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半楼城烟走寒,冬末东台犬狼嚎。东台的二月,草木萧条来地冻天寒,战场上遍地狼烟又白骨横野。前日,军情走急,东台的前线带来的消息只是简单的“事急,速救”四字而已,而昨日,东台大界沦陷,下一个便是燕岭城。
燕岭百姓看着西北燃燃而升的白烟,烧了近半月,心里惴惴不安。胡马势如破竹,从去年秋日乘龙虎之势连破两大境,现今东台又失陷,当朝却只顾筑台享乐、沉迷声色,眼下形势明朗,只怕又一境难守矣。
他们倒不担心这天朝的土地失得,只是愁胡马压境之时,便是屠城之日,到时,家无家,人无人。所以,没有一个人明说,但大家心里都心如明镜,方圆百里的燕岭城,是他们誓死护守的家园,敌来,兵阻之;敌越,共死之。
所以,当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来到了这座城时,全城燃起了高度的警惕。更为凑巧的是,这个女子一到来的第二日,两位守城之人便毒发而亡,全城也便找到了理由将她捆束于荒野。
冬日的风呼呼卷地肆掠,打在人脸上带着随地而起的冰屑残渣。
“胡奸!说,你昨晚是如何毒杀了守城卫?你们胡贼又有什么计策?”
练凉州被捆在干薪上动弹不得,抬眼望去,盈满视线的是拿着火把的数不清的人,一个个拿出了凶神恶煞的面孔。
满眼,明亮不是因为白雪与光线的映照,而是火把的焚烧。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想伸舌头舔舔皲裂的嘴唇,却发现才微张口便吞进了满嘴冰渣残风,堵得本就辛辣的喉咙更加难受。西北大漠本就干燥,到了冬日只会更甚,而她将近三四个时辰没有沾到一滴水。
刚开始,她还能对城民的话一句一句反应激烈地否认,可城民压根没有听进她的任何申辩,只自顾自地发泄不满,一句一字骂着“胡人狗杂”“妄想狡辩”的诸类话语。后来,她反抗得喉口干涩,又见城民毫无放还之意,干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说!你混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见练凉州低着头,奄奄一息,为首的那人——城太守,示意身旁的人上前。练凉州的脸没多久就被一粗粝厚实的大手掐住,掐住之处凹陷了下去,并慢慢地透出了血流不畅白来。一股狠劲迫使她抬起头与城民对视。
“说!谁派你来的?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甚?”掐着的那个大汉边喊边更加用力地掐着练凉州的脸左右摇晃,练凉州的脑袋随着摇摆起来,她的整个头昏昏涨涨,像装满了水,轰沸了起来,在寒冷的天里似乎发起了热。
她依旧吐不出一个字,只是胃里上下翻滚,有什么东西像马上要喷薄而出,此外便是眼角猩红得骇人。
这个场景她永远都记得,那些人也是这样对着阿娘,阿娘的声音哭到嘶哑,恳求到绝望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一厘良心。而当时的她,躲在低矮而茂密的灌木后面,咬着牙看着阿娘被冲天的大火烧得连白骨都不剩。
那时是多风的秋末,没有现在冷。
“嘴硬?”
“罢了,跟胡奸有什么好谈的!烧了罢!”
“烧了!”“烧了!”“烧了!”
大汉把手使劲一放,顺带着甩了一下练凉州的脸,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才摇摆着膀子走回去。
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意从练凉州胸口涌上来,并一直到达口部,温热的液体一接触到外界马上冰凉了下来,冰着她的下巴与脖颈,她瑟缩了一下,倒是不清楚是因为这冰,还是快要把她的耳膜震破的“烧了”。
胡人不把他们当人看,他们自然也不会让任何一个胡人祸孽过得如意。
“尔等为何在此聚众?”
听到了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方才转身过去,只见不远处铁甲金盾,军师长迤,威仪震慑,为首一人坐于马上,魁梧傲岸,容光焕发,脸若虎,眉横川,穿着铠甲擎着刀,剑眸凌视前方,带着将者风范。
他就是铁将军——关都镇,一剑寒封啸九州,百战无败令敌愁,亲手打造的关家军更是浪滚滔天、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
他此番特奉上召,从东北急遣而来,据胡马,助西北。
“禀将军,这荒戎胡女毒害了两个守城人。依燕岭刑,当焚!此刻,正在行刑。”城太守从马上之人的着装揣摩了一瞬,方才施礼而答。
关都镇的黑眸转向被捆在树干上像死却还有一息尚存的练凉州,似在考量以她的身板是否能做到“毒害两人”的结果,他的眸深沉,盯着练凉州低着的头,一会儿、两会儿、三会儿……
“一女子毒害两个守城大汉?”尔后,他玩味着刚刚城太守说的内容,像开玩笑的话,说出来却威严具存,压得人不敢吱嘘一声,“可有证据?”
“这……”莫非,她身上的胡服不是最大的证据?即使不是,在这个节眼上,她穿着胡服就已经是犯了死刑。
但,一时,无人答话。
关都镇示意身边之人前去解下练凉州。将士解下练凉州时,她已经冷饿得神志不清,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练凉州被带回了军营。
整个燕岭都在传,也都在不满,行军打仗第一次见带着女子随同,而这个女子还极为可能是胡人。可,整个燕岭在不满的同时也迎来了希望。来了铁将军,救城退胡,有望了。
城民信铁将军,所以那日才能让他如此简单地带走了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
女人而已,进了军营那个虎狼之地,日子大抵也不比捆树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