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泪潭

“真奇怪啊，太奇怪啦！”爱丽丝喊起来，她惊讶得一时简直连话也说不上来了，“现在我又放大了，就像最大的望远镜里看到的人一样啦！再见吧，我的双脚！”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两只脚离得那么远，几乎看不见了。“哦，我可怜的小脚丫，现在谁能给你们穿袜子穿鞋呢？我可帮不上你们的忙了！我离你们太远太远，实在没法照顾你们，以后你们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啦。不过，我必须好好对待它们，”爱丽丝想道，“要不，它们就不带我上我想去的地方啦！好吧，每年圣诞节，我都要送它们一双新靴子。”

接着，她继续琢磨着送靴子的细节。“我要把靴子寄给它们，”她想道，“多滑稽的事情，给自己的脚寄礼物！包裹上的地址看上去才古怪呢：‘壁炉前，炉边地毯上，爱丽丝的右脚收。爱丽丝寄。’啊，天哪，我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呀！”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脑袋撞在大厅的天花板上了。她这个时候身高已经超过九尺[1]了。她马上抓起那把小小的金钥匙，匆忙朝通向花园的那扇门跑去。

可怜的爱丽丝！她现在最多只能侧身躺在地板上，用一只眼睛透过那扇门朝花园望望，要想钻过去可根本没指望了。她坐下来，再次开始哭泣。

“你不觉得丢人吗？”爱丽丝自言自语道，“像你这么大的姑娘，还哭鼻子。我要你马上停下来！”可她还是照样哭个不停，眼泪汩汩地流啊流，落在她的身子周围，积成一个水潭，把半个大厅都积了足有四寸深的水。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连忙揩干泪水，看看是谁来了。原来是那只白兔回来了，它这回穿着十分考究，一只手拿着一双小山羊皮手套，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大扇子。它急匆匆地跑来，嘴里还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噢！公爵夫人，公爵夫人！我让她久等了，她准会冲我大发雷霆的！”爱丽丝这时候正在绝望中，见了什么人都想要人家帮忙的，所以，等那白兔走近的时候，她压低声音，用胆怯的腔调开口说：“劳您的驾，先生……”兔子着实吓了一大跳，它把小山羊皮手套和扇子一扔，拼命逃到黑暗中去了。

爱丽丝捡起扇子和手套，因为大厅里非常热，她一边扇动扇子，一边自言自语说个不停：“天哪，天哪！今天发生的事情多古怪呀！昨天可是平平常常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夜里变了？让我想想，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是不是平常的样子？我好像记得，当时就觉得跟平常有点不一样。要是我已经不是自己了，那么我就得问问，我到底变成谁了？啊，这可真是个难题呀！”接着，她开始把自己熟悉的，而且年龄跟她一样的女孩子想了一遍，想弄清楚，自己变成她们中的哪一个啦。

“我敢保证，我不是埃达，”她说，“因为她的头发又长又带卷儿，可我的头发一点儿都不卷。我也敢保证，我不可能是梅布尔，因为我懂得许许多多东西，可她却是一问三不知！另外，她是她，而我是我。哎呀，天哪，这话把人都弄糊涂啦！我来试试看，以前知道的东西现在是不是还知道。我想想：四乘以五等于十二，四乘以六等于十三，四乘以七等于……啊，天哪！照这么背下去，永远也到不了二十啦！再说，九九乘法表也不能算是个标准。我试试地理知识吧。伦敦是巴黎的首都，巴黎是罗马的首都，罗马是……不对，全错了，我敢保证！我准是变成梅布尔了！我背诵《小鳄鱼》试试。”她就像背课文那样，把双手交叉起来搁在膝盖上，开始背诵，可她的声音变得又粗哑又古怪，背诵出来的词语也跟平常不一样了：

小鳄鱼怎样保养它闪亮的尾巴？

它用尼罗河水冲洗每片金色的鳞甲！

它咧开嘴巴欢乐开心，

它伸开手指多么优雅，

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迎接小鱼游进嘴巴。

“我敢肯定背的词不对。”可怜的爱丽丝说。她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接着说：“原来我真的变成梅布尔了。我得去住在那间小破屋里，几乎连个玩具也没有，噢！还得补那么多功课！不行！我打定主意了。假如我真的变成了梅布尔，我就待在这个井下面，不出去！他们就是把脑袋伸进来对我说：‘快上来吧，亲爱的！’我也不听。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先告诉我，我是谁。假如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才上去，要不然，我就待在这儿，等变成别人才行。’可是，噢，天哪！”爱丽丝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多希望他们能把脑袋伸进来呀！我独自在这里可待腻啦！”

她这么说着，随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结果惊奇地发现，刚才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戴上了兔子的白色山羊皮手套。“怎么能戴进去呢？”她自忖道，“我准是又变小啦。她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跟前去量身高，结果，照她猜测，自己的身高大约是二寸，而且还在迅速缩小。她很快就发现，身体缩小的原因是手里拿着的那把扇子，于是，她连忙扔掉扇子，这才没有让身体缩得彻底消失掉。”

