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往事成追忆
我问山鬼是否要和我们一道回朱城去,她却摇头说打算离开中原一段时间。
“啊?这事掌门他们知道吗?”
山鬼朝我吐着舌头眨眨眼。我叹了口气,这么看来就是铁定不知道了。
“几十载一晃而过,当初追寻的故人连坟头都荒草黄了又绿不知多少轮。老太婆啦!想雪山和大漠了。此去也许要一两年?总之曼肯定还会回来看柯兹的。”
我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无尽的眷恋和遗憾。山鬼碧绿的眼睛如夏日里被太阳照耀的池塘般闪闪发光。她大概是一眼看穿了我好奇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笑着丢开手中理不开的发结又跳上了桌子盘膝而坐:
“很正常嘛……又不是所有的爱恋故事都像你和臭小子一样蛤蟆看绿豆。”
提起师弟我依然很来火。好在山鬼除了是我的奶奶辈,更是我的挚友知己,跟她无可隐瞒。我好生发了一通牢骚抱怨师弟的偏执,穿插着将老不修早前想出的那套调息办法与自己后来一点没什么根据的粗浅设想竹筒倒豆子,向她和盘托出。山鬼全程托着腮静静听完,鼓励我道:
“男孩子都乐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充英雄,臭小子又不是文弱书生,没道理总让柯兹出面护着。山门之祸因他而起罪无旁贷,是该他自己把这烂摊子收拾掉。”
我大惊:“不是你也赞成让师弟去和空亡决斗吧?”
山鬼道:“你不赞成又能将他如何,天底下有谁能拦的住堂堂叶公子?年轻人心比天高,不放手打个痛快较出个胜负,他这辈子能惦记这事直到死。白楫不都给出一半解决方案了吗,你仔细翻翻他的笔记,再想想辙呗。不过曼有话在先,要打就必须先抱着必赢的信念,两个月可没多久给你们浪费的。”
我苦着脸:“两个月别说重塑经脉,能让他老实把身上的伤养好就不错了……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多留一会好等着被老三他们抓回山门供起来?曼相信柯兹——好好干!曼走了!”山鬼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最后抱了抱我,探头探脑的推开窗户,随即翻身出去消失在了摩诃寺层层叠叠的飞檐斗顶之间。
来去无踪,逍遥于天地。我望着窗外将暗的天色心中一片寂寥。以往山鬼的出现消失虽然也极少与我打招呼,但这次大概真的要很久见不到她了。翌日面对掌门和六师叔的追问,我直接装傻来了个一问三不知。人心不能强求,他们都比我更熟悉自己师父的脾性,知道山鬼愿意见上一面已是难得。
信州局势趋于稳定,七浦十埠溃逃的被捕的投降的都有,过不了几日便可动身回朱城。由着师弟在身边转来转去容易导致我没办法集中精神专心做事,因此这段时间里我都在很有意识的回避他。花二小姐无利不起早,先不谈无为剑的事,至少也要尽快拿出一个加快养伤的办法出来。
结果就在我们收拾出发的前一个晚上,师弟跑到我房间来砸门。
“姑娘在躲我?”他脸色挺难看。
“谈不上——有事你站这儿说,屋里还没收拾,乱的很。”我回身快速看了一眼满桌上摊的到处都是的经络图画和天干地支,拿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不太想让他进来。
我没什么耐心的看着他光张嘴不说话,心里愈发烦躁:
“你到底有事没有?没有就早点休息,晚安好梦。”
“姑……姑娘。”师弟有些慌了,他急急叫住我,把右臂的袖子卷了起来。
“……这些天我都好好待在房里哪也没去,身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看——”
我将信将疑的上手去号他的脉。山鬼说的不错,这家伙的不单单是天生身体强健,恢复力也明显优于常人。如果他修的不是妖功朽心诀而是别的正经武学,突破成为武林宗师是早早晚晚的事,而今却面临着成为废人的危险,当真可悲可叹。
“等决斗之事一了,往后都听你的。只求姑娘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忽然觉得好笑:外人面前高不可攀的叶公子,此刻站在我门前,竟像一只做错事的惨兮兮小狗。
“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时间紧抽不开身……进来坐?不过里面是真的乱哦。”
我揉着太阳穴打算把人放进屋中,暗暗埋怨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心软好说话了。
师弟却长长松了一口气:“没生气就好。我没什么事了,明天见。”
“你等等,别搞得好像本姑娘总在虐待后进似的……决斗之事既然是你坚持,太师父临走前也表示赞同,我没什么好说。心怀信念之人方有前路可行,朽心诀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要想打赢,光把伤养好可远远不够。”
“等回去之后,咱们立刻分头行事。我回白露山庄探探花老宗师当年那套无为剑的虚实,你也别闲着,给我把叶公子的架子端起来,决斗的规则和胜负条件都要和雍王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谈妥。大家公平竞技,不能他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又干嘛呀?我说的哪里好笑了?”
