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应是故人来
很久之后我仍不止一次的回想起掌门院外雪地上所见那两个小鬼。
彼时我并不把这当回事,之后也很快忘掉,没有特意和谁提起过。四师叔的弟子不多,这时节门里留下的人对他们不免指指点点。但说到底他们并不在被禁足的范围内,要管也轮不着我管。后来想想,那或许是四师叔最后的良心,当然也或许只是她的某种直觉。
封山以来我便不再出门。一来小师叔和傻子下山以后我已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二来是外面真的太冷。家里老不修躺在床上咳的波澜起伏,宛如交代后事般凄凄惨惨对我说道:
“丫头,师父我这冬天要是没了,到时候满屋子心血都归你。”
看那样子好像也就一口气活头了,我非常恶心的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晚饭想吃鸡丝粥还是排骨面?”
老不修歪在枕头上眨巴眨巴眼:“粥。”
切,吃倒还知道要吃。我满意的点点头,端了盛药的空盏子拿后脚把他的房门勾上走了。
相比把食材煮进粥里,我自己总更喜欢粥是粥菜归菜,看老不修可怜又吃不了硬食才出此下策。鸡是早早熬好的,肉已经拆骨撕碎。我一个人枯燥无味的站在锅台前忙碌着,想起以往师弟在的时候总是我俩交替着给老不修烧饭。说来稀罕,师弟的厨艺出奇的过的去,这在山门一众师兄弟中都是绝无仅有的。我很喜欢蹲在门口抽着烟偷偷看他,男孩子在厨房忙来忙去真的莫名有看头。
不知道在这种天气里师弟是否也有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可吃。
粥架在炭火上咕嘟咕嘟的翻腾着,鸡肉混合着稻米的甜香弥散于空气中。我守在炉子前百无聊赖搅动着锅底,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林林总总,末了发现这里面没一件好事。
——都是师弟的错。我胡乱归咎着。
指望师弟能如傻子那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太现实,因为我自觉不比小师叔,只要他能多给些好脸色、多搭理我两句就足够了。在师弟离开的一个月里我已逐渐想明白自己大约还是喜欢他的,只是这份“喜欢”和小师叔喜欢傻子那种感情有点出入。他若是不满意,我可以后期再努力改改。
横竖我文不成他也武不就,大家一起废物,再加上老不修这个老废物,也称得上其乐融融。
天色向暗,外面的雪又下大了。我给自己留出一碗,将粥放进茶盘要端去送给老不修。一起身,隔了窗户却看见院中不知何时竟站着个陌生人。
这人身形高大,穿了一身黑,立在屋外灰白一片的大雪中分外扎眼。他脸上带着的一副漆木面具,我仔细看了看,那面具在眼口处都没有任何开洞,给人说不出的逼仄怪异感。戴着这样的东西到底要怎么看路?
但随即我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从没见过这个人。大雪封山,先不谈他是怎么上来的,为何一个大活人进了院子我居然会毫无察觉!?
“你——”我端着茶盘走出来,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这个“你”差点就成了我人生中说的最后一个字。茶盘掉在雪地里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粥还罢了,但我很希望餐具都没碎,毕竟老不修还挺喜欢这套瓷器的……不不,相比之下我还是去希望自己的脖子不要在下一秒碎掉比较好。不辨五官的硕大面具以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的速度闪现到了我的鼻子前,冰凉青白的手如毒蟒般死死掐住了我。出乎意料,他的手十指尖尖,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高大魁梧的身形完全不搭。
完蛋了!我要死了!
脑中仅剩的想法随着脑袋被巨大力道猛锤在老不修屋子的窗框上而迅速消散,实际却感觉不到疼。慌乱挣扎中我拿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然而毒素并没有如计划中那样迅速扩散到对方的全身,以至于连血都没怎么出。虽如此,这人还是松开了手。
我如刚才的茶盘一样轻飘飘的掉在雪地上满眼冒星干咳不止,耳鸣随心跳嗡嗡作响,连出声去叫老不修都做不到。好在老不修已经听到动静及时开了门。他第一眼当然是惊诧于地上的我,这之后才去看黑衣人。
“空亡。”老不修只穿了一件单衣,此时却浑然不觉般走到了屋外的风雪当中。
黑衣人没有动。他站在那里,好像一只木头雕成的乌鸦。
我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声一下子消失了,世界忽然安静的只剩下白茫茫的雪。这个人就是空亡?手持阳本朽心诀的朝廷第一高手?可是老不修又是怎么认得他的?
老不修很费劲的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说出了一句像是挑衅、仔细听来又不带逻辑的话:
“你有什么脸出现在这丫头面前?”
我想劝老不修闭嘴已经太迟了。莫说我此刻根本说不了话,就是说的了也决计赶不上黑衣人出手之快。能在短短片刻之内两次感受到死亡扑脸的威胁,这大概足称得上是稀世难得的珍贵体验。
然而老不修却挡在我身前硬接下了黑衣人一掌。他出手的套路与掌门座下几位资历最老的师兄如出一辙,是天然的躯体记忆所致,惊的我下巴都快掉了。自晓事以来我就从不知道老不修居然是会武功的,他那风吹一吹都站不稳的孱弱身体生来就当和这世间一切功法绝缘,更不要说对战什么拿着世间第一怪物心法的绝顶高手了。
果不其然,以老不修的资质和身板还是过分勉强。这一招他基本上是拿命顶上去的,刚一撤手便震出满口鲜血,可他却笑了起来:
“二十年前没舍得杀我,这会儿才想到回来补刀是不是迟了点。”
他吐净口中血沫伸手把我藏到背后,道:“白樯,你可真是个懦夫。”
——原来老不修真的是认识他的。我不带脑子的如是想着。眼见那漆木面具又转向了我,我知道自己和老不修今天肯定都要交代在这里了,电光石火之间甚至无暇去感伤或者遗憾,只是觉得多亏师弟没能在封山之前赶回来,还好还好。
可我又错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院外忽传来一阵急促奔走的脚步声,这回来人总算是一个我盯着看了大半年、再熟悉也没有的身影。
“朝廷走狗!纳命来!”
师弟喘着粗气杀将进院中,抬手直接朝着黑衣人脸上的面具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