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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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劝君一杯酒

“我没事,快,救掌门。”

师弟挣扎了几下才重新爬起来,他低头看看身上的血迹小声对我解释着:“不是我的血……不全是。”

“咱们一个人一个问题排队来。”我这会儿异常冷静,脑子转的飞快;情知在二人都有一大堆信息急等着交换的时候最忌七嘴八舌,容易遗漏下重点。平时还罢了,至少眼下时候不对容不得半句没用的。我帮他一起把掌门也抬进老不修屋里,首先发问:“掌门什么情况?”

“当胸挨了一掌可能伤及了心脏。”师弟也跟着加快了语速,随即问我:“师父怎么样?”

“比这糟,正好相反只剩心脏还跳了别的我说不清楚——黑衣人呢?”

“重伤跑了,六师叔在追。五师叔他们在照顾其他受伤的师兄弟……四师叔和小师叔他们呢?”

我摇头:“说来话长有机会再细讲。你看看这屋里有什么能给掌门用的先应下急,我去烧锅开水。”

水打来,我们把掌门并排放在老不修旁边后扒开他的罩袍。然而烛火细看之下我和师弟都是如坠冰窖:那里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轮廓,整个人胸腔都微微凹陷了下去,脉象细若游丝,危在旦夕。

“是万钧掌。只有天地玄黄四路,极难驱动。若非掌门已是宗师,这掌下去神鬼不活。”师弟说着,忽然问:“掌门是不是之前就受了内伤?我不在的时候山门究竟出什么事了?”

“就甭管他什么千钧万钧的了快想想怎么办,掌门要撑不住了!”我无端恼怒起来。倒不是生气师弟问题太多,只单单厌恶自己过于无能。掌门若是没了,山门亦会随之土崩瓦解,这样的事甚至稍微想象一下都会觉得天塌地陷万劫不复。我从不在乎江湖外面如何风云变幻狂风巨浪,对我而言,山门就是全世界。

我在老不修的凌乱不堪的书架上胡翻乱找着,心存侥幸的妄想能临时抱到什么佛脚。可惜这不太可能,他的书又多又杂,慢说能在这种情况下药到病除的破局手段大概根本不存在,便是有,能立刻找到的概率也无限趋近于零。

老不修常说,医术不是仙法,活人永远斗不过阎王。

“是你给师父护住了心脉?”师弟也伸手检查了老不修。

“算是也不是。他那身体早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是自己提前做过什么……”

话说一半我便陡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老不修风流不羁自命潇洒。他自己就是个大夫,看惯了四季枯荣生老病死,向来也不是多么惜命之人。可方才救他的时候却分明感受到他即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仍主动的在努力运功维持心脉运转。要么他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要么就是本能习惯使然。

一个人如果不吃不喝只能躺着喘气,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老不修自己绝不会选择这样活着。他有意留下了自己的心脏,不一定是为掌门,也许是师弟,也许是其他任何人。

“我好像有一个办法。”我放弃了书架,转过身面向师弟,看上去大概惨无人色。

“很久以前,师父跟我提过一种换心之法。离德背义天理不容,但不难操作。我对医者的大道提不起兴趣,好在这等邪魔外道的东西总是印象很深。”

师弟沉默着,他大约是费力思索了片刻才理解我的意思,骤然瞪圆了眼睛:“姑娘,你……”

“这不是在征得你同意而是在正式通知你我的决定。我是师父首徒,这事我来做。听……我的。”

我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完全明白自己要干的事情是什么性质。老不修是我师父,他还活着。

——而我唯一要做的则是亲手杀了他。

“姑娘!”

“滚出去。”我对师弟发了火,三下并两下的把人推出屋外落了闩,以背抵在门上,控制着不在他面前决堤崩溃。

掌门的脉搏已弱不可察,情形已到了迫不得已十万火急。与之相对的是老不修呼吸均匀,他躺在那里,样子看上去和以往随便哪次喝醉了酒并没什么太大区别。我忽然在想,也许这个嘴下不积德的讨厌小老头也曾是师弟那样的风华少年。大师伯不在,他是山门里包括掌门在内所有人的父兄。

“臭老头,临了还要在我头上扣一口弑师的黑锅,当你徒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千重山门的春浅姑娘自小没爹没娘无有羞耻之心,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会有人奇怪。对老不修来说,师弟的出现兴许是带了点偶然成分,相比之下他才是二长老的的爱徒。这样的脏事,我绝不能让师弟插手。

“啊,这可怎么办好呢。”

“我说你啊,下辈子收徒弟的时候麻烦一定要把招子放亮点,可别再找到一个像我这样活着造孽气你、没等死了还要给你开膛破肚的白眼狼啦。”

“徒儿……恭送师父。”

大概在屋里养的那些冷血的蛙蛇毒虫太多了,日久天长主人似物,自己也变的冷血无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手不晃气不抖把事情做完的。老不修的血沾在裙子上、袖口上,它们终将成为我足以背负终身的枷锁和洗不去的污点。对此我本人倒是看得很淡,事后甚至想坐在地上来上一管烟。

师弟能一掌打退黑衣人,却到现在还没有砸门闯进来阻止我。看来老不修这位看似优秀的二徒弟实则也不怎么样嘛。我怨毒的想着,开了门。

师弟正一个人坐在满院飞雪中。老不修没来得及喝完的酒全被他从厨房拖了出来,堆的到处都是。他独自背对屋子,举起其中一只兜头往嘴里灌着。看那样子不像要喝,倒像是在洗头。

“师父走了。”我努力表现的十分平静。一个天天满袖奇毒的姑娘,内心当然也是奇毒无比。

他不理我,依然举着酒坛往脸上乱浇。

我气极,觉得受了莫大的怠慢。大步迈过去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也猛灌了自己一口,随即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而后又同样给了自己一个。

“什么山门第一的叶公子,明明是个彻头彻尾废物、骗子。”我说。

“你不过下山一个月,小师叔被人陷害赶出去了,傻子走了,掌门中了毒,四师叔被废了长老位,现在……现在。”

“我天天站在山门前等啊等盼啊盼。你说好的,说封山前一准赶回来,我,我他妈的居然信了。”

“你为什么才回来,之前人哪去了?是死了吗?刚抛开坟头土跑出来?”

我每说一句便使足劲在他胸口重锤一下,直到再也说不下去。

眼眶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忍无可忍的落下来。我放声号哭的像个被抢走了所有玩具的无知孩童,似乎想要把这辈子所有的难过和委屈一晚上全哭干净。师弟从头到尾既不辩驳也不阻拦,只是轻轻逮住我早已冻得冰凉的手,手足无措的把我抱入怀中。

“对不起。”

其实他本不必道歉的,因为这些事从来也不赖他。

酒劲上来,胃里灼烧成一片汪洋火海。我渐渐哭的脱力,无法再从他宽厚结实的臂膀中挣脱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