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年一二 （六）
“去丫的，领头说把它丢回寝洞去。”
……
至晚。
大家都变得安静起来，从草栏依序走出，走上小道，踏过虽半日已显深暗色痕迹的草径，到每人领过粗团进入石洞后，依旧静默的，不由得向着同一处寻看去。
“李四？”张三靠近，看着依靠墙角的人儿。
“李四？”唤道。
“在的。”见他双手撑起，又向后直挺微靠动着，回道。
张三说了声，‘张嘴。’
李四慢抬眼看向张三，嘴角微扬。张三将粗团掰下一角，揉捏着，道：“别笑了，张嘴。”
慢缓将那揉软了的，放入李四口中。
……
再第二口。
……
“～多，多，谢了。”
……
临近同住的二三人，也走近前来，将自己的粗团掰下一角，放在李四身前。李四看着眼前的人，不觉已湿了眼眶，张三也在旁看着大家。
这时两排牢门已上锁，有一人一边把着木栏，一边侧身子蹬腿的，像是在过道处扒拉着什么，不一会儿，那人走到李四身前，蹲下身，放下三个金粒。
昨晚的那两个金粒是依然散落在那栅栏前，从昨晚，至今早，到日落归返。
那人半蹲下看向李四，指道：“这两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
“算我一个，白大圆，流沟村人。”
李四回看向他，点头应了应。
……
再一会儿，一人近前放下枚金粒儿道：“算我一个。”
……
又过了会儿，两人看着身前的十五六枚的金粒儿，对着来的人点头回应，看着近来几人的容貌或听着隔栏的声音，以及说着的他们自己的名字。
“哎，我？”这时对面一个声音朝着出声道。
“又递金粒儿？”同木栅处一人道。
“不，不是。”
“我是弄草那儿的草栏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是能做啥的，我就在那儿干一个地儿的事。”
李四望向那处。
“我下午一点点留的，不知道能不能治你的伤。”说着，向这边最近一人递了过来。
“你应该是识字的，你看看。”对李四道。
众人不自禁的打个冷颤，这要被发现，可是一顿有来无回的狠打。
“胆大啊，兄弟。”一声音道。
张三接过来那一小撮的东西，用布条缠包的小小的，在李四身前展开，抬手轻扬，闻着，张三也轻闻了下。
摇晃了下脑袋，道：“谢，谢，大哥了。”
那人看着李四的应答，听着这话，直叹息着。“我敬佩你这样的人儿，你要活下去。”说罢，向前伸手，递出一金粒。
“算我一个。林风，北山河林村人。”
这话稍歇，又一阵静默。
“……我，这儿？”一声音发出。
众人寻声音找去。
“我也是，偷留了叶沫。”
“也有。”又一个声音道。
“俺，也。”一声道。
“还……”又一声道。
最后，共有七八人，先后低声应道。
也就是在这天下午，那处做草理的草栏所在，有着近十人，不约而同的在做着同一件事，一点点谨慎的从自己的工序中偷偷留下分毫，还冒着随时可能被发现，而难免一顿痛打的结果。
而他们做这些的初衷，只是那个满口胡话的小子。
李四看着那几人，看着大家，撑着墙壁，慢慢起身。
向众人作揖，“谢，谢大家。”李四口齿有些受挫，下颌用不上力，声音含在嘴里。
“我们会平……”话语未完，紧锁的木门处传来响动。
嘁～呀～
门开了。
前后相依，进来五人，都是男性，体态面容看得不清，但不是平时的看管。见着左右两人执灯在前。
此时，灯火映向地面，两灯火中间那人，衣着在光亮中半显，其面貌的上半身依旧处于昏暗中，看的不大清。
“午时，是何人？”
众人静滞的看着进来人，无论上一刻还在做什么，他们现在对此时的状况实一无所知，生怕不经意的晃动或出声，而面临不确定的后果。
静止的，静默的，只是看向那处，那两团灯火。
“嘿！”一声短喝，“你们，听没听，谁？”执灯人后方一声道。
看不清的人，众人未有言声。
“是，在这儿。”李四含声道。
“哦？近些来。”随旁道，“去把那门打开。”
张三拉住李四，便要向外走去。李四看出张三动作急直又道：“我。”声音出来些。
张三听着这声，还未迈出第二步，李四紧把住张三肩头，自己向前迈出一大步，从人堆走出，依旧是昏暗中一阵不起眼的窸窣。在张三耳旁道，“我先。”
“李四！”张三回声看着李四向外走去。
是敬佩，担忧，不忍，还是什么，张三此时心情很杂。他也看到了李四流露的视死如归的神情，是或许吧，仿佛吧，他又有为李四意气用事，有不值的感觉。
“我。”李四朗声道。
“咳～”
佝偻的身子，扶着木栅向那出口处走去。半弯的身影一步一立，在慢慢走进灯火下，李四的身影越来越刚直，那拖曳的影子，也随一步步愈渐高大伟岸，直到占满了整个窄道。
那少年人的身影，至多年后，仍旧留在众人的记忆里。至往后每一处昏暗中，总会闪过出这个画面。
在距那人还有五步远近时，一人抬手示意李四止步。
看着眼前的李四，那人道：“有趣！”
“有个考问，说，一个碗，但碗里的水却是黑的，如何将它变成清水？”
“也给他们说说，”随手指向身旁人。
李四看向前方那人，心想，“这就是他了，这儿一切。”
“你的回答？”那人依旧是和刚刚自语‘有趣’同样的语调，看向李四道。
……
“回答了能如何？”张三听清了传话的问题，开口朝这边问道。
他看着那处，那五人，光亮少许下，辨得一举一动如同常人，也未有异样波动。
“目前看，应该无大碍。”心头同样默想着，那人的问题：“如何，变成清水？”
“这，他在考究什么？”李四不禁讶异。
……
“水倒掉，然后倒进清水。”忽一人开口道。
“不倒也行，清水倒的足够多，黑水也会成清。”另一声道。
“倒多少，也是混，怎么能清的了呢。”
“你……”
“什么水，什么碗……”
“烂碗摔了，重新取碗盛水……”
……
那人抬头朝看回答的声音所在，黑暗中，只看到那处小窗洞透进的淡淡光。
淡淡欣慰笑意犹生，后遂道。
“有形的边界可以打破，那无形的边界要如何打破，这水可清否？”
……一阵沉默，那人回神看向眼前的李四。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