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林先生,作为贯通中西的著名古史专家,在您的求学经历中,对您影响最大的是谁?
林:我做得不够,不能说“贯通”,也谈不上名气,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按照当地的习俗我被过继给同宗的叔祖母,是在伯祖父的私塾里接受的启蒙教育。他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位老师。当时学的东西是要背的,就像你们现在学习希腊文、拉丁文法一样。开始是《千字文》《百家姓》,后来有《四书》《五经》等等。在私塾学习的东西,我现在还记得那时背过的诗文。后来在福州乌石山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我还写过话剧,出演过戏中的人物。当时我有个笔名,叫“山泉”,意思是“水在山则清,水出山则浊”,是老师给我起的。课余时间,老师经常带我们到鼓山上作诗、对对联。说起来,古诗文词都不难,只要背多了,自然也就会做了。后来到了福州高中师范(现在的福州第二中学)读书。学师范,主要的原因是可以得到资助。毕业后便开始在福州的福商小学教书。学校与商会脱离后,我还做了校长,第一任的校长。当时我还写了一首校歌,就是那首校歌。我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诗,背得出只有这首了,谱曲的是一位留日回来的音乐家。当时教过的学生中,他们有的现在还会唱这首歌。
从1939年起,我开始在上海大夏大学(现在的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系里开的课,我是有选择的,余下时间除了自学外,我还在上海建文中学任教。王国秀先生、王成组先生的课我是一定要上的。当年教过我的老师中,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王国秀先生是留美的历史学硕士,她的英文极好。解放后,她还做过两届全国政协委员。她的丈夫当时在银行工作。平时,她经常邀我去她家做客,她待我像母亲一样。这对我的影响很大,使我感受到,对待学生,无论是他们的学习,还是他们的生活,都要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们。大学毕业后,由于工作一时无着,她的丈夫还介绍我到银行做过半年的秘书工作。五十年代她从苏联访问回国途中,在长春下车,专程来看望我,送给我一个挂盘作为留念。
另外一位就是王成组,一位大学问家。他也是留美回来的,学位是地理学硕士,英文也好。他当时在大夏大学教授地理。在学期间,他还曾计划带领我们几个年轻人去延安。当时的情况是,雷洁琼先去延安,等到有消息后,我们再去。但由于各种原因,未能成行。说起来,王先生对我的影响除了他的学问外,还有他引导我对革命事业的向往。
交谈之中,日知先生拿出了他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那个挂盘,以及两位老师寄给他的著述。其中有王国秀先生发表在《华东师范大学报》(1957,1)上的论文《十八世纪中国的茶和工艺美术品在英国流传状况》,王成组先生的《中国地理学史》(上)油印本初稿、《瓦解残余的英帝国》、《从比较研究重新估定禹贡形成的年代》等论文,书文上留有他们的亲笔签名。当年先生虽然未能去延安,但他并未停止过对革命的追求。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在上海的英文报纸《密勒氏评论报》(1949年4月26日)上发表了《国民党与中国的历代王朝》一文。他从中国历代王朝的毁灭,预见到国民党政权必将灭亡的这一历史规律。上海解放前夕,先生还曾在自己的住处接待过地下党员,并安排他们为迎接解放而召开的秘密会议。
事实上,在与先生以往的交谈中,他常常提及这两位恩师对他的关爱与影响,这一次作为正式的访谈,从先生深邃的目光、喃喃的话语以及断续的回忆中,我再次感受到先生对师恩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