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能力技巧和情感关联
家长和教师都想通过此书更深入地了解孤独症谱系人群。那些试图在社交技巧和社会认知方面帮助该群体的人们,应该区分社交技巧和情感能力的不同,前者是行为方式,后者是感受方式。这两者具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往往被人混淆使用,特别是在一些流行的针对孤独症谱系的社交技巧干预计划中。每当谈及社交技能时,二者似乎被混为一谈。这样的理解只会对孤独症谱系群体产生负面影响,也会使社交意识和社交能力的学习变得乱七八糟。
学习社交技巧就和学习如何在游戏中扮演角色一样。我童年所处的年代很重视规矩、礼仪以及在不同的社交场景下适宜的行为。妈妈和保姆反复灌输给我一些社交技巧,如分享、轮流、一起玩耍。保姆带我们到山上去滑雪,她会让我和妹妹们轮流滑雪橇。在更小的年龄,保姆就和我们玩挑圆片的游戏,如果谁犯规想动旋转指针,她会立刻进行纠正。这种欺骗的行为是坚决不允许的,我们会非常明确地按照游戏规则玩耍。
我在和外祖母一起去的主日学校里获得了很多练习社交技能的机会。七八岁时,妈妈就带我去高档餐厅,餐厅非常高档,妈妈也希望我表现良好。这是一次盛宴,可以吃到龙虾或者点自己喜欢的甜品、野莓酱果子露激励我好好表现。妈妈教我一定要懂礼貌,说“请”、“谢谢”。在多次具体场景实践和严苛的矫正下,我学会使用社交规则。一次,我和妹妹私下谈论贝拉阿姨真胖,妈妈立刻说这是不允许的。妈妈很严肃地告诉我们,这是让人非常不能接受的话题。这就是我逐渐学会的规则,学习过程很轻松,不包含任何情感成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社交游戏中表现得越来越好。但是对我来说,就像计算机的运算法则一样,这仅仅是一个游戏,它绝对不会泛化到其他事物上。经过多年的生活磨炼,我也慢慢了解这种存在的方式。例如,我在许多工作项目中遇到过满怀嫉妒心的同事。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学会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社会互动:把这个人带到项目中,给他一个容易做的工作。这种方法确实有效。在社交游戏中,一些部分比其他要难,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领悟到处理的诀窍。
我们再说一说情感能力。它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如何通过情感互动,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内在感受。它是一种内在动机,促使我们发展友情,寻求同类,并通过人际关系、结婚、社区联系在一起。典型的情感关联包括表达喜爱,内在感受、情绪的外部行为表现,对他人观点的思索,这些对孤独症谱系个体来说都是很难理解的。第三章将详细讨论孤独症思维模式,中间会清楚地介绍为什么孤独症群体缺少情感关联。
很多家长问我:“儿子爱我吗?他会为我着想吗?我走后他会想我吗?”说实话,很难告诉他们真实的答案,因为这些孩子可能更想念的是电脑。我的母亲在《口袋里的刺》这本书中谈到了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这并不是孩子如何看待家长的问题,在很多案例中,更倾向于生物学的解释,而不是情感关联。我的大脑扫描显示,大脑额叶皮层和杏仁核之间的情感回路并没有接通,这些回路正是影响我情感的部分,影响我感受爱的能力。我也能体会到爱,但是并不是通过普通群体的那种方式。这难道就意味着我感受到的爱比他们的更廉价吗?