“简直是死里逃生呀！”爱丽丝说。她被这次突然地变化吓坏了，不过，高兴的是，自己总算还活着。“现在，上花园去！”她全速朝那扇小门奔跑，但是，糟了，小门还是锁着的，钥匙呢，还在玻璃桌子上。“这下更糟了，”可怜的姑娘想道，“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变得这么小过，从来没有！所以，我要说，这可太糟了，真是太糟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脚下一滑，“啪”的一声，倒在水里，咸味的水淹到了她的下巴上。她最初的想法是掉进大海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坐火车回家去。”她自言自语道。爱丽丝到海边去过一次，在海滩看到水中有许多更衣马车[2]，孩子们用木铲在沙滩上挖洞玩耍，有一排让人住宿的房子，后面就是火车站。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她是在泪水积成的深潭里，那是她自己刚才有九尺高的时候，流出来的眼泪。

“我刚才要是没有哭得这么凶就好啦！”爱丽丝来回游着，想找到离开这里的路，“我猜，这是我哭鼻子遭的报应，我要淹死在自己的眼泪里啦！这可又是一件怪事！今天什么事都怪得要命。”

正在这时，她听见有个东西，在不远处发出溅水的声音，她就游过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起初，她以为那是只海象，要不就是只河马，后来，她想起自己现在有多小，这才明白，那不过是只老鼠，像自己一样滑进水里来了。

爱丽丝想道：“跟这只老鼠说话有用吗？这地方的一切都这么奇怪，所以我看这只老鼠很可能会说话，不管怎么说，反正试一试总没害处。”她开口对老鼠说：“喂，老鼠，你知道怎么从这个水潭里出去吗？我在这儿游泳已经累坏了，喂，老鼠！”爱丽丝觉得这样跟老鼠说话准没错，她以前从来没跟老鼠说过话，不过，她在哥哥的《拉丁文语法》中看到过，应该就是这么说的。那只老鼠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她好像觉得它还用一只眼睛朝她眨巴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说。

“也许它不懂英国话，”爱丽丝想道，“我看它准是只法国老鼠，跟威廉胜王来的。”虽然爱丽丝知道一些历史知识，可她不清楚这事过去有多久了。她用法国话说：“我的猫在哪里？”这是她学的法文课本上的第一个句子。那只老鼠在水里猛地一窜，仿佛吓得浑身发抖。“噢，对不起，”爱丽丝连忙说道，生害怕伤着这个可怜动物的感情，“我忘了你不喜欢猫啦。”

“不喜欢猫！”老鼠用又尖又细的声音激动地喊道，“你要是我，会喜欢猫吗？”

“也许不会喜欢，”爱丽丝用安慰般的声调说，“别生我的气。不过，我倒希望能让你见见我的猫黛娜，我觉得你要是见过它，以后准会喜欢猫的，它那么恬静可爱。”爱丽丝一面在水里懒洋洋地游着，一面接着说，那些话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它卧在壁炉边上打呼噜的时候真乖，它常常舔干净自己的爪子，用爪子洗脸，抚摸它的时候，它那么温和，它逮起老鼠来可真是呱呱叫，噢，对不起！”爱丽丝再次喊起来，因为这次老鼠气得勃然大怒了，她断定准是真的把老鼠惹火了，“要是你不喜欢猫，咱们就不谈它了。”

“还说是‘咱们’呢！”老鼠喊道，它气得连尾巴梢都抖起来，“好像我喜欢谈这么个话题似的！我们家族从来就痛恨猫，它们是些丑恶、卑鄙、野蛮的家伙！再也别让我听到它们的名字！”

“我不说它们了，真的！”爱丽丝说着，连忙改变话题，“你……你喜欢……狗吗？”老鼠没有回答，爱丽丝就热心地接着说下去：“我家房子附近有那么一条小猎狗，我真想带你去见见它。它的眼睛亮晶晶的，身上长着卷曲的棕色长毛！它能叼住人们扔出去的东西，会坐起来向人们要东西吃，还会玩各种各样的把戏，那些把戏我只知道一半，因为那条狗是一个农民的，他说，那狗太有用处了，要值一百英镑呢！他说，那狗能逮光所有的老鼠……哦，我的天哪！”爱丽丝用伤心的声调说：“我看我又伤了它的心啦。”老鼠已经离开她，拼命朝远处游去，在水里激起挺大的波纹。

她就对着它的背影温和地招呼说：“亲爱的老鼠！回来吧，你要是不喜欢猫和狗，咱们就不谈它们了！”老鼠听到这话，转过身，慢慢朝她游过来。它的脸色苍白，爱丽丝想，准是给气的。它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上岸去吧，我会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你就明白我为什么痛恨猫和狗了。”

真该走了，因为水潭里落进许多鸟兽，拥挤不堪了，里面有一只鸭子、一只渡渡鸟、一只鹦鹉、一只小鹰，还有另外一些奇怪的动物。爱丽丝跟在老鼠后面，带着这群动物朝岸边游去。

注释

[1]本书中指英尺，1英尺约0.3048米。

[2]指放在海边供游客更衣的活动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