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世界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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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亲毒打父亲谩骂

然而我也有数不清的缺点,遭受现实的非难,我的信念就会动摇。在冬阳的房间,我跪在冰冷的地面,前方无路,求助无门,我往何处走?我的力量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饥饿难耐,已被揍得晕头转向,本就营养不良,只要跪着低下头,脑袋就开始发晕,夏太太又老是和我的脑袋过不去,动起手来总要从头开始,这是我的软肋,拳头落在脑袋上,全身就要散架,我五天不洗头,不是不爱干净而是在保护自己。

夏太太受不了脏乱,似乎有洁癖症,我全身脏兮兮的,她就不会愿意看到我,我头发脏,她就不愿意伸出手打我的脑袋。我实在太蠢,她可以不用手打用物什打,我似乎没有想到这点。

我像一只疲软的猫趴在地上,然而血脉偾张,心脏剧烈跳动,我想要活下去,可他们偏偏不要我活,我异常气愤。冬阳递给夏太太绞成麻花状的衣架,我捂住脑袋。我最讨厌别人打我的脑袋,我对桃姨说过,我要用脑袋思考,我要想法子怎么对付冬阳和妈妈,我害怕他们打我的脑袋把我打傻,本来我也不聪明。

为此,桃姨送了我四顶帽子,夏天戴棒球帽渔夫帽,她还特地在内里缝了一层绵软的毡垫,冬天戴她亲手织的羊毛帽,厚实好看又保暖,最重要的是戴着帽子,即使冬阳突然给我的脑瓜来一记重锤,帽子就会替我抵挡好几层功力。

夏太太不反对我戴帽子,这样可以遮住丑脸,她看不得丑陋的东西,并非只针对我。灰尘积成堆,路面上因为大雨带来的泥垢,草丛中穿梭的青蛙和蚱蜢,还有不经意间造访的蟑螂加上我的长相,这些东西她本能地存有恶感,无法解释。

即使在夏天最热的日子,我也把帽子戴着。偏偏这一天,想着我因为救了冬阳会得到父母的表扬或奖赏,兴奋过度以至于坐立难安,竟然疏忽大意,轻率地将帽子摘掉。

然而,真实总不随我的意志转动,我被打得趴倒落地。

夏太太没有继续动手,只把衣架上下摇晃,空气因为疼痛呼呼叫嚣。

夏太太狠厉地问:哥哥要吃药,你把药瓶拿走,你想要哥哥死,是不是?

我惊愕地一抖,心脏遭受一击重锤,冬阳实在太坏,太残暴,太恶毒,太没有人性,如果用利刃剖开他的胸膛,必定有石头滚落。我忍气吞声默默接受毒打并不代表我要忍受冤屈,我抬起头,直视夏太太的眼睛,我摇头,大声而又坚定地说:我—没—有!

这三个字我说得铿锵有力,用尽了八岁孩子所有的力气,这声怒吼使夏太太惊讶,也使冷眼看笑话的冬阳震了一震,奴隶的反抗得不到赏识,只会换来血腥的镇压,夏太太作势要打掉我一层皮,我没有举起手臂捂住脑袋,我直瞪着她,仇恨压抑不住已写在脸上。夏太太吐了我一口口水,这真不像是高贵的妇人能做的事,我微眨了一下眼,仍旧瞪着她。

夏太太怒吼道:伸出手!

我不动,她又叫了一声,我除了瞪着她别无动静,夏太太气急败坏,不顾我的肮脏,粗暴地拉出我的手臂扯开我的手掌,捏住我的四根手指头,衣架无情地对着我的掌心一起一伏地斩落,我挣脱她的钳制,站起来跑出去,但我脚软头晕,试图站起来时却又趴跪下去,空气又热又闷,人间戏剧太过悲伤。我要离开这里,我大声嚎哭,匍匐着挣扎着向前爬,夏太太不停地鞭我后背。

即使此刻要被她打死,也不能死在冬阳恶龊的房间里。我艰难地爬出门外,每一步都那样艰辛。走廊尽头闪过几个探奇的脑袋,家里的佣人被夏太太嘱咐过,教训这个狡猾的小姑娘时,不准任何人管闲事,若是谁敢出头就辞退谁。所有的佣人除了桃姨都对我的受打受辱视而不见。

夏太太踩住我的衣角,我爬不动,但依旧在嚎哭,都怪衣裳太大,穿的是冬阳不要的单衣,桃姨来之前我没有自己的衣裳,她买给我的衣裳我舍不得穿,这天要挨打我自然不会穿。也多亏了这些大衣裳,我才能在里面套一件背心或裹一条毛巾,但实在太热,热得无法呼吸。

夏太太气得声音都变了,她说:你还这么小就这么恶毒,你这是在害人,你在杀人,你要杀死你的亲哥哥!天啦!你真是太吓人了,你还这么小,你怎么长的?

