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为文人
说到文人,人们惯于眼前浮现陶潜麻衣布衫采菊东篱,苏轼峨冠长髯泛舟赤壁(图1-1)。再不就是定格文人画,几根疏线聊写胸臆,实则大谬也。更有把无病呻吟的小诗奉为文人之作,甚至把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赵秀才也放进了没落文人的队伍,这样便可以在后面缀一连串词儿:文人相轻,迂腐,酸文人。
■ 图1-1 陶潜与苏轼
当代有位作家曾经以戏说的口吻谈:“‘中国文人’是什么意思,慎为文人。‘中国文人’是一个什么概念?真是一言难尽,十言难尽,百言难尽。你可以投给它最高的崇敬、最多的怜惜,也可以投给它最大的鄙视、最深的忿恨。”中国文人有过辉煌的典范,辉煌得绝不逊色于其他文明故地的同行。中国文人的“原型”是孔子、老子、庄子;中国文人在精神品德上的高峰是屈原和司马迁;中国文人在人格独立上的“绝唱”是魏晋名士。唐代以后,情况开始复杂。产生了空前绝后的大诗人李白、杜甫,但他们在人格独立上都已不及他们的前辈。中国现代文人中最优秀的群落,往往也很难摆脱一个毛病,那就是把自己的大多数行为当作圈子内互为观众的表演,很少在乎圈子外的一切。
漫长封建社会体制,的确造成了中国文化人一系列的集体负面人格。觊觎官场、敢于忍耐、奇妒狂嫉、虚诈矫情……于是乎社会的误解使得迂腐、相轻、卑祛几乎成了文人的代名词。这也是很多中国文人的心理流行病。
有一位当代评论家对“文人”做了如下定义:“并非写文章的人都算文人。文人,是指人文方面的、有着创造性的、富含思想的文章写作者。严肃地从事哲学、文学、艺术以及一些具有人文情怀的社会科学的人,就是文人,或者说,文人是追求独立人格与独立价值,更多地描述、研究社会和人性的人。”(张修林《谈文人》)笔者表示对这样“狭义”的观点很有同感,而且还要引申其义。
人类文化是各阶层的人们共同构筑的。文人的真正价值在于他可以避开个人得失、政体集团的狭隘利益,从科学与正能量的角度进行文化探索,而创造出有利于人类文化进化的篇章,就如维克多·雨果说的“人类应该有的面貌”。
文人不是泛指读书人,不是指光有文化的人,也不仅是指有学问的文化人,更应该是指追求社会真理、艺术真谛的文化人——古称君子。真正的文人应该是以出世之态,写入世之作。胸中有人、有人类社会、有人文精神的人。
曾经有人因为封建思维,把文人定位为社会“政体”周围的意识形态关注者,而把科学家、工程师、设计师、技术精英边缘化,致使中国封建社会后期自然科学严重落后,人文科学系统也就无法配套。桑弘羊写《盐铁论》,沈括写《梦溪笔谈》,宋应星写《天工开物》,徐霞客写《徐霞客游记》,都应该是文人之举。而阿炳(图1-2)以一己之力,将《二泉映月》的仙风道乐推向世界乐坛之巅,难道不能说是文豪之功吗?甚至可以说,朱元璋改宋代抹茶饮为明代散茶饮,不也是“舌尖文化”返璞归真的一大改革吗?在这里,洪武不是上演了从放牛娃到大明江山“壹号文人”的华丽转身吗?所以真正的文人概念是涵盖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以及交叉学科的各位“君子”。
■ 图1-2 阿炳(华彦钧)
文人的历史价值
文人是把握时代脉搏的高手,没有韩愈、柳宗元倡导先秦散文,六朝的“骈体文”将以慵懒之态,长期成为文坛痼疾;没有欧阳修从落榜卷堆里找出苏轼的雄文,二宋的文艺界就没有一代“大江东去”的高瞻雄风;同样,没有王世襄(图1-3)睡在大衣柜中,坚持写《明式家具研究》,今日世界对明式家具的热度就不可能如此升温,明式家具这朵奇葩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亮丽,成为华夏传统审美观的重要范本。
■ 图1-3 王世襄
文人是善于将自己知道的文化知识融会贯通,整合成新学问的人。如清初李渔写《闲情偶寄》,把一般人眼中的生活琐事一一科学叙述总结,写“暖椅”,写“温砚”(空调篇),写器物、家具尺度形制(工业设计篇),甚至写仆人该如何扫地(环保篇)……这样的文化整理之事,难道不是文人该做的吗?
中国的家具发展事业,之所以经历了漫长的孕育而取得意想不到的成就,就是因为华夏文人没有走西方纯实用主义的路,在看似形而下的造物过程中,坚持了形而上的伦理观念,既考虑了社会阶层的结构伦理,又考虑了中华美学的独特观念,才使明式家具的设计理念超脱于同时期的西方封建社会审美观,其中所包含的“人文主义”精神倾向,就是历代圣贤名匠对生活艺术的深层诠释。如坚持将方块象形汉字的信息化思维扩散,尊草木崇自然的返璞归真的意识深化,强调静态达观、天人合一的中华宇宙观,倡导华夏相对舒适感的实践体验等,一切的“中国智慧”都在冥冥之中发挥着超越那个时代的精神作用,才使得今天明式家具能屹立于国际设计大课堂,成为不朽的东方典范,所以文人的作用绝不能小觑。
因此,广义上的文人应该是:能以脑力劳动的点子,为人类文化发展做出贡献的人们。
文人是一批默默为民族文化奉献的人,在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重大贡献时,他们只是诸多亚文化的一点泡沫,但当社会认识到这种冒泡的真正价值时,他们就是民族文化不可复制的经典。
文人也是为一方水土文化发展做出贡献的人,无论身居庙堂之高,还是身处市井之底,都能乐意肩负复兴民族文化的重任,每一个能参与创造文化而实践的人,都应该找到自己应有的那份自信——我是文人。
如果我们穿越时空,到明代的历史长河中畅游一番,会有怎样的感悟呢(附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