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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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鸡叫头遍的时候,负责接枪的张大有和王勇谋回到了营地,于富堂等人连忙迎出门外,见两名队员只取回来十支步枪,没有机枪,感觉有些奇怪,急问何故。张大有气呼呼地说,负责交接的两名国军士兵说,他们打回六十里铺的时候一人只带回了一件武器,把枪送给八路军后他们就没枪打鬼子了,那样金贵的东西,送给八路军有些可惜了。

“他们还说,机关枪鬼子那里有,让咱们自己去鬼子那里取去。”王勇谋补充道。

“吕象山真不是东西,救他们时说得蜜甜,怎么一转身就不认账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救他们。”孙有财发牢骚道。

“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官就有什么样的兵。日本人没打进海东的时候,他们个个信誓旦旦,可日本人一到黄河北岸,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把海东这片大好河山拱手送给了日本人。他们的话你能信?”另一名战士附和道。

“都不要说了!国共合作时期,一切不利于团结抗日的言论都不要乱讲。”于富堂瞅了瞅孙进财等人,继续讲道,“我看吕象山是条汉子,就凭他带部队潜回六十里铺、大闹醉仙楼这一点,就比国民党的很多高官强百倍。人家说得没错,机关枪鬼子那里确实有,就看咱们有没有本事去取了。”于富堂命令战士们都回去休息,他却坐在原地想了好久。

第二天一早,于富堂只身去了于富和的秘密造枪点,找他商量制造重武器的事情。到达山上的时候,于富和正跟两名铁匠在铁轨上打磨着枪筒:一个铁匠手摇着一个大轮子,大轮子用牛皮带带动着一个小轮子,小轮子带动固定转头在铁轨上磨出枪筒和来复线。于富堂看了啧啧称赞于富和是个天才,鼓捣出那玩意儿后,打磨枪筒可就省时省力多了!于富和笑呵呵地领着于富堂去了另一间棚子,三四个铁匠正卖力地造着子弹,每个铁匠手上都有一个子弹模子,一块铁套在子弹头模样的模子上,用锤子把铁敲打成子弹头形状后,用钳子一个个地剪下来……

两个人转了一圈后就进了里间屋。于富堂嘱咐于富和一定要注意造枪点的安全,千万不能大意,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尽量不让铁匠们随意进出山,要是让鬼子的眼线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铁匠们个个都是宝贝,一定保证他们不出问题。于富和说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四周都安排了岗哨,就是铁匠们整天窝在山里,老长时间回不了一趟家,时间久了会憋出毛病来。于富和这么一讲,倒提醒了于富堂,他望着消瘦了许多的二哥,感觉应该尽快把嫂子接到山上来。

大白天三个士兵被打死,凶手却没有抓住,这让中野大为恼火,他感觉前些日子奸细们探听到国军潜回六十里铺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大闹醉仙楼就是他们所为。考虑再三,中野决定派龟井率一队人马再次夜袭六十里铺。

从于富和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于富堂决定当天夜里就去省城找金甲,让他想办法尽快搞一挺机枪回来,没有样品,二哥再厉害也造不出来。走到半路上月牙儿就藏起来了,周围漆黑一团,连声狗叫都听不到。于富堂躺在路边的田埂上一边啃着随身携带的玉米饼子,一边思量着如何躲过城门口巡逻的鬼子兵,这时,听到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于富堂迅速躲进路边的小水沟里,没多大会儿就看到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领头的两个一人骑着一匹大洋马。于富堂的心“咯噔”了一下,心想坏了,鬼子可能要偷袭六十里铺。正在这时,一个扛着机关枪的鬼子匆匆下了公路,把枪往地上一放,褪下裤子背对着于富堂就大便起来,熏得于富堂差点把刚吃进去的玉米饼子吐了出来,心里暗暗骂道:“狗日的,送死来了!”于富堂悄悄往前挪了挪身子,拔出腰刀朝鬼子的脖子抹去,鬼子连“哼哼”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于富堂摁进水沟里死了。于富堂伸手把枪拽进水沟里,用力塞进了烂泥里。可能感觉异常,两个鬼子端着枪朝水沟方向走了过来。于富堂一跃而起,撒开脚丫子就朝旁边的坟茔地里跑去,后面的鬼子随即“叽里呱啦”地跟了上来。可能是怕暴露目标,也可能认为被追赶之人身上没带武器,追赶的鬼子竟然没有开枪。

“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公路上的鬼子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哗”的一声散开了,朝枪声传来的方向一齐开了枪。看到从侧翼斜插过来的两个人率先朝鬼子开了枪,于富堂也迅速拔出手枪朝身后的鬼子开了火。

