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重拾“东方力量”，关于发展模式的反思
美国鼓吹世界是平的，实际上世界应该有山峰，中国借助山势才能攻守。中国应该形成自己的山，就是财团，来保护自己。美国希望世界是平的，好带领游资大军四处打猎，但这样的“蒙古大军”打到山区，是玩不转的。中国需要做自己的模式，来抵抗游牧大军。必须这样，才能把实体经济做起来。如何扭转加工贸易模式、重构中国国内价值链，成为中国实体经济转型的重要课题。同处东亚的日本，由于地缘、文化等因素相近，其模式一度引起国人兴趣。然而，随着松下、索尼、夏普曝出创纪录巨亏，一时间日本电子企业乃至日本的企业模式受到广泛质疑。不过，个人认为质疑者只看到日本企业的“面子”，却没有真正参透其“里子”。事实上，现在的中国企业被过度美国化，而当前国内实体经济困难的一大原因就是这种企业模式存在缺陷，而学习财团模式是强盛实体经济的一个可选项。
GDP超日本是表面现象
索尼是个美国化的企业，而且是二战后发展起来的企业，松下也是二战后起来的，在日本不是真正有代表性的企业。真正有代表性的都是二战前的百年企业，例如财团、装备制造企业，所以不能把索尼等日本企业的亏损，放大看成日本企业经营模式的失败。
日本家电企业类似组装企业，这种OEM企业已被日本过渡给韩国、中国大陆和台湾了。联想、长虹基本用的是全套日本东西；富士康生产苹果电脑，大规模的生产线都是日本的，只不过是台湾人管理，在中国大陆开血汗工厂——真正赚钱的是提供零部件的日本企业，这些企业围绕财团运作。
索尼是亏损，但把与之配套的中小型零部件企业带活了，而且技术也掌握了——所以大家看到的面子和里子实际上是不一样的，不应该以表面现象否定日本企业真正具备的产业核心竞争力。再者，索尼也不仅仅是做电子的企业，它现在是财团了，索尼财团还在赚钱，例如其购买的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娱乐电影文化产业以及金融领域，都在赚钱。有人喜欢把索尼和苹果公司比较，说苹果市值高。其实市值是面子。请问，苹果的核心技术、专利有多少？就算有些专利，能不能实现工业化生产？它都是外包的。工业化生产的生产线、关键设备、原材料（比如感光精细化学合成材料）——这些不是一下子就能发明出来的，得靠几十年的积累，这些方面美国的很多东西都要外包给日本。
这些年，日本在全球的扩张既隐蔽又让人震惊，我们要看真实的日本经济，而不是表面的数据。日本2011年的海外直接投资额达1156亿美元，比上年翻了一番多。
所谓中国GDP超日本的论调是何其片面！日本在中国的5万家企业的产值相当于中国GDP的15%，应该把这部分拿到日本那边算。再一个，日本不是靠GDP增长，它主要靠海外增长，日本GDP只占其GNP的40%。这就跟温州人一样，多年来，温州GDP都是浙江GDP倒数第一，但温州人在全国、在海外赚了大钱。我们不愿拿日本当榜样，总说它这不行那不行，请问，它在海外大量收购资源，钱从哪里来的？是它们在海外投资和经营赚的！日本强大的背后是财团模式。
财团的实质：森林共生体
日本在华的5万家企业如果是散沙没什么可怕，但它们都是有关联的。在三井、三菱、住友等六大财团构成的体系中，财团底下有集团，集团底下有事业公司，再下面有子公司，它用子公司跟中国企业玩合作——这么分下来的枝杈意味着，它的干和根你根本没摸着，而且它形成的根本不是大树，而是森林！日本的企业做成森林，和更多的企业共生，像丰田就是大树型企业，在它身边的“灌木小草”也活得很好；美国的跨国企业往往是一棵参天大树，但却不让灌木小草活，生态就荒漠化了。所以，美国百年的大型工业企业只剩下通用电气，而通用电气的本质是综合商社——产业、金融、商业的结合体。韦尔奇在自传中写道，通用电气从来就是一家贸易公司，而且它还做金融和制造。这就是综合商社，就是财团模式。
