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为万物最高尺度的“一”与“善”
由二手文献可知,柏拉图不但主张“善”即是“一”,还明确认为,“一”是最高的尺度。,亚里士多德在其对话《治邦者》(politikos)中说道:
善是最精确的尺度。[25]
事实上,“一”不仅是理想数,是诸理念的尺度,也是形形色色不同等级的现实物的尺度。各个等级的现实物无不体现出善,从宇宙论以及伦理-政治学的意义上说,善是“多”中的“一”——我们稍后还要对此详加讨论。
紧接下来,柏拉图阐述了日喻的道理,并引入关于“善”的论题,这表明了哲人联系“精确”与“尺度”两个概念的立场。[26]
柏拉图认为,为了具备充分的德性之知,人们必须首先把握原初的尺度,为了把握这个尺度,我们就需达到关于善的理念的最高知识,以便获得最高程度的精确性。以下这段话体现了这种立场的核心思想:
然而,我的朋友,这些事物离真正的现实性还差一些,因此,它们也绝不能成为尺度;要知道,一个尺度倘若不能完满,便根本算不上尺度。(《王制》卷六,504c1-3)
不过,只有在《斐勒布》中,这位哲人才更加明确地将“尺度”概念看作第一原理。柏拉图在那篇对话里论证道,诸种属人的善必定具备相似的存在论结构,更确切地说,它们由知识与心理欲望混合而成。这种混合状态是属人之善的存在前提,它的尺度必然介乎“一”与“多”之间,换言之,它寓于对无限定者的限定之中,是“多”中的“一”。
这篇对话的最后一段,柏拉图描述了善的理念,这位哲人认为,善的理念以三重方式展开——即真理、比例(尺度)和美。柏拉图说,自己已来到“善的前厅与居所”(《斐勒布》64c1-2),他接着说道:
因此,我们不能仅在一个理念之中把握善,而要经由这三个理念领会它,那就是美、比例和真理;可以这么说:我们将其视作一体(),它既是混合物之成分理所当然的原因,也是成就这种混合的基础——因其为“善”(),方能成“一”。(《斐勒布》65a)
这番主张的意义何在?“美”不但与“善”相合,而且是“善”最初与最高的体现,但这是否意味着,“善”的力量逃离至“美”的本性,并隐没于其中呢?
显然,柏拉图在此演绎着一出反讽剧,这位哲人试图传达出久萦心中的思考,但他的话却是反语。
“美”与“善”的相合意味着“美”就是尺度与比例,是“一”与“善”的本性。
“善”非但没有隐没在“美”的本性中,相反,“善”因着“美”的本性彰显自身,“美”恰恰是“善”更原初的表达。
如此一来,柏拉图以反讽剧的形式,向那些能理解此说的读者说出了他似乎要隐藏的要点。在对话的末尾,柏拉图的言辞巧妙而有戏剧性:我们无法借单一理念阐明善,而只能通过三个理念把握它,亦即美、比例和真理;这位哲人言说与缄默交替的反讽,令我们惊奇不已,他明确写道:作为“一”的“善”正是混合理所当然的原因;他又一次主张:“一”因其善()之故,而成为混合的基础。[27]
因此,这番反讽的暗示表明了“一”与“尺度”之间不可分割的密切关联。这本已足够,然而,柏拉图还是在篇末进一步阐发了这一点:
那么,愉悦非但不是第一等财富,甚至连第二等也算不上,最高的财富乃是尺度(),是节制与适度。普罗塔库,你不妨将这话告诉所有在场的人,那些不在场的,也要托人传达。(参见《斐勒布》,66a)
基于传统研究范式的框架,波伦茨(Max Pohlenz)写道:
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柏拉图将“尺度”看得极高,认为它是最高的善。但是,柏拉图此处意指的是绝对的现实性,而这位哲人之所以选择这种称呼,是因为它不但涵括了有目的之善,而且包括了美以及和谐与秩序,这绝对的现实性既是上述三者各自具体存在的根本原因,也是使它们正确混合的准则。[28]
最后是我的结论:柏拉图把“善”作为“万物中最高尺度的‘一’”,这个定义不但出现于“未成文学说”中,而且在这位哲人的书稿的字里行间,它也以暗语的方式隐晦表述;非但如此,我接下来将表明,在柏拉图对宇宙与理想城邦所作的论证中,还能寻得大量关于这些暗语的确凿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