脑科学研究有很多关于情感和脑电路之间关联的有趣发现。情感比我们想象的更具有生理基础。今年神经生理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研究[11],该研究针对初浴爱河和热恋的17名年轻男女进行了大脑研究。这个由多学科研究人员构建的小组研究验证了两个假设:恋爱早期,强烈的爱情感受与皮层下高浓度多巴胺相关;感受爱情的大脑系统与获取回报的动机相关。
利用功能性MRI扫描技术,研究者发现了与爱相关的神经生理学系统,他们假设浪漫爱情与其说产生于情感和性冲动,还不如说受大脑动机、奖励、行为驱动回路的影响更大。一个研究者指出:“通过这个结果可以发现,浪漫爱情更有可能是一种动机和目标驱动的状态,诱导出一些特殊的情感组合,例如过度兴奋或焦虑。”研究者认为该研究发现同样适用于孤独症人群。
“一些孤独症个体无法理解或感受任何类型的亲密情感或爱情。我推测孤独症个体的中脑及基本神经中枢奖赏系统[12]存在异常发展,另外,孤独症的症状还包括重复性思维和行为,这也验证了孤独症个体基底神经节(basal ganglia)的某些特质。”
我是孤独症群体中的一员,我绝对不会对一个电影明星痴迷。高中时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披头士在苏利文秀[13]出现时,其他女孩会兴奋地尖叫。甚至到了今天,浪漫爱情依然不是我生活。但是你知道吗,这没什么不好。
通过二三十年的大量观察,我发现存在两种不同类型的孤独症谱系个体,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其他个体,这种差异可能来源于不同的大脑运作方式。实际上,这更像是一个社交连续体。在连续体的一端是那些特别聪明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孩子,他们没有太多的感官问题和神经焦虑问题。教授这些孩子社会技能并不难,他们也能在社交游戏中习得技巧。但是大多数阿斯伯格综合征孩子在情感上不敏感。我了解到,麻省理工学院吸纳和培养了很多高科技、工程学类型的学生。然而这所学校在教学的同时会为学生提供社交技能课程,这是不是很有趣呢?你知道在这所学校应当会有很多阿斯伯格综合征学生。不过我的结论是不仅阿斯伯格综合征学生需要学习社交技能,非孤独症技术类的学生同样需要。有趣的是,孤独症和工程师之间确实存在微妙的关系。西蒙·巴伦·科恩的研究发现,具有孤独症家族史的家庭中工程师的数量是对照组数量的2.5倍。可以这样理解:社交型个体对构建桥梁或设计发电站的兴趣点更低。
今天不像过去那样把礼貌和礼仪教育放在头等地位。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孤独症谱系儿童要面对更多的困难。一些非常聪明的高智商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因为成绩优异,他们的需要往往被忽视。没人会认识到这些儿童在理解社会互动关系时需要支持和帮助。人们只是觉得这些儿童非常奇怪,外界世界无法接近,并认为这些儿童需要的就是更加努力。所以,除了学业上的进步,这些儿童得不到通往成功的必要帮助。虽然这些绝顶聪明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确实是谱系中高智商的孤独症,但是,他们也有高水平的感官问题,更多焦虑,更多的生理问题。现在很多阿斯伯格综合征成人都因为小时候没有解决感官问题而无法融入社会。电话铃声,他人无休止的谈话,传真的声音,办公桌上人们吃午餐咖啡、点心的味道,这些感觉刺激一股脑涌来,超过个体的承受能力,使得个体无法在工作环境中完成工作。
谱系另一端是低功能、无语言的儿童。据我观察,很多此类儿童更具情感性,但是他们会被杂乱的感觉刺激所干扰。小时候,当我很累或者环境刺激超负荷时,往往就会出现不良行为。这类儿童也是如此。他们的感官问题还是挺严重的。他们的语言发展差有多方面原因:可能他们听到的都是杂乱无章的声音,或者无法整合所听到的声音,或者语言回路是断裂的。但他们的大脑中可能有更多的情感回路,可以更多地利用眼神互动、拥抱或其他强烈的情感体验。好的干预项目能够很好地帮助这些孩子处理感觉敏感度,比如应用行为分析(Applied Behavior Analysis, ABA)以及部分增强情感能力的地板时光(Floor Time)等方法。家长和教师可以协助儿童互相喜爱、拥抱,理解情感规则,扩展关系中的情感联系。