枪声渐渐停止后,于富堂从坟茔地出来寻找引开鬼子的两个人,找了两里多路才在山岗乱草丛中找到身负重伤的孙进财,又在不远处找到已经牺牲的张大有。原来,孙进财和张大有是奉命去海东城打探消息的,出城时发现一队鬼子也出了城,其中三四个鬼子肩上还扛着机关枪,把他俩眼馋的就差上去抢了。他俩偷偷跟在敌人屁股后面走了半晚上,愣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等来下手的机会了,谁知从水沟里爬出一个人抢在他俩前面动了手。当于富堂被鬼子从水沟里赶出来的时候,孙进财和张大有隐约感觉抢先动手之人是队长于富堂,于是就向鬼子开了枪,把鬼子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于富堂和前来接应的战友含泪把张大有埋了,把孙进财抬回了驻地。当天晚上,于富堂就把战友用生命保护下来的机关枪送到了于富和那里,要求于富和一定想办法尽快仿制出同样的枪来。

距六十里铺八九公里处发生枪战的事情吕象山当晚就知道了,是山上的暗哨告诉他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派出两拨人马化装前去侦察,看看头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派出去的第一拨人马回来报告说,头天晚上发生枪战的地方是一片乱山冈、坟茔地,估计是鬼子追赶土匪或者八路军到那里后发生了枪战。第二拨人马天上黑影时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副官孙汉初。酒足饭饱之后,孙汉初把自己如何跟队伍打散了、如何回到六十里铺的经过描述了一番,并对镇子外发生的枪战谈了自己的看法。孙汉初认为头天晚上的枪战不是一次偶然事件,很可能是鬼子在执行偷袭任务时不经意间发生了意外,而偷袭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946团。因为鬼子是夜间行动,偷袭的目标不可能是燕子山上的土匪,因为燕子山地形复杂,当地老百姓白天进出山都困难,何况是对地形一点都不熟悉的日伪军了,他们偷袭的唯一可能就是946团。孙汉初说尽管946团潜回六十里铺后一直躲在军火库里,好像神不知鬼不觉,但谁都保证不了没有走漏了风声,万一鬼子知道洞里藏着两百多个弟兄,一下子把洞口给封住了,山洞里的弟兄们可就死路一条了。听了孙汉初的分析,吕象山吓出来一身冷汗,好在部队马上就要转移到新驻扎地点了。早在前两年,吕象山就令人在山势陡峭的燕子山东南翼,依山势和洞穴秘密修筑了一处据点,当时曾想留作他用,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农历的五月十九是个黄道吉日,按皇历是个宜婚嫁的日子,马三春就选在这一天嫁闺女。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西王庄迎亲的花轿却迟迟没有到,这让马三春十分不快。

“金子,你去村口看看老乔家的花轿到了没有?从西王庄到六十里铺不过十里路,这都东南晌了怎么还没到?”西王庄是马三春的亲家乔老七所在的村庄,距六十里铺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晌午过门的风俗老乔家又不是不知道,不会耽误我妹妹晌午过门的!”金子是马三春的侄子,在瑞祥铁艺铺当铁匠。按照当地风俗,大姑娘出嫁必须在中午十二点前过门,否则大家会认为不是头婚。

“要是耽误了时辰,我非把乔老七的头拧下来当尿壶不可!”马三春咬着牙说。

金子去镇西头没多大会儿就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了,脸色蜡黄,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西王庄老乔家的花轿到底到哪儿了?”马三春的话还没说完,村子中央就“叭叭叭”地响起了枪声,前来送亲的人顿时乱作一团。这时,一群鬼子和汉奸冲进院子,把送亲的人群团团围住。

“太君,别误会,我们是良民,大大的良民。”马三春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又是作揖,又是递烟。挎着大洋刀、蓄着一撮胡须的龟井鄙视地扫了马三春一眼,径直进了房间,把里面的人全赶了出来。听到屋子里马晓燕的喊叫声和龟井“巴嘎巴嘎”的骂声,心急如焚的马三春几次想冲进去都被守在门口的鬼子用枪给逼了回来。一袋烟的工夫,龟井小队长满脸淫笑地出来了,嘴还不停地“呦西呦西”着。

马晓燕跳井死了。马晓平从外地赶回家的时候,马晓燕的尸体刚刚从井里捞出来摆放在井台上。马三春坐在一旁不停地抽着闷烟,母亲呆呆地坐在尸体旁。自从昏死过去被人掐过来之后,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安静得让人心慌。

马三春抬头望了望儿子,眼泪“唰唰”地流着。“乔老七那个王八蛋,是他害死了你妹妹,这辈子我马三春跟他没完!”乔老七是马晓燕未嫁过门去的公公,是当地有名的牲口贩子。马晓平知道父亲气糊涂了,妹妹明明是日本人害死的,怎么能怨人家乔老七呢?人家希望将要过门的儿媳妇出事吗?可马三春不依不饶,不停地大骂乔老七,说他们家的花轿要是早一点到的话,马晓燕就不会被日本人给祸害了。看父亲悲痛欲绝的样子,马晓平不忍心再为难他。

