溜走了。
而另一边,林英玄满脸疑惑地看着一包包被送来的物证,“这是怎么回事?”他拉住了一位同事,“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今早城南那件案子的物证啊,你们要是手上的东西不急就快来帮忙。”说完,同事匆匆忙忙离开了。
林英玄回头看了眼高淼,她正埋着头处理沈苑那双鞋子鞋底的沥青。高淼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后,也抬起了头,对林英玄说道:“愣着干嘛,快去啊!”
林英玄旋即点了点头,跟了上去。物证又被送了回来,不知道是只有今天这件案子的,还是连葛安娜案件的物证也一起带回来了。不过既然这样,至少说明他们可以直接接触物证了。为了防止再生变端,他必须抓紧时间多检测一些。
虽然没有去现场,案子的大概情况朱平平已经在群里发过了,初步的尸体检验报告何丹也介绍了,被害人的身份还没有确认,现在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啊。
林英玄戴上了手套,开始了忙了起来。他拿出了物证袋里的一件衣物,是死者身上的深蓝色毛衣,毛衣的正面还有一个不小的口子。口子周围还残存着不少血迹。林英玄小心地取证,他来来回回地看这件毛衣,终于在毛衣腋下的位置,找到了一根毛发。林英玄用镊子轻轻夹了起来,这个粗细程度和弯曲状况,不是人类的腋毛,反而像是人类的头发,而且是短发。林英玄仔细观察了毛发的发端,发囊清晰完整,发根部已经白了不少,他拍照后小心收集起这根头发,做好记录。
然后他打开另一包物证,是一双男式运动鞋。他把鞋子摆正在面前,查看鞋子的表面,可能因为在水里泡久了的缘故,鞋子表面的都起了毛边。他看了看鞋底,已经被河水冲刷地非常干净了。他翻看起了鞋子的内部,在按下鞋舌的瞬间,他看见了一个小圆点,是血迹。如果不是鞋舌和鞋面紧紧贴合在了一起,这滴血迹不会保存地如此完整。他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取证。
旁边的同事见他正在检查鞋子,递来了一张图,“这是现场发现的鞋印,你看看。”
“对不上。这不是死者的。”林英玄说完,便放好了物证,把毛发和血迹送去检验。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高淼正满脸愁容地看着工作台。
“怎么了,高老师?”
高淼示意他过去看一眼,林英玄走近一看,发现高淼已经完成了一只鞋子鞋底的清理工作,鞋底的沥青去除效果并不理想,“看样子,是查不出什么的了。我刚刚用了鲁米诺,没有反应。”
鲁米诺是检测血迹的有效工具,他们原本认为这双鞋子是沈苑穿去杀害孙刚的,也是唯一在现场留下女性嫌疑人的证据,鞋印基本符合,如果鞋底没有被沥青毁坏,每个人走路的方式不同,对鞋底进行摩擦的力度和角度不同带来的鞋底特有的细微痕迹,也可以作为指认神秘人的物证,现在看来,无论是血迹还是鞋印,都难以作为沈苑就是神秘人的定罪证据。
高淼往前走了一步,拿起另一只鞋底还布满沥青的鞋子,“我要想一想,要怎么处理这一只。”
“对了,你那边怎么样?”高淼问道。
“还好,衣服上发现了毛发,鞋舌上发现了血迹,刚刚送去检验了。”
“不错嘛,有进展,比我好多了。”高淼摇着头看着自己的工作台。
“不对。”林英玄抬起头,“不对。”
“什么不对?”高淼问道,林英玄却并没有回答她,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递给了高淼,“高老师,你捅一下我,这里。”林英玄指着自己胃部的位置。
高淼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林英玄手里的笔,轻轻捅了一下他,林英玄扶住笔的位置,向前走了一步,和高淼面对面地站着,他用另一只手衡量了一下高淼的头顶。“差不多是到口鼻的位置。”林英玄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不对,高老师,这次案件不是沈苑做的。”
“废话,沈苑当时在所里,有不在场证明。”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神秘人本人做的。”林英玄赶紧解释,“我比死者要高一点,如果在腋下这个位置留下头发的是凶手话,嫌疑人的身高可能没到一米六。这就和我们之前的推断有出入了。”
高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而且,”林英玄指了指工作台上的鞋子,“这才像神秘人的手法,而今早发现的案子,连模仿都算不上。还没有发现第一案发现场,就找到了怎么多证据,要是发现了,搞不好遍地的证据。”
“但你别忘了,现场布置的可不简单啊!”高淼说道,“除非?”
