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
然后,我们再来看史诗中的另外两个重要术语philotes和Xenie,它们通常被译为“友谊”(friendship)。Philotes的形容词或名词是philos,其动词是philein。而xenie的名词是xeinos和xeinodokos,形容词是philoxeinos,动词是xeinizein/xeinizesthai。由词根-xein构成的词语表示的所有行动和关系,也都可以由词根-phil构成的词语表示。反之则不然。稍后我们将会发现,把它们译为“友谊”并不完全合适。
一般词典为荷马的philos提供了两种“解释”:“自己的”和“亲爱的”。然而,这两种解释都没有表明荷马的语言为什么(他的语言中包含一套完整的反身代词性的形容词)也需要philos一词。可是确实存在许多例子,其中的philos如果译作“亲爱的”,会让人莫名其妙(当然这并不是说,其他例子中的翻译就准确完美,此处只想说明,这种翻译会引起很多问题)。
换个角度,倘若我们能参照上文对agathos和arete,time和tinesthai关系的分析,来讨论此处的问题,很多东西就会不言自明。通过辨析荷马的勇士一词,我们已知道,作为勇士必须保护自己的家庭及财产。但是,无人可以单靠自身力量就足够抵御来自敌对或冷漠世界的入侵,不管他可能武装得多么无懈可击。这时,荷马的英雄发现一个很有用的词语,其功能就是,将他能够或应该能够依靠的那些人力和物力,跟世界的其余部分区别开——这种区分也就是我们要讨论的这类术语的功用。
我们从勇士这个词入手,然后再展开研究。我们首先来看与勇士自己相关的方方面面。毫无疑问,Philos可以用于这些方面。例如:“但我的心啊,为什么要忧虑这些事情呢?”(But why did my philos spirit[thumos]say these things to me?)(《伊利亚特》卷11行407)“他们已经疲惫得浑身关节瘫软。”(Their phila limbs were“loosed”with grievous toil.)(《伊利亚特》第13行85行)这些诗句中的philos如果译作“自己的”和“亲爱的”,在某种程度上,其意义都还可以理解。但如果把它们与荷马的philos的其余用法相比较,那么,我们能想象出荷马本来的用意何在吗?如果我们把关注勇士的视线移得稍远一点,我们就能找出这样的例句:phila clothing,phila bed,philos…patridos aies…,Dear native land?Own native land?Own dear native land?对于不同的例句我们也许可以给出不同的答案——这样的答案我们也许不会赞成。但是,倘若我们注意这些希腊语,我们就很难想象,我们这种理解对于荷马及其同时代人意味着怎样的差异。
即使我们只考虑philos用于人的情形,也会存在一些困惑。其中最离奇的例子就与埃里费勒(Eriphyle)有关。奥德修斯在冥府遇见过她的影子,他这样叙说:“邪恶的埃里费勒,她收受贵重的黄金,出卖了philos aner[自己的丈夫]。”(《奥德赛》卷11行326)
此处,在翻译该词时,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荷马的本意究竟是own aner还是dear aner呢?
要是译作dear,显然不适合这里的语境。要是译作own aner,则在此例中,因其没有爱的内涵,倒显得恰如其分——特别是考虑到,这里的aner译作“丈夫”正好需要此处语境提供那样的含义。但是,如按通常的做法把philos译为dear,那么,我们又怎样将philos的这种用法与它的另一种用法相联系呢?
此处有一种相关的固定形式。希腊人狄奥墨得斯(Diomedes)碰见吕西亚人格劳科斯,按荷马英雄对话的惯常方式,他问及格劳科斯的身世(《伊利亚特》卷6行119-165),格劳科斯说出自己的父亲(希波洛科斯,Hippolochus)和祖父(柏勒罗丰,Bellerophon)的名字。然后,狄奥墨得斯回答道:
那么你很早就是我的祖辈家里的客人(xeinos);因为神样的奥纽斯(Oineus)在厅堂里款待过白璧无瑕的柏勒罗丰,他们还互相赠送过宾主间的漂亮礼物(Xeineia)。
此时,狄奥墨得斯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他们俩应该避免在战场上互相残杀。
狄奥墨得斯和格劳科斯互不相识,但源于祖父们之间的交好,他们不愿意兵戎相见。对此,我们不会感到奇怪。从“互助”这层意义讲,xeinos可以说是与勇士有联系的族群中最遥远的成员——他是勇士的友人(philoi)。由于他与族群的关系最远,求助他的时候并不多见,但是每当需要帮助时,尤其是遇上最紧要关头,关系最远的xeinos至少也能尽绵薄之力。当然,xeinos不可能为了某个瞬时事件,如特洛伊战争,而甘愿拿自己的卓越能力去冒险。由此,Philotes和xeinie都属于客观的关系,不依赖这些参与人的情感因素。阿尔戈斯王安菲阿拉奥斯(Amphiaraos)是埃里费勒自己的丈夫(philos aner),而不论她对他后来的感情怎样。当然,此处并不是说,所有的希腊人在友谊或宾主关系中都不带感情,而是想指出,感情不是将友谊关系维系起来的一般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