马晓燕死后,马三春不吃不喝在炕上躺了整整两天,终于明白当初王山岗说的话是正确的了。马三春从炕上爬起来,吩咐伙计把跟瑞祥铁艺铺有姻亲或合作关系的掌柜的们全找来,他有话要说。人都到齐后,马三春开始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次讲话:“各位掌柜的,我马三春是个孬种、胆小鬼,眼睁睁地看着闺女被小鬼子给祸害了,却连个屁都没敢放,这样的人还配做爹吗?不配!以前,我总认为只要咱们不招惹他们,他们就不会把咱们怎样。可是我错了,我错把畜生当人看。晓平说得对,只要日本人一天不滚回他们那个小岛子,中国人就一天不会有安稳日子过。我躺在炕上想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悟出一个道理来,豺狼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谁对它们抱有幻想,谁就是傻瓜笨蛋。从今天开始,我马三春的铁匠铺不打铁了,改打枪炮了,哪种武器能打鬼子,我就打哪种武器。在座的各位,除了近支,就是跟我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了,是我马三春的恩人,今后愿意跟我一起合作造枪的,我马三春一定感恩图报;不愿意跟我一起造枪的,我马三春也绝不强求。”

“好!讲得好!豺狼是改变不了吃人本性的,我们绝不能再对他们抱有幻想了!”王山岗陪着于富堂和陶小婉一边鼓着掌,一边走了进来。

“王老师,以前是我不对!我马三春糊涂呀!”马三春上前紧紧握着王山岗的手,十分惭愧地说。王山岗说现在想明白也不晚。见马三春有些诧异地望着于富堂和陶小婉,王山岗连忙介绍道:“各位掌柜的可能对这位不太熟悉,他是八路军燕子山小分队的于队长,这次带队伍来六十里铺,就是为了领着咱们一起打鬼子的。”

“于队长是咱们六十里铺人,跟火麒麟铁器铺于掌柜的是亲兄弟。”马晓平补充说。

于富堂朝各位掌柜的拱了拱手,把他奉命率小分队来六十里铺的目的讲了讲,并拜托各位一定要想办法多造武器,支援八路军抗日。于富堂在客观分析六十里铺对敌斗争形势的同时,反复提醒大家一定要树立防范和自我保护意识,尽量避免无谓的牺牲。

有人很快把马三春召集部分铁匠开会,并决定为八路军造枪的事情报告给了吕象山,这让他十分恼怒,当即就想派人把马三春绑来问个究竟。吕象山明白,在六十里铺,谁控制了三大铁匠铺,谁就控制了当地的经济命脉。三大铁器铺中,火麒麟铁器铺他无法控制,兴隆铁器铺基本上被鬼见愁控制了,如果瑞祥铁艺铺再失去了,那他在六十里铺就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

马三春召集人开会的第三天,孙汉初带着一个人来了,一进门就把马三春数落了一顿,责怪他不该答应给国军造武器后又答应给八路军造武器,哪有一个闺女嫁两个婆家的?一听到“闺女”二字,马三春立即想起马晓燕,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孙汉初知道马晓燕刚死,马三春的心情不好,话多不宜,安慰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出了瑞祥铁艺铺,孙汉初打发随从去其他铁匠铺再转转,自己转身去了桂花家。大半年了,他想桂花都快想疯了。

开完会,布置完任务时已过中午了,于富堂拿上两个窝窝头径直去了燕子山抗日义勇军训练营地。自从那天在马三春家分手,陶小婉跟着王山岗去了训练营地之后,他跟陶小婉就没再见过面,虽然只有三天,但他感觉如同过了三年似的。

于富堂一进训练营地就嚷嚷着找王山岗,说有事要找他商量。当得知王山岗去了镇上,晚上才能回来时,于富堂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见于富堂来了,队员们都知趣地去别处训练了。

“明天我就回去了,真希望跟队员们多待几天。”陶小婉说。

“你回去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六十里铺,也没请你去家里吃顿饭。”于富堂说。

“下次吧!下次我专程来看望大娘。”

“自从上次见到你,她就一直在念叨你,嘱咐我你来时一定带你回家吃顿饭,她要是知道你在六十里铺待了三四天的话,非骂死我不可!”于富堂笑笑。

“你不会不告诉她?说实话,我真想去看看她老人家,可首长就批了我四天的时间。”陶小婉不无惋惜地说。

“城里不比山里,天天在鬼子眼皮子底下转悠,千万别大意呀!”于富堂嘱咐道。

“放心吧!我跟老金会十分注意的。”陶小婉说。

“这次没能去小分队那里看看,战士们老有意见了,都说首长偏心眼,不安排你去小分队。”于富堂诡异地笑笑。

“真希望跟你们一起真刀真枪地跟小鬼子们干,那多痛快?”陶小婉说这话的神态,让于富堂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那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

“地下工作风险很大,但十分重要,需要你们这些有胆有识的人来干,这可比真刀真枪地跟小鬼子干难多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哪能没有风险?”陶小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褐色的围巾,“山里风大,我织了条围脖,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尽管心情十分激动,但于富堂还是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陶小婉,围脖是给他织的吗?拿枪的手怎么能织出那样漂亮的围脖来?陶小婉娇羞地瞪了于富堂一眼,说:“如果你不喜欢,就将围脖送别人吧!”于富堂连忙将围脖围在脖子上,连声说:“喜欢!太喜欢了!”

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着,好久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