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副院长
“……234、235、236……出列!”
“Yes,Sir。”
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何家诚的成绩始终维持在中上水准,顺利通过了两门终极考试。
“C235。”
“Yes,Sir。”
“我看你平时的成绩都不错,考核也还行,以后怎么打算的?”黄日伦翻着学生档案,将纸上的照片和面前的人对应起来,两年的训练让人精神不少,脸颊也瘦了很多。
对面停顿了几秒,“我想去消防或者海关吧。”
“为什么呢?大部分学生都会加入警队。”手上的笔在桌子上点了两下,仿佛很好奇。
何家诚不知道该怎么说,为了这个事情他刚跟何强大吵一架,父子俩在进警校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对于以后的去向问题却有了分歧。
“以你的成绩要是不加入警队太可惜了,”黄日伦翻了一页。
“而且我看你住在油尖区,如果以后能加入九龙警区不是很好吗,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黄sir,我知道了。”
黄日伦没再多说,挑了几句嘱咐就结束了谈话。
他目送着何家诚的离开,回想起上头的要求,说是务必让何家诚留在九龙警区的管辖范围。
一个还没毕业的少警,能请得动高级警司出面,看来来头不小,也就多关注几分钟的事情,不想进警队来警校干嘛?
黄日伦并没有多上心,何家诚这样的学生他也见过几个,无非是家里反对,等最后提申请的时候看同学都选警队,一冲动早忘了家里的叮嘱。
年轻就是好,脑子一热什么都会做,他感叹着打开下一个学生档案。
结束训练后,何家诚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下了巴士,走到熟悉的街口,熟悉的院子,何家诚看着大门发呆。
他多久没见何大志了?
当上少警没多久,听说何大志的爸爸在外面欠了债,债主追上门来,闹得邻居苦不堪言,后来何大志一家就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握紧手里的号码,C235,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进警队。
“今天怎么回来了?”何强的脸上泛出红晕,显然是喝多了。
“警校放假,我买了叉烧包。”
何强头有点晕,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似乎长高了,他甩甩头往脸上拍了几巴掌,怪自己喝醉了。
从房里出来,看到何强在摇摇晃晃地切菜,何家诚赶忙跑过去接过刀。
“我来吧,煮两碗面行吗?”
“嗝——好,我都可以。”何强走到客厅,打开电视坐在椅子上。
新闻开始了,然后是换台的声音,只是一连换了好几个频道,都是在说同一件事,就连身在警校封闭训练的何家诚也有耳闻。
廉政公署在香港警队内挖出近20个腐败集团,数名高级警司被捕,数百名各级警员被捕或被通缉。
阵仗闹得很大,警校的几位老师也被轮流叫去问话,不过好在最后都送回来了,应该只是协助调查。
“阿诚,是不是快要毕业了?”
何家诚正在将黄瓜切成细丝,听到何强说话猛然抬起头,因为心虚结巴起来。
“啊……是啊,快毕业了。”
“毕业典礼……是什么时候,我……看看我有没有时间。”何强说话也磕磕绊绊,不过他是因为喝太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最近生意不好,他减少了出摊频率,进货的次数也少了。
“这个……还没定呢,”他将黄瓜丝码在盘子里,“不过,爸,毕业之前还要实训,可能没时间回来了。”
“……”
身后没有说话声,何家诚斟酌着。
“大概要……半年时间,这半年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还是没有回应。
“爸?”
