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关于“理趣”的概念
“理趣”作为一个概念,在汉译佛经中大量出现。《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五十三:“善现字平等性,语平等性,言说理趣平等性。”《大宝积经》卷五十三说:“常随理趣而观照,增长妙智量无边。”《成唯识论》卷四:“识此识,有理趣无边。”该书卷五:“征有此识,理趣甚多。”中土佛学界也以理趣为追求目标,晋僧睿《小品经序》:“法华镜本以凝照,般若冥末以解悬。解悬理趣,菩萨道也。”在佛教中,理趣,指深含佛理的趣味。
宋人重理,作文、写诗、画画乃至讨论哲学均重视“理趣”。真宗朝,在科举考试中,便以理趣为尚。欧阳修说:“真宗好文,虽以文辞取士,然必视其器识,每御崇政赐进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赐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试文辞有理趣者。”据宋孔平仲《谈苑》卷三记载:“真宗虽以文词取士,然必观其器识……取其所试文词有理趣者。”北宋末年,徽宗也重理趣。据《宋史》载,大观四年(1110)有臣僚进言道:“场屋之文,专尚偶丽,题虽无两意,必欲整而为二,以就对偶,其超诣理趣者,反指以为淡泊。请择考官而戒饬之,取其有理致而黜其强为对偶者,庶几稍救文弊。”有无“理趣”成了颁行学宫选拔人才的重要标准之一。
宋代的理趣不仅是程文追求的理想,也是宋诗的审美理想。宋诗重理,与唐诗判然有别。宋代诗学形成重理趣的丰富思想。宋代理学家、陆象山的弟子包恢在《敝帚稿略》卷二中说:“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李耆卿《文章精义》推崇朱子之诗,认为其诗“音节从陶、韦、柳中来,而理趣过之”。朱子诗以理趣称胜,李氏将其目为三百篇之后一人而已。不达理趣,在宋人看来,是一重大缺陷,如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四中说:“谢庄《竹赞》云:‘瞻彼中唐,萧竹猗猗’,……殊乖理趣。”
其时书法理论也以理趣为尚。苏轼《题鲁公帖》说:“吾观颜鲁公书,未尝不想见其风采,非独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其诮卢杞而斥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然人之字画工拙之外,盖皆有趣,亦有见其为人邪正之粗云。”在东坡看来,颜真卿书法不但有凛然方正之理,还有超出书法形式之外的趣味,即一种“理的趣味”。
受到这一风气影响,宋代绘画也以理趣为尚,“理趣”一语在其时画品画论著作中时有出现。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一《论妇女形相》说:
历观古名士画金童玉女及神仙星官,中有妇人形相者,貌虽端严,神必清古,自有威重俨然之色,使人见则肃恭,有归仰之心。今之画者,但贵其姱丽之容,是取悦于众目,不达画之理趣也。观者察之。
韩拙《山水纯全集》《论用笔墨格法气韵之病》说:
若行笔或粗或细,或挥或匀,或点,或重或轻,不可一一分明,以布远近。取似者气弱而无画也。其笔太粗,则寡于理趣;其笔细,则绝乎气韵。
受宋代画学追求理趣之风的影响,后世中国画学也将理趣的追求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画学中谈理趣者不断,像清代绘画理论家沈宗骞所说的“弃时世之共好,好理趣之独腴”的观点,在中国画学中非常普遍。
宋人认为,乾坤中只是浑沦一个“理”字,而“作画只是一个理字最重要”。近代中国画研究专家郑昶说:“宋人之画论,以讲理为主,欲从理以求神趣。”此为中的之论。宋人在山水、道释、花鸟、墨竹等画科中普遍强调“理”的趣味,宋人的绘画可谓“思想的绘画”,绘画是表达宇宙人生的思想——“理”的一种手段,追求“理”的传达,于“理趣”的玩味中得到性情的陶染和灵魂的提升。宋人为自己的人格而作画,为表达思想而作画,为寻求性灵愉悦而作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理趣乃宋代绘画的最高审美理想,也是切入宋画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