“还有第三个人?”林英玄感到有些烦乱。
“别想那么复杂,换个角度想,既然有这么个人存在,她又漏洞百出,把她抓出来了,离神秘人还远吗?”高淼鼓励着眼前的年轻人。
林英玄点了点头,他感到手机的震动,走出去接起了电话。他回来的时候,高淼已经在研究从医院带回来的沈苑的书包了。
“嫌疑人确定了。”
“这么快?谁啊?”
“王逸寒的舅妈,汪淇。”
“唉?”高淼满脸不可思议。
“王逸寒回来了,承认了现场是他布置的,人是他舅妈杀的,现在他舅妈找不到了。所以,就回来找我们了。”
“他怕舅妈有危险?”
“对。”
“哎。”
“朱平平根据他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遇害者的身份,他叫于远知,自由职业者。第一现场已经确定了,高老师,有时间一起去看看吗?”
“我就不去了,”高淼看向工作台上的鞋子和书包,“既然案子差不多明朗了,我还是留在这里研究这个吧。你去吧。”
“好。”说完林英玄就离开了。
高淼看着工作台上的物证,叹了口气,“我还是专心对付你比较好。”
车子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林英玄已经在车上睡过一觉了,他下了车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江芡市区了,周围一片田间的景象,只不过因为是冬季,也没啥好看的。他掏出了手机看了眼定位,这里离抛尸的公园倒是不远。
“喂!”林英玄听见远方有人呼喊着,“这边,这边。”他和同事往前走去。
那里是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再往远处几百米处,才是村里居民聚居的地方。
“这里就是了。”刚刚呼喊的年轻人看起来很自来熟,“这里就是第一现场了。进去看看吧。”他甚至没有和他们确认身份,也没有自我介绍,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人走到门前。
“那个于远知啊,是个画画的,最近在这附近采风。租了这间小屋子,你说这大冬天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对不对?不知道他为什么来,里面还有血迹呢!我估摸着就是这里了,所以联系了你们。”
林英玄点点头,戴上了手套和鞋套,推开了半掩着的房门。一进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桌椅和床,以及一个简陋的卫生间。而在进门的地方,他就发现了几个带着泥的鞋印。他小心地绕开了,示意身边的同事采证。
一眼望去,屋内床上和椅子上随意地堆满了衣服和毛巾,鞋子也被踢得到处都是,可以说住在这里的于远知活得非常随意了。而在桌前的地面上,正是一滩血迹,已经快干涸了。
血腥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你看,这里还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刚刚的年轻人指了指椅子和墙面,“应该是拔出了刀子,让他慢慢流血死亡的。”
林英玄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他一直默默跟在后面。“你叫什么名字?”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齐知然,实习的。老师你呢?”
“林英玄。”
“我能跟在你旁边学习一下吗?”齐知然问道。
林英玄点点头,继续看着血迹喷溅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被什么挡住了吧,长条形的。”齐知然注意到林英玄在观察的墙面上,血迹之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对,这里原本应该有东西的。”
“长条形的?椅子的腿?”
“不是。你看,椅子腿上的血迹和周边是连贯的,而且这条空白区域连着的地面上也有一条空白,这说明什么?”
“说明原来在这里东西是斜靠在墙面上的。如果是椅子斜靠着,再往上应该还有更大的空白区域。所以,不可能是椅子。”
林英玄点点头。
齐知然看了看四周,“可是屋里也没看见其他这个形状的东西了。”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带走了。”
“啊?”齐知然不解,“什么东西啊?凶手还要带离现场?”
林英玄用手测量了一下两端空白之间的直线距离,他站了起来,“一个白色的画筒。”
齐知然更加困惑了,他也学着林英玄侧量了一下,然后满脸茫然地问道:“林老师,我能请教一下吗?”
“你说。”
“你说是画筒,我觉得形状和大小确实有这个可能,可是,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画筒是白色的呢?”
