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湖客
月明星稀。
金陵城郊、紫金山下的小院中，一老一少两个剑客持剑搏杀。
沐浴着月色的两个人形，和投射在地上的两个影子，忽而分离，忽而聚合，而每当影子纠缠在一起时，便能听见一阵令人心悸的金铁撞击声。
“前辈看剑！”徐广陵一声断喝，长剑前递。
前世的长白山下，同样的一招「明夷南狩」，曾经潇洒刺穿女真第一高手兀颜瀚的咽喉，从此以后，女真蛮夷再不敢以武道轻视中原宗师！
老剑客叫了声好，轻飘飘闪过本应避无可避的剑刺，反手便是一剑，毫不留情地回斩而来！
二十年前，同样的一招「鸣鹤在阴」，曾经将名满天下的武当剑神斩落山谷，尚还年轻的灰衣剑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刺杀目标后便从万千武当弟子的包围中金蝉脱壳，只留下「醉酒剑仙刺武当」的江湖美传！
徐广陵紧咬牙关，身形一矮，于是老剑客的凌厉斩击从背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一老一少，两个剑客，同时心惊！
剑客老张，惊的是自诩杀尽天下无敌手的他，居然会在晚年遇见一个如此棘手的年轻剑客！老张扪心自问，白衣公子的体魄其实远非强健，看上去不像是自小练武之人，可他那种纯熟无比的战斗经验，却分明只能从无数生死杀戮间凝练得来！
更何况，年轻公子眼中剑上，满溢着誓死必杀之意的悍然气势，又岂是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所能具有？
老剑客甚至有一种感觉，这年轻躯体里，简直像是寄宿着一个身经百战的杀人狂魔！
昔日探花郎徐广陵，惊的则是这金陵城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位臻于化境的落魄剑仙！别看老剑客衣衫褴褛、浑身酒气，可一招一式却于端正雄浑中带着锋锐之气，显然是师出名门、此后又在江湖历练中别有心得！徐广陵带兵征战沙场三十年，从不以武功闻名，但其实也曾暗中斩杀中原女真宗师无数，屈指算来，眼前的老剑客，功力居然能在生平敌手中排位前五！
徐广陵好悔、好恨！
悔的是，若是前世早知道金陵藏有这等人物、若是将其招入徐家军做个军武教头，或许那场杀机四伏的蟠龙江血战，脆弱的胜负天平就能倒向大汉一侧！
恨的是，若非重生后只有短短五个月的时间磨炼体魄，徐广陵凭借着前世的搏杀经验，本该早早取得胜势；可惜十八岁探花郎徐广陵的文弱身体，终究无法应付如此长时间的血战！
“老前辈！”徐广陵感受着背上痛楚，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你非杀我不可？”
“小娃娃！”剑客老张同样厉声怒吼，眼神疯狂，“老子说要杀你，就要杀你！”
徐广陵暗骂一声日你娘，长剑一收，正在老剑客以为他要继续进招时，风度翩翩的白衣佳公子，身形一转，毫无形象地撒腿就跑！
不跑不行啊！
只是短短十几招，徐广陵就感到，自己的浑身体力已经接近透支！
十八岁的徐广陵，可以凭借前世的剑招和经验勉力支撑，但短短五个月的紧急训练，毕竟无法真正锤炼出一个强健体魄，更无法支持高手间的生死搏杀！
眼看着白衣公子逃之夭夭，身形消失在小院门外，老剑客足足愣了半晌，才骂道：
“臭小子你丫别跑！”
然后发足追去。
然后……
扑通倒地！
——就在老剑客踏出门槛的那个刹那，一刃青锋便从视野盲区诡异刺来，饶是老剑客反应极快，迅速闪避，但仍被那柄只杀过区区一人的「鸿鹄血」，直直刺中胸膛！
论起纯粹武力，徐广陵远逊剑客老张；
可论起对周围地势的熟悉，又有谁能胜过东道主徐广陵？
昔年的女真第一高手兀颜瀚，曾在女真可汗帐前评点，天下武者十位宗师，功力都在伯仲之间，可其中练武如用兵般奇诡莫测者，唯有那幽州道大督军徐广陵一人！
因天时、循地利，料敌不备、使诈设伏，兵道武道，本来相通！
利用视野盲区暗算伤敌的徐广陵，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愕然看见右胸中剑的老剑客从地上爬起身子，竟然丝毫不顾胸口伤势，手臂一挥，宝剑「桂花枝」，悍然砍来！
“噗嗤”一声，老剑客凝聚毕生功力的一剑，猛然砍中徐广陵肩头，鲜血四射！
“啊——”徐广陵眼露血色，再无保留，左手按住老剑客剑脊，右手长剑再度悍然前刺，直接瞄准了老剑客咽喉部位！
生死关头，杀机毕露！
就在「鸿鹄血」即将刺透老剑客脖颈前的一个刹那，老剑客怒吼着伸出枯瘦手掌，竟是硬生生用一只肉掌、攥住了精钢剑刃！徐广陵眼神凶厉，手腕一转，锋利剑刃顿时将老剑客手掌绞出一片血肉模糊，露出皑皑指骨！
但老剑客，要的就是这刹那的喘息之机！
就在徐广陵剑招受阻的同时，老剑客已经从徐广陵肩头拔出剑刃，然后直直砍向徐广陵头顶！
经验丰富的老剑客，便是要以一只肉掌的代价，换你徐广陵头分两瓣！
壮士断腕，意在必杀！
看着头顶那毅然劈落的一道寒芒，徐广陵大喝一声，松开手中长剑，身形疾退！
锋锐难当的「桂花枝」，切断了徐广陵额前一缕黑发，连带着在徐广陵脸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但这本来势在取敌性命的一剑，终究没能剖开徐广陵的头颅胸膛！
“小子，老子教你一句，来世记好了。”剑客老张狰狞笑道，松开血肉模糊的左手，将徐广陵的「鸿鹄血」扔在地上，“对于一个剑客，最打紧的事情，就是别松开自己的佩剑！”
徐广陵站在原地，双手空空，眼神平静。
剑客老张抖了抖手中「桂花枝」，猖狂大笑。
——虽然徐广陵堪堪躲过了自己这一招当头劈砍，但也付出了失去武器的代价！众所周知，用剑者贵在专一，一旦失去手中长剑，空手的剑道高手甚至比起寻常武夫还要不如！
手握长剑的老剑客，缓步逼近手无寸铁的徐广陵。
眼神得意洋洋。
“老前辈，是谁跟您说，”徐广陵突然摇头道，“我是一个剑客的？”
剑客老张愣在原地。
只见面前的白衣公子，只是伸手从胸前一抹，老剑客的眼前，就多出了一个铸铁的圆柱形器物，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幽深黑洞。
徐广陵露出冷笑。
前世的女真宗师兀颜瀚，之所以说徐广陵练武如用兵，不只是在夸他奇谋百出，其实也是在暗暗嘲讽，这位大督军是十大宗师里唯一一个毫无武林高手自觉、酷爱在比武中用火器偷袭对手的臭流氓！
鼻端若有若无的火药气味，让老剑客瞳孔骤然一缩。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