何强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好,我知道了,你安心训练……不用管我。”
等何家诚将面捞起来端上桌,新闻已经结束,电视机上在放电影,何强则躺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今天的何强有些不对劲。
何家诚若是进了父亲的房间,应该能看到在床头放着的大红色的请柬,阿May要结婚了。
阿May全名李心梅,是和安医院的护士长,何家诚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摆摊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体面的朋友。
只是从有记忆开始,阿May似乎就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有一段时间何家诚甚至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闹着不让她走。
直到看见那张藏在项链里的照片,何强一直挂在脖子上。
那是个和阿May完全不一样的女人,每当想起那张脸,总让何家诚心里发闷。
随着年纪增长,何家诚懂事了许多,阿May来的越来越少,或许是终究放下了。
铜锣湾最大的婚纱店。
酒红色天鹅绒幕布打开,身穿洁白婚纱的女人缓缓走出,一个不小心差点被绊倒。
阿May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要结婚了。当然,如果能不穿高跟鞋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幕布另一头掀开,戴着眼镜西装笔挺的新郎,正是即将成为和安医院副院长的林伟生。
一个成熟稳重,一个端庄温柔,站在镜子前好似金童玉女。
营业员很懂眼色,夸赞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说话,这两人并非年轻夫妻要诸多奉承,男的看着便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自然会挑选适合身份的衣服。
阿May拿不准之前试穿的和身上的这件,刚想开口问,林伟生已拿着传呼机问电话去了。
营业员为了缓解尴尬,忙上前帮忙整理裙摆,却见准新娘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便将阿May代入了苦情角色,露出一副惋惜表情。
从他们认识起,林伟生便总是有接不完的电话,若不是他们每天都在医院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真的会以为林伟生有外遇。
半个钟头后,林伟生结束谈话,阿May已换了自己的衣服站在窗边看夜景,这家婚纱店费用不便宜,阿May有些担心直接买会不会太贵,他们之间还没有分享财务状况。
“我先送你回家,等下医院还有点事要处理。”
阿May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落寞,乖巧地点点头,当然若是早十年,她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这十年来,她的性子已经被那个人抛光磨平碾得粉碎了。
又是传呼机的声音,林伟生抱歉地看着未婚妻,阿May摆摆手,表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看着林伟生的车逐渐消失于霓虹灯光之中,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松了一口气。
林伟生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事实上这是她身边最优秀的男人了,她确信自己以后会幸福的。
凌晨两点,夜已深,一处富丽堂皇的私人会所中。
从婚纱店离开的林伟生驱车一个钟头赶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银色大门。
酒精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做好准备的胃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无法习惯。
服务生问了房间号,将人带入电梯,门一开左右两名戴墨镜的西装卫士看了一眼,确认身份后才允许通过。
这帮人惯会装神弄鬼,林伟生跟着服务生,穿过两条走廊才到达一处包间。
厚重的门打开,里面几道目光投了过来,集中在林伟生身上。
“林院长来了,快坐快坐。”
一个男人熟练地招呼着,往边上让了个位。
“人家是副院长。”陈定春一脸淡漠。
他的字典里,副院长,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并不值得奉承。
“哎呀,早晚的事,林副院长年轻有为,当上院长指日可待。”
黄新达是交际场上的老手,自然不会轻易翻跟头,其余人对他们两个唱红白脸也都见怪不怪。
林伟生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拒绝了黄新达的好意,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这几个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不会在这种场合自讨没趣,所以也没有硬塞一个美艳女郎给他。
房内觥筹交错,如果门上的玻璃没有提前盖住,任谁路过看到都会觉得是一帮寻欢作乐的普通客人。
昏暗的灯光下,穿着名牌西服戴名表的手臂交错着举起酒杯,林伟生再怎么不喜欢也必须给面子。
他打量着在场的人,除了两个面生的,其余人都至少见过一次。
“裴少,最近有没有什么好货?”
“黄老板是送人还是自己戴?”
“送亲戚,你懂的。”黄新达笑嘻嘻的脸上的肉挤到了一起。
林伟生看了眼被称作“裴少”的人,似乎是经常上娱乐版块和女明星闹出绯闻的花花大少,医院的小护士们值夜班的时候会看八卦杂志,他在封面上见过几次。
沙发对面的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光线不好看不清脸,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林伟生假装抿了口酒,并未吞下,阿May不喜欢酒味。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个“裴少”也是个交际好手,看样子出生名门,但不是梁先生喜欢的那种人,这意味着不会接触到太核心的机密,暂且不用花心思去应对。
角落里的那个也许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只见那人举起酒杯喝了几口又放下,扣在沙发上的手打着规律的节拍,似乎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对着身边的女人说了什么,那女人起身,还叫走了其他人,房间内瞬时安静许多。
晃动的灯光被按下暂停键,停在某处,他站起来,依旧看不清脸。
“首先,辛苦各位今天赏光过来。”战术性的停顿,是掌权者的惯用伎俩。
这就是以后传达指令的人吗?