林英玄没忍住笑出声来,齐知然更加茫然的表情,让他笑得直不起身子。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故作认真地说道:“小伙子,你还太年轻了。多积攒积攒经验,以后你也能判断出来。”
齐知然挠了挠头,想着林英玄还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是白色的。
“林老师。”
“观察,多观察。”林英玄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实习生的时候,做过的那些天真又有些可笑的事情,简直和眼前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齐知然看出了林英玄并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林英玄看到了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死者死时身上并没有穿外套。他走了过去,从大衣的口袋了摸出了一包打开了的奶糖,还有一个钱包。钱包里杂乱地塞着几张纸币,还有就是身份证和银行卡。他抽出了身份证,没错,就是被害者。
“外地来的,”齐知然看着身份证上的信息说道,“也挺可怜的,就这么客死他乡了。”
“没有人是不可怜的。”林英玄说着走到了长桌前,桌上的热水壶还有大半壶水的,两个玻璃杯里的水也是满的。
“看样子,这个死者生前有过客人啊,会不会是凶手啊,邀请凶手进屋,倒了水,一转身,就被捅死了。”齐知然说道。
“有可能。”
桌面上的砧板还残留着青菜的碎屑,却没看见刀。凶手顺手拿了这里的刀子,行凶后带走了吗?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场带回来的物证里也没有刀子。
等下要问一下王逸寒了,凶器去了哪里。
刚刚采集鞋印的同事走了过来,“英玄,鞋印对比过了,都是死者本人的鞋子,一双是他遇害时脚上穿的那双,还有就是那边门口的那双。鞋印比较乱,但基本上就只有这两双。”
林英玄闻言立马回到了门前,他看了眼门外的地面,“这两天下过雨吗?”
“没有啊。”
他蹲在了地上,看着鞋印的走向。
“如果鞋印都是死者的话,这个方向来看,他穿了墙角的鞋子从外面回来,换下鞋子后,又穿了现场的鞋子出去啊。他是自己走出去的。”齐知然分析道。
“他也可能是被人背出去的。”林英玄说道:“穿着墙角的鞋子走进来,换了鞋背着他走出去。再把鞋子穿回到死者的脚上。为了留下这些脚印。”他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这估计是王逸寒的作品了,为了扰乱调查方向,掩盖他和他舅妈来过的痕迹。
“既然如此,他就是想破坏这里是第一现场的证据,那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血迹啊什么的清理掉呢?”
“因为当时天已经黑了,他要趁着天黑布置现场了。也许他还想着抛完尸再回来处理的,但是没有意义了,他要维护的那个人失踪了。”
而在另一边,埋着头敲打键盘的朱平平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在逼近。他抬起头一看,潘志勇带着那群失联好几天的人回来了。走在最后的,是眉头紧锁的老赵。他刚想开口喊住老赵,郝佳佳突然出现,她坐在了朱平平旁边的位置上,把包一放下,就滑动着椅子,来到了朱平平的身边。
朱平平悄悄敲了下键盘,把电脑打开的界面切换到了桌面。
“藏什么呢?不能给我看啊?”郝佳佳笑着问道。
“这不是没想到你们回来了吗?哎,刚想忙里偷闲,就被发现了。”朱平平赶紧解释道,他感觉自己说谎的技术太糟糕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还好郝佳佳识趣地没有问下去。不然他可能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对了,郝佳佳,你们最近去哪了?”朱平平看见郝佳佳已经开始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了,于是凑近了问道。
郝佳佳抬起头,“你看看你这明知故问的脸。”
“哪里有明知故问啊!”朱平平用一种委屈的语气说道,“你们一失踪好几天,连个消息都没有。今天早上我和匡平还去了现场呢!也没看见你人啊。这不关心关心你嘛!”
