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矶1
燕子矶，余三过之。水势湁潗，2舟人至此，捷捽抒取，3钩挽铁缆，蚁附而上。4篷窗中见石骨棱层，5撑拒水际，6不喜而怖，不识岸上有如许境界。
戊寅到京后，7同吕吉士出观音门，8游燕子矶。方晓佛地仙都，当面蹉过之矣。登关王殿，吴头楚尾，9是侯用武之地，10灵爽赫赫，11须眉戟起。12缘山走矶上，坐亭子，看江水潎洌，13舟下如箭。折而南，走观音阁，14度索上之。阁旁僧院，有峭壁千寻，碚礌如铁；15大枫数株，蓊以他树，森森冷绿；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16今僧寮佛阁，故故背之，17其心何忍？是年，余归浙，闵老子、王月生送至矶，18饮石壁下。
【注释】
1燕子矶：在今南京市北郊观音门外，是岩山的一支。山石直立江上，三面凌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因称燕子矶。
2湁潗：水涌起貌。司马相如《上林赋》：“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3捽(zuó)：揪住。形容舟人舣舟靠岸的动作。
4蚁附：如蚁之群集趋附。
5棱层：同“崚嶒”，狰狞貌。
6撑拒：撑持。
7戊寅：崇祯十一年(1638)。
8吕吉士：(1598—？)，吕福生，字吉士，绍兴人，明末复社成员。《复社姓氏传略》载其入清曾知高淳县。与作者、陈洪绶、阮大铖均有交往。作者《陶庵梦忆·牛首山打猎》记述其与群友狩猎观剧牛首山的情景，吕吉士参与其中。观音门：明初为巩固城防而在城外所建外郭十八门之一，现已不存。
9吴头楚尾：指燕子矶地处吴地上游，楚地下游。春秋时是吴、楚两国交界的地方，好像首尾互相衔接。
10是侯用武之地：是春秋吴楚用武之地。
11灵爽：神明、精气。赫赫：盛大貌。
12戟起：形容须眉如剑戟竖立。
13潎洌：水流冲激貌。
14观音阁：建于明洪武初年，正德年依阁建寺名弘济寺。观音阁依观音山峰悬崖而建。阁旁岩山嶙峋，北临大江，倚栏远眺，可尽览长江景物，气势磅礴。阁内原供奉满堂佛像，后毁于“文革”。
15碚礌：堆积的大岩石。
16十年面壁：面壁，佛教称坐禅，谓面向墙壁，端坐静修。典出河南少林寺有洞达摩十年面壁其中的故事。
17故故背之：偏偏故意违背它(指背对峭壁)。
18闵老子：闵汶水，作者之友，南京人，住桃叶渡，精于茶道。作者有《闵汶水茶》诗及《闵老子茶》、《茶史序》等文咏赞之。当时，其年已七十，故尊称“老子”。王月生：南京朱市名妓。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解吴歌。作者有《曲中妓王月生》诗、《王月生》文咏赞之。在《柳敬亭说书》一文中也曾提及她。
【评品】
走马观花者，无论读书观物、赏景看戏，往往难识其真面目。作者虽曾三过燕子矶，只因都是在江上舟中掠影而过，故不知其景之美妙。只有在实地勘踏之后，“方晓佛地仙都，当面蹉过之矣”。从“吴头楚尾，是侯用武之地”一句，足见其地势之险要。“灵爽赫赫，须眉戟起”，用语生新，比喻生动，读来感同身受。作者对峭壁、大枫的形容，各具特色，而“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今僧寮佛阁，故故背之，其心何忍？”以物拟人，其情其意，饶有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