通过观察以及与大量家长的谈话,我将孤独症分为上述两种类型。以唐娜·威廉姆斯(Donna Williams)为例,她是《有些人,有些地方》(Somebody Somewhere)和《无人无处》(Nobody Nowhere)的作者[14]。唐娜处于孤独症谱系中的中间位置,具有非常严重的感官问题,情况比我还要糟糕,但是她具有更强的情感,所以她善于社交。如果移到谱系的一端,个体的感觉问题和信息扭曲会更加严重,但是情感关联会更趋于正常。在另一端的个体则具有高智商,但是情感关联很差,甚至没有。
社交技能和情感关联非常重要,但个体在这两方面的发展不是自然同步的,家长和教师也要区分社交技能和情感关联之间的不同,尽早对孤独症个体进行干预。为孩子提供大量社会交往的机会——不论自然还是人为的,帮助孩子融入到各种社交情境中。刚开始,社会互动可能仅仅局限于分享爱好,但也值得鼓励,因为这为孩子提供了社交热情和学习技能的外部动机。当处于同龄和成人积极的、支持性的环境中时,孩子越是能够体验分享的快乐,便越能获取继续互动的内在动机。这样的环境为个体感受情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教育活动开始后,家长和教师有时会专注于把孩子投放在社会情境之中,反而低估或忘记感官问题对孩子学习社交技能、发展社会意识的影响。如果同时出现感官问题和社会交往问题,那就很难开展社交性学习。这并不是因为感官问题限制孩子参与和学习的能力,而是因为感官的严重焦虑完全填充了孩子的意识领域,其他事情免谈。举例来说,20世纪50年代的餐馆大多比现在的安静,这是一个可以容忍的环境,我也能够专注于社交技能学习和行为表现。假设我是在现代社会中长大的,我可能会因为感官问题的影响而很难专注于学习社交技能。这就是为什么在教授社会技能之前,首先要从感觉刺激方面进行环境评估的原因。不幸的是,在大多数涉及孤独症儿童的情境中,社交—感觉刺激之间的联系仍然被忽视了,家长和教师抓耳挠腮,不明白为什么孩子学不会基本的社交技能,甚至都不愿尝试。如果把一个孩子放在一个会对他造成伤害的环境中,你们还期待会有什么成绩吗?荧光灯就像闪烁的迪斯科舞厅,声音就像牙医在扎你的神经。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能学习吗?
有时候,家长对孩子在互动中的社交感觉缺乏了解,容易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孩子,这同儿童本身的社会感缺失一样,妨碍着儿童发展社交技能。我们每个人都会把个人观念、想法和兴趣添加到互动之中,对于“生活中什么是重要的”这类问题,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定义,我们的想法就像一个过滤器,通过这个过滤器来看待这个世界。那些引领孤独症个体生活的人会通过一个情感关联过滤器,把他们认为重要的观念转达给这些儿童和成人,试图引导他们的生活,虽然这些观念并不被所有人认可。有些普通人很难从理性的、不受情感干扰的角度看待孤独症谱系孩子,更难接受孤独症的某些特征,特别是大脑生理结构,是无法改变的。对他们来说,承认孩子可能永远都无法发展出普通人那样的情感关系,感觉比承认那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更像是一种失败。
最近一位老师谈起无法深入了解一个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的挫败经历,并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好像和我没有情感关系。”我给她的回答是他可能没有这种情感,甚至一辈子都可能发展不出来。如果这位老师试图通过单纯情感关系的方式联系这个学生,相信她永远都无法触及他的内心。我建议这位教师可以通过学生在科学、数学或历史方面的兴趣慢慢接近他。另外,我还建议她思考一下,她在这个孩子身上想获取的成功是什么:是自己喜欢呢?还是学生完成了教师的学业目标?