郝佳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那我还得多谢谢你的关心咯!我们还能去哪啊,还不是和你们一样,调查神秘人的案子。”
朱平平点点头,“那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郝佳佳收起了笑容,“没有。”朱平平觉得她的声音都冷了下来。
“没事,我们也没有进展。”朱平平笑着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反正我最近也很闲。”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潘志勇带着所有人都回来了。还有老赵也回来了。”他把消息发送在群里,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谍战剧里的主角,在传送重要的消息情报。可惜手机那头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
朱平平有些焦急,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他抬头瞥见了孙也正拿着一沓材料走向了会议室。朱平平随手锁上了电脑屏幕,跟着孙也走向了会议室,他猜得没错,孙也正在把一些材料贴上白板。
孙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朱平平,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工作。
“要不我来吧,”朱平平说道,“这平时都是我的工作。”
孙也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整理着材料。朱平平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孙也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了桌面上,“早点弄好,等下开会要用。”说完和朱平平擦身而过,离开了会议室。
朱平平从桌子上拿下了那沓材料,没错,是今早案子还有葛安娜案件的资料。他开始按照顺序粘贴,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弄好了。他看了眼会议室外,趁着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掏出了手机拍下了照片。他松了口气,笑了笑,终于还是拿到了早就应该得到的资料。他收起手机,回到了座位上,开始敲着键盘,忙着手上的事。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还有一行行待办事宜,等着他呢。既然没有人吩咐他干活,那他就静静待在一边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他偷偷回了下头,他以为程队回来以后,至少会找他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结果从一回来,程海都没有正眼看一下朱平平,径直和潘志勇回到了办公室,两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生气中,勿扰。
算了,还是不管他们了。
“下班后出租屋见。”匡平在群里回复了。
这时候林英玄发信息让他和何丹下班后在单位等他,他会带两人去出租屋。太好了,朱平平心想,这下子真的要开始了,他们自己的抓捕行动。
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人来打扰朱平平,这让他有些不安,布置好的会议室也没有人进去,不是说之后开会要用的吗?这个孙也靠不靠谱啊。还有郝佳佳也不正常啊,平时她都是时不时凑过来和他开开玩笑什么的,今天竟然一直没有来找他。朱平平揉了揉眼睛,他现在只想早点下班。
匡平发完短信后,就靠在了椅背上,整整一天,沈苑都没有离开这栋楼,中午他和王逸寒出去吃了碗面,两人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尴尬的氛围一直弥漫在两人之间。
匡平拨通了阿金的电话,“阿金。我是匡平,你等下上楼,去找公寓的管理员,让他找一间空着的屋子给我们,要能看得见沈苑那间。嗯,嗯,对。好,你弄好了告诉我一下,晚上来接班的是谁?好,我知道了。好。”
匡平挂下了电话,对王逸寒说道:“朱平平已经把你舅妈的照片发给他们了,放心吧,如果她出现,我们会保证她的安全的。”
“谢谢你。”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盯着她,除非英玄那边有什么决定性证据,不然我也没办法。”
“我喊了他们今晚去出租屋,你也去。”匡平说道。
“好。”
“你要是再擅自行动或者闹失踪,我们只能缉捕你了。”
王逸寒没有回答,匡平转身去看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逸寒叹了口气,“只要你让我参与这件案子,我就都听你的,不会再失踪。只不过,老赵现在还在到处找我。”
匡平从后排拿过一个双肩包,翻出了一个旧手机,递给他。“给。”
“这是?”
“这不是你众多号码中的一个吗?我挂失重办的,这个手机不能关机,听到没有。而且,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很严肃地在说这件事,如果你办不到,下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了。”
王逸寒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机。
“你舅妈没有告诉你她在江芡的住址吗?”
“没有,我们没有聊到那里。当时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用在了那个受害人身上。”
匡平看见前面的汽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是阿金,他准备上楼去了。
“我会让他们安排一个人去楼上监视,你和我就别上去了,沈苑早就见过我们俩了,容易暴露。”匡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他解释这些,就是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好,我听你的。”
匡平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他更习惯原来那个主导方向的王逸寒,而不是眼前这个憔悴迷茫的人。这才短短一个月,不仅改变了他们,也让他们原本之间的情谊和信任不再。他好累,只想早点摆脱这种境况,摆脱这压抑的环境。
阿金发来了信息,他已经租好了房间,门上的猫眼刚刚好可以看见沈苑的房门,接下来的排班也已经安排好了,让他放心。
“你敢相信吗?她就住在这里。和马路上的每一个人一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甚至她的邻居都不知道自己隔壁住了一个连环杀手。”王逸寒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我们也都不知道。每天早上在过道上见面微笑打招呼的人,是不是也是隐藏起来的犯罪分子。我们也都不知道。伪装,他们很好地隐藏自己。”
对,匡平想起了沈苑隔壁住着的女生,她也什么不知道。不过是邻居罢了,谁能往这种恐怖的方向想呢?