师弟忍着笑意:“我只是觉得姑娘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有一派掌门风范。”
“得,你还是快滚吧。看见你心烦。”我抱着胳膊无力的说着,拿脚跟把门“砰”的抵上。
当大夫真难。尤其是遇上师弟这样不配合治疗的。
南下一路无事,众人在信州城中与傻子和小师叔短暂碰头等待和雍王谈判,我则独自乘船继续前往朱城。七浦十埠战败后白露山庄中又被空了出来,只剩下零星不剩几天好活的重伤小头目无处可去躺着等死。
这次见到花二小姐,她比之过去又憔悴了不少,差不多是到了说着话就能站着睡着的程度。
“扫清了武林败类的千重大掌门回来了,丛笑有失迎迓。”她充满疲惫的抽了一口烟管才提起精神,将我请入茶室。我知道这话不是针对我,只是愤怒于武林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雍王占了便宜,淡淡答道:
“妙相那是遭了天谴,不是我要杀他。小女此次前来只是想问问二小姐有关花老宗师当年对战柳残风的些许细节。”
花二小姐笑笑:“朝廷欲以阴阳两本朽心诀决斗的结果决定江湖命运,此事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我知道白姑娘是想打听无为剑的事。很遗憾,那套剑法并帮不到叶公子。”
我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不禁大感奇怪:“此话从何谈起?”
二小姐道:“当年,祖父为报剑南花氏一族灭门之仇,就是在这白露山庄中手刃了当时天下第一的高手冷无霜,我的曾外祖。花家忘庸从此一战成名,他靠的正是从枯坟老人手中所得那部初具雏形的朽心诀。”
“可惜朽心诀就是朽心诀。等祖父发现这妖功会损伤经脉、蚕食寿命却也为时已晚,能做的只剩下最大程度的避免动用真气内力,为此不得不又自创了所谓的无为剑。”
我点头表示这些事情我早已知晓,但还是不明白为何无为剑帮不到师弟,难道修炼这功夫的人非得是大小姐那样的龙血之身不可。
“我直说吧。‘无为’是心中确信此生再无可为,以一无所有的心态坦然接受自己不可更改的平庸结局。我观叶公子还远没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生来就非等闲,尚有余力再作一搏。”
“至于你提到的龙血,六十年一现的稀世天赋,连续两代出现在花家是何其小的几率?丛笑不曾习武,却也见过姐姐遇到惊吓时的反应。倘若祖父当年确有龙血不死之体,怕根本不会被一套歪门邪道的心法逼至英年早逝。相比之下,我倒更相信他和叶公子一样,只是个筋骨强健些的普通人。”
龙血不可求,往事亦不可考。但花大小姐曾在我面前轻松躲过空亡七招。
我无端害怕起来,觉得二小姐说的恐怕句句属实。寻求花老前辈所留下的无为剑一道,想是走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