也有其他家长跟我说:“我觉得孩子事实上并不爱我。”这些家长都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他们的孩子擅长某个领域,或者学业成绩优异,在正确的引导下能够获得精彩的人生。但是,这些家长却把注意力放在发展与孩子的情感关系上,在努力和失败之间恶性循环。我认为这些聪明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缺少父母要求的那种社会联系能力。只有父母愿意看到孩子原本的样子,并进行培养,孩子才会成功。
我就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反复强调某些很有必要的观点。总的来说,幸福的阿斯伯格综合征个体对某一个方面保持浓厚的兴趣,并有一份与之相关的满意的工作。我觉得,一些家长很难理解自己的孤独症谱系孩子会从工作或爱好中,而不是从情感关系里获取更大的幸福,婚姻关系或家庭都不会在孤独症儿童内心占据重要的位置。不管怎样,这也是一种幸福的人生。
从21世纪开始,人们越来越重视社会技能的学习,忽视才能的发展。我在威斯康星州的一次主要由教师参加的会议中提到,他们的书桌上有大量关于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图书,但是没有一本是关于如何帮助学生度过高中时光,并迈入大学、走入工作岗位的。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完全是关于职业和才能的[15],这些他们都是可以借鉴的。我知道他们也会觉得工作很重要,毕竟,人人都要工作,但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要为孤独症谱系儿童做一些职前准备和职前训练。如果他们走出学校开始自己的生活,这些训练应该包含在小学、初中、高中的教育系统之中。如果等到十三四岁再教学生基本的社交技能,就已经很晚了;此时应该是教育者寻找学生的兴趣、教授高级技能的时候,如团队合作、谈判技能、多任务、优先决断、赶期限等。他们对孩子的人生规划目标好像停留在18或21岁,忽视了帮助学生获取通往成功之路的自尊、动机、批判性思考的重要性。这些特质就是十条社交潜规则的一部分,影响着学生的生活。
当你不做考虑时,学校管理者、咨询顾问、大多数教师(甚至一些数学和科学老师)都会从情感关系角度入手。他们是社交组的成员,在岔路口向右拐了,然而,往往是由这些人决定孤独症谱系个体接受的教育和训练内容。其实孤独症人士需要一个完全不同的教学模式学习并筹划未来生活。有多少咨询顾问在专业发展训练中考虑过《华尔街日报》或《福布斯》这样的商业杂志或报纸,以便认识商业世界以满足学生的咨询需要?《今日心理学》[16]可能更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阅读清单上了。
这部分来自于美国的文化和社会结构。我敢肯定,中国和日本更重视高智商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的职业技能,以及帮助他们在专业上获得成功,而不是更重视培养人际关系中的情感联系,因为这些地区比美国更重视技术性技能的培养。我注意到那些社交型的家长更难理解自己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孩子,而工程师或电脑程序员妈妈更能与孩子相处融洽,这可能是因为这类妈妈的思维模式和她们的孩子更接近吧。这类妈妈更理性,很自然地知道如何与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很好地相处。
我认为不论是否有孤独症,所有儿童和成人都应该学习社交技能,并好好应用。这些技能是我们互动的基本策略,生活中的每个环节,从家里到学校,再到娱乐或社区建设都会用到。下面你将阅读十条潜规则,其中就包含了很多社交技能。有了这些技能,我们就可以突破人际交往中关键的第一印象,走入社会大群体之中。没有这些技能,儿童和成人就会立刻、反复地被社会隔离,紧接着,为了重新获取接纳而产生的战争便会接踵而来。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永远都追不上同龄人的社交步伐,战争也永远不会结束。
在儿童社会性的发展中,情感关系的发展也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但是我们无法设定终极目标,也无法忽视儿童情感关系发展的能力。我们一定要从早期便开始教给孩子社交技能,协助他们发展情感能力,但是也要认识到一些儿童的社交能力是有限的,他们不一定能达到我们期望的高度,我们必须接受这点。
妈妈为我的未来生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她并没有强迫我成为一个社会人,没有坚持让我与同龄人在湖边漫步,或参加女生们的睡衣派对。她的注意力放在更值得做的事情上——发掘我的才能使我能顺利毕业,进入大学,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独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