沈苑今天一天都没有离开了,如果不是下午还看到她房间的窗户开开关关了几次,她真的仿佛没有痕迹地活着一样。
“对了。”匡平突然想起来,他有点懊恼,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才想起来:“城南的现场是你布置的,对吗?”
“对啊。”
“葛安娜的白色画筒是你捆上去的?”
“是。”
“画筒是在你舅妈的身上?”
“对。我到了那间小屋,也就是第一案发现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墙边靠着的画筒。是我舅妈带去的,我要布置现场的时候,她就让我把画筒也放在现场。”
“画筒上的血迹,是你清理的?”
“对。不是为了清理血迹,血迹都是被害人的。我舅妈手套都没带,直接摸了画筒。我是为了清理指纹。”
“那你看过画筒里面的画了吗?”
王逸寒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匡平不说话。
“画呢?被你舅妈拿走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匡平追问道。
“画筒里面没有画吗?”王逸寒问道。
“你都没有打开看吗?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个空的画筒挂在上面。”匡平开始怀疑起眼前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踪已久的物证,他怎么可能没有打开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打开,她一直紧攥着画筒,我清理了画筒表面的血迹后,想要打开看看,但是被她阻止了。她说这是葛安娜的遗物,找个好的方式留在现场就好了,不要再去窥探她的隐私了。”
“然后你就听话了?没有打开画筒了?”匡平一脸狐疑的表情,他不敢相信王逸寒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葛安娜在我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我知道那幅画对她的意义。那是她的寄托和希望。”王逸寒说道,“而且,我把画筒挂在那里,你们就会带回去检查,虽然迟早都要展现在大家的面前,我希望不是由我来打开。”
“你拿到画筒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里面有没有画吗?”
王逸寒摇了摇头。
“所以你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幅画吗?”
“从来没见过。”
匡平扶额叹息,“就是说,画筒到你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空的了?”
“除非,除非后来有人动过那个画筒。”
匡平点点头,他更倾向于自己的推论。
“你们去搜查过沈苑的家吗?”
“家和单位都搜过了,没有画。”
“其实,我们谁都没见过那幅画,不是吗?”王逸寒小心地推测道:“只是因为葛安娜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画筒,所以我们才会主观带入,画筒里的是画。到底里面是不是画,或者有没有东西,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我觉得,画筒里面一定是有东西的。要不然葛安娜不会随身带这么大的东西的。”
“有道理。但是沈苑的身上,不是也没有发现吗?”
“你舅妈没有告诉你画筒是哪来的吗?是她从沈苑那拿走的吗?”
王逸寒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当时我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把现场处理好,不要留下我们去过的痕迹。”
匡平看着他,要是一个月前的王逸寒说出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那个心思缜密的年轻人,不会忽视这么重要的线索的。但是,现在的他,匡平已经明显感到了他的褪化。他变得迟钝、迷茫,没有方向。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一针见血地挑出问题,指引方向。匡平不知道现在是庆幸他的迟钝,还是可怜他。还是庆幸吧,不然又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我把它埋在地里了。小屋的附近。”
匡平拿出手机,把信息发给了林英玄,希望他还没有离开第一案发现场。
“匡平。”王逸寒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嗯?”
“她可真沉得住气。”
匡平顺着王逸寒的目光看去,楼上的那间小房间亮起了灯。是啊,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她今天一天没有任何行动。
“不谨慎,就不是神秘人了。”匡平说道。
“但是,我舅妈可不是沉得住气的人。”王逸寒说道,“为什么她可以忍住一整天没有来找她呢?”
“的确。”匡平明白了他的意思,“昨天的询问和搜查也是突然找她的,如果画筒真的在沈苑家,那么她一定联系过你舅妈。让她赶在我们之前去到她家里,带走画筒。”
“就算她昨天用某种方式联系上了我舅妈,见面或者什么,今天呢?今天她的电话所有动向,我们都是可以知道的吧,更何况我舅妈今天一直关机。”
“我让朱平平核查一下通讯记录。”匡平拿出手机给朱平平发去信息。
“或者,”王逸寒盯着楼上的那扇亮着光的窗户说道:“或者,她们是用更传统的方式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