现在全球都在去杠杆化，美国甚至鼓动制造业回归，准备再工业化。如果拿美日比较，两者在实体经济上的竞争，谁将胜出？日本做全面的产业体系，做核心零部件、装备制造——那些生产线都是专用的机床，都在日本、德国手里，美国也许能设计出来，但要量产必须用日本机床。所以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全球产业生态；美国现在很多产业实际上都被掏空了，搞的是面子上的东西，例如金融、专利，但专利变成产业还有一段距离，而且现在需要越来越多的专利池才能组成产品；而专利池大部分是日本的，日本现在是申请专利最多的国家，做的是应用专利，美国很多东西必须跟它配套才能产出产品。华为的模式比较接近日本——任正非说我们不怕欧美站在技术的高峰，我们在山脚下把他们包围。日本人、韩国人正是以这样的应用专利包围欧美。
所以，我认为美国的再工业化、制造业回归，是回不去了，这不是一两年的事，钱生钱模式让人都浮躁了，而且实业体系都不在了，灌木和小草都没有了。美国搞的所谓创新，就是有钱后吸收全世界的人才，日本都是本地培养人才。美国的环境更适合发明创造，但创新不只是发明，创新有两条路径——发明、集成。日德走集成道路，不断升级，这必须靠稳定的组织体系才能完成；而美国的公司环境不是稳定体，人随便流动，公司一旦出现问题人就走，甚至跑到竞争对手那里，企业不具备可持续状态。日本的终身雇佣制、产业之间的链接（财团、企业之间交叉持股，或者公司之间存在关联交易，肥水不流外人田），人才相对稳定，利于技术的延续、升级。
美国是游牧文化，哪里有肥水肥草，就放牧到哪里，属于粗放式经营。日本是农耕文化，在地上一点点耕作，不仅要制造工具（装备制造业），还要抗旱挖水库（金融），有这样一套体系，哪怕老天有一些变化，也能保证稳定产出，并不断改进生产。中国以前基本是放牧打猎型，精耕细作可能是未来中国需要发展的一个模式——形成大企业集团，产业跟商业、金融捆绑在一起，产业才具备发展的环境，不然稍微有点问题，金融就把水抽走，发展不起来了。
从“游牧”向“农耕”演进
现在，中国发展的一个大问题在于，大的经济环境体制模式完全参考美国。20世纪90年代初大量留美博士回国，满脑子美国的自由经济思想，作为智囊，他们出的主意是把产业和金融分离。特别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大家认为是日韩产业和金融结合的模式造成的，这其实是被美国人灌输的思想误导了。最后，我们把金融从产业剥离，导致当时很多企业没有资本，美国投行乘虚而入，我们的一些企业不得不廉价卖给别人。
出现问题时，到底首先要保金融还是产业？在美国一定是先保金融，那些犹太人一定是要到处打游击、钱生钱的。日本则是反过来，牺牲金融保产业，它不会轻易清理坏账，不随便抽走资金，坏账慢慢清理，产业渡过危机后再赚钱；金融业跟着赚钱，因为金融不仅持股产业，同时也和产业是放贷关系，贷款最后回来，但这里面有个痛苦的忍受期。
为什么中国现在要发展民间金融？民间金融实际是和产业捆绑的，金融公司很多就是搞产业的企业家投资的。中国现在需要的，不仅是产业公司搞金融，金融公司也要持股产业，不一定是直接持有，可以交叉持股，或者共同投资，让产权模糊化。美国人喜欢产权明晰化，日本则是产权模糊化。越模糊，越让产业互相渗透，企业间互相结合形成了产业，而不是某个企业形成产业，有关联的企业集群才形成共生体。
这个体系背后需要金融、商社。商社原来是贸易公司，现在是产业投行，长期持有股权，进行产业链编织，在成百上千家企业各投百分之几，变相地把这些企业都编织起来，通过做物流把产业链打通，物流背后是金融。综合商社本身也是金融体，帮很多中小企业融资，包括帮助承担赊账。这样，制造业可以心无旁骛地做产品升级，商社靠服务赚钱，金融靠钱生钱。金融也不是简单的钱生钱，而是通过和商社、产业的结合，通过循环来挣钱。这不像美国，美国就是纯粹的钱生钱，打游击，造概念，至于产业能不能存活、活好，不管。
