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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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遥远的梦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唐)李商隐《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

南国秋日的晴热持续得太久。禹蝶喜欢南方的秋雨,那些在雨水中摇曳的绿意浓浓的,亮亮的,那才是生命真正的本色。久晴之中阳光下的那种绿太喧嚣,太纷沓,太脏乱,就像一个长期带着笑脸的人,心中积压的污垢与糟粕连自己都无法察觉,除非有雨水的洗涤去澄澈。

意识中,秋日的雨水总能给这片过于热和闹的土地带来清凉和舒爽。她常常期盼着雨中的凉意,每天早晨看到东升的红日,难免涌上一丝沮丧,它把她心中的凉爽赶走了。

窗外,那只咪咪嘶哑的叫春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寂静的夜空。

读他的母亲时泪水一次次夺眶而出,那位美丽而娴静的妈妈只留下24年的生命时光,抛下一对幼小的儿女,永远住进那片荒凉的野草地。他说,如果他早早写他的母亲,让她了解他内心深处真正的需求,一切都不会像现在。

又是一年清明节,他站在那片荒冢前,第一次带着妻儿给母亲上坟。一度被他强烈拒绝提及的母亲第一次以文字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孤独地遥望着他和他身边的妻子,那个最初想赐予他母爱的少女在成为母亲的千里之外心疼。

喵呜——一阵阵划过窗外的寂寞。她有些烦躁,她怕它的叫声影响她今夜的梦。

连绵不尽的毛毛细雨,满眼的云雾始终不肯散去,她在南国经历着一个奇怪的初春,地面渗出的水比空中落下的还要密集厚重,行走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倍加小心,尤其是那帮孩子,要特别看护好。

在这个春意缠绵的雨天,他意味深长地进入她的梦里,他带她回到他的老家,他母亲住过的长江之畔,见到他不再潇洒的父亲。他们好像欢迎她,又好像不太欢迎她。

醒来拼命回想昨天是什么日子。

20年前的这一天,是师范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的日子,雪花在空中悠悠地飘来飘去,她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正好遇到何组长和何志明返校带了很多生活用品。她帮忙拿了何志明的一些东西送到男生宿舍,还要找个同学去帮忙何组长拿东西。感谢上天眷顾,他出来了,他看上去像以前一样平静,好像他没有收到过她春节写给他的信,也没有给她写过回信,但她明明又看到他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她趁机将捏了好几天给他写的信塞到他手上,那是她终于盼到他来信后的回信。她把自行车也交给他,就像把一颗心交给他一样神圣,然后走进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那一年她18岁,如今又过了18岁零两年。是他在组织这场20年的聚会吗?如果见到他,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她在南国春日的梦里一次次遇见他,她的梦让她彻底沦陷成一个道德的殉葬品。

就在匆匆之间,那个梅雨早来的三月走到了尽头,心也随着三月的时晴时阴又时雨的日子移动着。

汤汤的电话不断地响起,窗外雷雨交加,每次去接又接不通,大概是受了雷电的干扰。她的心悬了起来,她担心电话不会带来好心情,他一定会借着酒气发泄他的烦躁思念和不安。电话终于通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强忍着涌动的泪想劝说。

你难道没想过要走另一条路吗?

好啊,你给我联系好另外一个单位我就去。

你完全可以自己在网上投资料。

除了正规的单位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吃不了那个苦,也受不了那种气。

她感到哑口无言,他已经沉湎小城的安逸,他的虚荣心让他说出这种话。她总算明白了,她始终就是个不安逸的贱骨头,而他需要的是安全与温绵,是属于他的那种欢乐与激情。虽然他也常常被这种过度的快乐折磨,但他骨子里是不存在冒险的。

离了吧,如果你有爱上的人我早点成全你们。她对着电话失声痛哭。他又说在和她开玩笑,你怎么就不理解呢。她说我忍受不了这种玩笑,挂断电话时泪水顺着脸颊倾泻而下。女儿拍着她的肩膀,说爸爸一个人在家很孤单,他一定是想我们了才说气话。

或许她真的是个冷血动物,连这一点委屈都承受不了,可这样的恶性循环何时终止?

汤汤的醉酒发泄一次次触犯她的底线,酒醒后家仍是家。她被双重生活撕裂。她的一意孤行,千里之外为他营造的孤寂,在那个俗不可耐的小城无止境地堆叠,让他越陷越深,越陷越俗。她从他的醉意里听到,好事者在他身边蠢蠢欲动,他是否抵挡得住最后的防线,这是他的自由。她理所当然地理解他的处境。

没必要再坚持了,到头来两败俱伤,不如好说好散。她每天操持着一个班的孩子,晚上抽空与家长密切联络,说着她从来都没说过的恭维话,为那个孩子耐心辅导作文。

他们临行前定下的三年计划,她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着。她流泪,背着女儿哭过长夜。

她孤军奋战,始终一个人坚持战斗。

那只可怜的猫,昨夜它一宿未停,今夜还没开始它就发出绵长的的呼唤,直到深夜的尽头。

昨夜的他还是从前的样子,还是从前的心境,还是从前说的那些话,他周围还是那些亲人,他继母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

她怎么会看到他年轻的母亲,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正要对她说点什么,突然间就飘走了。他妹妹又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说,姐,你别恨我哥了,你知道我和他自幼都缺少母爱,他一直都在苦苦地追求,最终却成为悲剧。姐,你知道我哥需要什么吗,他一直都知道你……

她每晚都会咀嚼一番张爱玲,丢下张女士后很快进入梦乡,她的梦在南国的春夜显得尤为缠绵悱恻,她双手捧着他的面颊,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她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她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她艰难地醒来,醒来,眼前是触手可及的一片空白,和多年前的那种空白一模一样。

猫咪的呼叫在她初恋的梦境里时断时续,时隐时现,越来越微弱。

她知道,有一种切肤的痛始终存在,苦涩被定格。从前那种欲罢不能的哀伤牢牢根植于她的身体,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

出发前那封长达十页的信在她手上捏了三个月后,还是被她撕了个粉碎。她是女儿的母亲,是丈夫的妻子,是孩子的老师,那张纯净的小脸映在她心里是幸福,更是撕扯。

他不可能只属于她。尽管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如果因为我,那是我今生最大的罪过。撇开其他,你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现在离开这里没什么,失去的是退休后的保障。望你慎重,再慎重!!!

这一次是她做得决绝,屏蔽她执念的一切,向着心的最深处出发。

给他打个电话,可以吗?

听听他的声音,能行吗?

那只猫,它还在嘶哑地叫。

在这个世上,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汤汤,她非要坚持下去不可,打掉牙和血吞吧,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汤汤,没人理解她。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必须坚持。如果家都散了,她的坚持又有什么用呢?

白日里形同虚设的步子匆匆的,晃来晃去的影子沉沉的,满满的脑子空空的。

躺在床上的梦苦苦的,留存在久久的空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