我哭着说:我没有!

我全身热辣辣地剧痛,头脑一团乱麻,平时几乎不说话,不懂怎样为自己辩解,除了“我没有”这三个缺乏说服力的词之外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即使说什么也没有人信,不如省点力气。夏太太老是问我你怎么这样恶毒,你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即使你认为家人对你不好也不该这样做,你才八岁就想要犯罪,长大了在如何是好。我通通无言以对。

我感觉特别厌烦,夏太太又开始说教式的表演,她平时去参加什么妇女筹款会慈善会都会被邀请作一番演说,我在广播里听到她发表的高论,真想现场来一位比福尔摩斯还厉害的大侦探揭穿她的虚伪,我认得她的调子,显然,她现在对我的训话场面已幻化成她的演出秀,她正在等待别人的赞美和掌声。

夏先生回来了,他循着演讲声和嚎哭声来到走廊,他和佣人一样,对我的挨打受辱装聋作哑,或许这一次我的哭嚎特别凄厉大声,他要是置若罔闻,会给别人落下口实。他不得不上楼,眼观此景,并无多余的随想,他是医生,救死扶伤,享受尊敬,多亏了妻子,他才能获得荣誉,在妻子面前,低人一等抬不起头,妻子提出的所有要求,除了惟命是从别无他法。

我从来都不了解夏先生,他不同于夏太太和冬阳,后者虽然虚伪,但演技拙劣,由于性情高傲,多时表现出残忍的真性情;夏先生则隐藏得很深,永远一张谦和平静讨人喜欢的嘴脸,由于他没有参与欺凌事件,也不像佣人那样对我施以嘲笑,尽管我知道他站在太太和儿子那边,但我还是对他存有好感。

或许,我没有意识到,我对他存了寄望,隐隐约约地,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我希望他解救我,我想,既然他做手术使那么多人起死回生,应该也能拉我一把。我当时太小,没有想过冷眼旁观者亦等同于作恶。但这回,夏先生确实阻止了夏太太,解救了我。

夏太太怒气冲天,夏先生唯唯诺诺,指着我说了几句狠话,夏先生摇头叹气,随着夏太太的意思,说我是个魔鬼,坏胚,杀人犯,畜生不如!听着他的谩骂,夏太太怒气降下不少。夏先生将太太劝退,太太的确很累,每次教训完畜生不如的东西都让她元气大伤。她和夏先生从我的背上跨过去,进了冬阳房间安抚他,我趁此机会像条蚯蚓似的蠕动着离开。

我爬到楼梯口,歇了好一会儿试了好多次,才颤颤巍巍地借助扶手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我的房间在一楼,必须站起来走下楼梯。桃姨走后,我一人独享那间佣人房。

左手已被夏太太打得血肉模糊,我撒了些止血药粉,这是桃姨给我的,她还准备了绷带,料到我随时会受伤出血,我颤抖地裹好左手,这时方才感受到全身疼痛不已。

已是晚上七点四十分,我脱下汗湿的背心,望了望伤痕累累的躯体,心中悲凉如同置身苍茫无际的荒原。若是桃姨还在这里,我绝不会遭受如此重大的屈辱。

肚子饿得直叫唤,床底下有很大一袋零食,有些是桃姨买给我的有些是我偷的,我没有任何胃口。我救回冬阳的命却要被他冤枉成杀人犯,夏太太居然相信这套无耻的谎言毒打我,夏先生不理会事情真相对我恶语相向,这就是我处的世道,这看似是一个家庭发生的事,影射的难道不是整个世界吗?好吧,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只清楚地知道我的世界已然无可救药。

我为什么要出生,要是不出生就好了,我能不能不出生?桃姨千方百计要给我植入好好活下去的信念,要我咬牙坚持,要我相信希望存在,希望永在,要我朝前走,有路,有路,她叫我一定要相信有路,有路,朝前走,朝前走!但现实令我失望,我灌注给自己的勇气也因为弱小而显得异常可笑,试问,我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反抗大树,我还怎么相信前方有路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