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眾生
2006年夏,在藏地旅行已有半個多月,8月15日,我與朋友兆民和特興,開了一天車,翻過海拔4300米的阿尼瑪卿山後不久,傍晚到達了久治縣城,縣城位於青海省,離甘肅和四川兩省的邊界只有幾十公里。就在進縣城公路左側的山坡上,我看到了落日餘暉中的經幡群,遠遠望去,高高低低的經幡條在晚風中飄蕩。因為擔心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我們決定明早日出前再上山拍經幡,眼下還是先安頓下來。
久治縣城很小,卻意外地很熱鬧,在荒無人煙的崇山峻嶺中,突然有這麼一個熱熱鬧鬧的小縣城,著實令人吃驚。一進縣城唯一的主街道,就聞到濃烈的柴油煙氣的味道,到處是柴油小發電機轟隆隆的聲音,原來縣城沒有統一的供電系統,小飯舖、雜貨舖、旅店等都用各自的柴油小發電機自己供電。我試著撥打手機,也沒有信號。只見昏暗雜亂的街道上,來往的卡車、摩托車揚起塵土,在暮色的煙氣塵土中,人影匆匆晃動。
我們找到一家叫“年寶湖賓館”的旅店,在接待處登記了住宿,三人間每人收費25元。兆民把車開進旅店後面的空地,那是一大片泥面的庭院,一頭黑色的小豬在一輛滿身鐵鏽的重型卡車旁尋食,一旁堆著雜亂的木料磚石、一張洗衣洗菜用的石板桌、一輛拉水的三輪車,在一張沒有油漆的舊木板桌上雜亂地擺著洗了一半的蔬菜和一個塑料盆。我們踩過一攤攤泥和水,走到長長的一排平房前,找到了登記的房間,裡面除了三張木板單人床,甚麼桌椅也沒有。上廁所得穿過這個泥土庭院,走五十多米遠,那裡有燒水房和公共廁所。
賓館不供應飯,也沒有洗澡間,房間裡三張單人床一字排開,進門的磚地上有兩隻空暖瓶,要客人自己去燒水房灌熱水。我們放下攝影包和簡單的行李,走出旅店不遠有一家叫“香滿店飯店”的小飯舖,看看店堂還乾淨,我們就進去吃飯。也許是因為已過了晚飯時間,店舖裡的兩張方桌和一張圓桌都空著,四川口音的老闆娘看起來三四十歲,很麻利地一邊給我們擺上碗筷,一邊報出現有的菜名來。我們要了炒藕片、炒菠菜、萵筍炒肉片、麻辣豆腐、粉絲湯,還有米飯。廚房傳出一陣叮噹的響聲後,很快菜都上了桌,肉片大多是些肥肉片,豆腐也粗黑,而且鹼味很大,炒菜中的油耗氣很嚴重,但蔬菜都還新鮮,而且供三人飽餐一頓的飯菜總共64元。
年寶湖賓館的泥面庭園,遠處那排平房才是客房。
出來十多天了,一路上都沒有洗澡的地方,剛才吃飯時我們順便問過老闆娘,知道不遠就有一家公共澡堂。吃飯後,我和新加坡的特興回房間取了毛巾、肥皂,就直奔澡堂。澡堂店門口,就著昏暗的天光,有4個人圍著一張小方桌,正在專心地打麻將。我向澡堂裡望了一眼,裡面黑黝黝、冷清清的,一個客人也沒有。我正擔心澡堂是否已關門,想問問打麻將的人,其中一個中年婦人也許看到了我和特興都拿著毛巾、肥皂,已站起來招呼我們,同時熟練地把店門口的小柴油發電機奮力發動起來。隨著一陣刺鼻的柴油廢氣噴發出來,澡堂裡的幾個燈泡居然發出了暗紅的亮光。水意外的熱,我和特興各自選了一個比較乾淨的淋浴位,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渾身舒暢。
久治縣城外的經幡群,遠處的縣城在阿尼瑪卿山和巴顏喀拉山的環抱之中。
從澡堂出來,已是八點多鐘,沿著昏暗的縣城街道,我和特興回到旅店的房間,卻沒有電,房間裡黑黑的。兆民開了一天的車很累了,已躺在床上休息。黑暗中,特興也摸摸索索地準備睡覺。我打著手電,準備把白天拍的片子下載到手提電腦裡。漆黑的房間裡,只有手提電腦的屏幕發出幽幽的冷光,指示文件下載進度的窗口上,一條小小的綠色光標緩慢而平穩地延伸著。但我的思緒卻有點雜亂和迷茫,我十分疑惑,在這樣偏僻的藏地小縣城裡,芸芸眾生,成年累月,忙忙碌碌,我猜想,他們中的很多人,一生都可能會待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裡。
佛說人身極其難得,佛經中有一個比喻說:一隻盲龜漫遊在茫茫的大海深處,海面上,隨波飄蕩著一塊浮木,浮木上面有個小孔。這隻漫遊著的盲龜,每一百年,才會浮到水面上一次。佛教認為,一個人死後,能夠投身人道,重新獲得人身的機會,就如同這隻盲龜,每百年一次浮上浩翰大海的水面,卻又剛好把頭穿過浮木的小孔,這樣的幾率和機會有多小。可見重新獲得人身,是何等的寶貴與不易。
那麼,這等寶貴和不易的人身,如投胎在這個荒僻的小縣城裡,勞勞碌碌,日復一日,生老病死,了其一生,生命的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