不过，中国很大、很复杂，与日本有着显见的差别。我们应该如何借鉴日本的经济模式？应该说，日本的产业生态体，是未来中国可以选择的一个道路。中国过去十几年靠粗放式经营是有道理的，因为产业是空白的，打游击能赚钱，但现在打猎的人太多，往往容易自相残杀。人类历史是从游牧发展到定居、农耕，中国面临的发展模式选择也应是从游牧到农耕。因为中国没有别的选择；资源相对少，不能像美国那样到处抢；美国有货币主导权，日、德、中国都没有。所以从条件上看，中国更像日德，如果经济按美国的走，只能死路一条。
日本的经济模式，对社会也有巨大的影响。正是这种共生体系形成的经济模式，产生了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制，才使得日本成为共同富裕的国家。日本的基尼系数很低，日本的经济学者总结说，日本从外看是资本社会，从内看是社会主义，这个一点也不假，我在那个环境待过。它的财团是国民性企业，是真正为全民造福的。
中国现在讲产融结合，是有风险的，应该是产、商、融结合，三角形结构最具有稳定性。产业是陆军，商业是海军，金融是空军。我们现在的企业基本是驾着小舢板就出海了；但日本，航空母舰是综合商社，舰载机是金融，登陆舰是产业，靠这样的方式出海。中国的企业还停留在邓小平在40年前说的摸着石头过河阶段。40年前我们都没有见过海，只见到河，可以摸着石头过河；现在我们不是过河，而是全球化，我们要出海，摸着石头能过海吗？必须打造航空母舰才能出去，所以要进行国家经济制度的顶层设计。在政策层面，放开民间金融是对的，同时尽量避免外国资本进入，最后国家、民间赢，外资输。
中国经济需要一国两制，要以农耕为主、游牧为辅，产业立国、金融为辅。汉朝是以农耕为主的，也学了游牧民族的胡服骑射，最终把游牧民族打走了。
中国企业要想借鉴日本经济的发展模式，要从政府和企业两个层面考虑。
从政府层面上讲，政府得树榜样，把符合可持续发展、有社会意义的榜样企业做出来，然后让国内的资本追随这些企业，这些资本也会得到回报，而不是整天打猎。这几年还能打到东西，过几年可能就是互相打，容易死得很惨。像鲁冠球搞的万向集团就是财团，复星系、希望系也可以学。如果企业想向综合商社方面升级，却存在金融短缺瓶颈，政府应该给它们配置金融资源。这方面就要搞拉郎配，如果自己搞，花100年，早被跨国公司灭了。
从企业层面说，每个人得找对标。如果没有好的样板，可能就走歪了，比如德隆。可以学日企，也可以学韩国，三星、现代、大宇都做得不错。想搞家族控制的，可以学台湾家族控制型财团，规模不大，适合民间。日韩、中国台湾的财团，都是以中国文化作为根基。人家已经走过的路，你为什么还摸着石头过河？
财团是商帮，要形成财团，必须有几十家企业的联合。日本二战后形成的三和、第一劝银这种松散型财团，就是企业联合体。民营企业做财团，第一要有意志，第二要有宽松的环境，企业家要有国家利益的概念，搞财团是为国家利益服务而不是谋求私利。
从长远来看，中国当前实体经济面临的困难，并非难以克服。东亚国家毕竟有着共同的文化渊源，它们的经验对于我们，可以说是正衣冠的一面铜镜。比如对外资的引进，我们并没有消化吸收。日韩为什么能消化吸收？因为财团可以把人积累起来。中国什么都买，但买不到人，而财团模式却可以。
说到底，日本的模式不是日本的，是中国的，是中华文化，有人说真正的中国在日本。宋代江浙很发达，市场经济最先是在中国搞得最发达。所以不存在什么我们学日本。日本是我们的老师，我们是日本的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