林伟生听到过一些传闻,原来负责这个项目的刘会长被人举报,贪污受贿进了监狱,被乱斗的囚犯意外打死。
大家心知肚明,刘会长想跟梁先生做交易,一命换一命,结果反而死得更快了。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在场的都是见过世面的,做事一向商人心理,有了一分利就要三分,这个项目准备了十年,快成功的时候突然空降个生面孔要分一杯羹,哪个肯?
“因为刚回来,所以先跟各位认识一下,以后好共事,也希望各位看在梁先生的面子上,做事积极一点,项目早点成功,大家的投资才有回报。”
大张旗鼓,就为这么几句话?
林伟生一直盯着这个人,直到他拉开门把手,对着外面明亮的光线露出一张侧脸,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他。
“不知道哪里来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人走了,陈定春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在他看来没真金白银交出来就想横插一脚的人根本就不用理会。
要说林伟生是个秀才兵,好歹负责研发,可那个发号施令的算什么,一条传话的狗而已。
“你别小瞧他,人家可是警司。”黄新达心里不满,但是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一个破警司有什么了不起,他要是总警司我还高看一眼……”陈定春越说越气,黄新达赶紧制止,就差伸手去捂嘴了。
“看着比刘会长可差远了。”花花大少是个聪明人,新加入的普遍受到资深合作人的排挤,也就他靠着一张嘴让这些老家伙带着自己玩。
“刘会长干过的蠢事也不少。”陈定春一口气喝了整杯威士忌,感觉不过瘾,又开始倒酒。
角落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子笑眯眯地说,“梁先生的人,也就是薛特助有本事吧。”
“哪个薛特助?”陈定春光顾着喝酒,心不在焉,“那个漂亮女人?”
花花大少一听漂亮女人,眼睛都发光了,试探着问,“薛特助是怎么回事?”
“不是早就嫁给富豪,隐退了嘛,”黄新达指了指林伟生,“这事林副院长应该清楚,薛特助那时候不是在跟你们马院长的儿子交往吗?”
林伟生突然被点到,喝酒的杯子悬在半空中。
什么薛特助?和院长儿子交往?他压根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啊,不过Ellison的太太好像是大通银行行长的女儿,结婚也很久了吧。”
“那是分手了?”黄新达不好色,但对于那个冰山一样的美丽女人也是印象深刻。
“可惜了,薛特助长得真的……”八字胡胖子话里意犹未尽,在众人哄笑中又被灌了几杯酒。
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喝,相互取乐,说来都是享乐主义者,既然来了没有败兴而归的道理。
等林伟生离开已是凌晨四点,若非想看那个人会不会回来,他早就走了。
沉重的头靠在真皮座椅上,车子里都是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想打开车窗透透气摸了半天才够到把手。
冷风灌入,人也清醒了一些,喝完酒的喉咙像是被火烤一样,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下,仿佛灵魂出窍般,水打湿了衬衫也没有察觉。
原本是不用喝酒的,但那个叫叶真的八字胡奇奇怪怪的,一直劝酒还总盯着林伟生,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灌了好几杯了。
试了许久总算调低了座椅,林伟生瘫软着身体,翻出口袋里的记事本。
这是从大学就保持的习惯,在医院的时候要记手术日期,现在手术少了,就把每天的工作安排写下来,和阿May谈恋爱后,也会记点生活琐事,以防自己忙起来忘记。
明天要陪阿May回家看父母。
湿冷的衬衫贴着胸口,涌过一丝暖意。
转头看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泛出一片鱼肚白,已经是“明天”了。
林伟生往医院方向开去,他要洗个澡,医院的消毒水可以掩盖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