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话：世界末日
我做了一个噩梦，现在被惊醒，突然觉得生命的珍贵和脆弱。故事是以一片漆黑结束的，我醒来时周围也是一片漆黑的，这让我很后怕。
故事发生在夜晚，或者说凌晨。梦里我偶然得知今天晚上是世界末日的消息。一开始是民间自发流传，我和我的家人全然不相信。官方并没有站出来辟谣，所以这成了我心里悬吊吊的疙瘩。
那天晚上我和奶奶躺在床上，我们没有盖被子，好像天气很热，和以往的夏季一样。我睡不着，因为太热，她却也睡不着，不知是什么原因。
以往的夏天她总是手摇一把蒲扇，直摇到我和自己睡着，待我稍稍一翻身那蒲扇又会自发地动起来，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没有人知道奶奶是否真的睡着了。
人是分浅度睡眠和深度睡眠的，我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深度睡眠，雷打不动，且不会做梦。可现在不同了，我害了失眠，还开始做噩梦。
奶奶的呼噜声很大，如果我不是深度睡眠，我可能会很难受。但她无疑是浅度睡眠。不论晚上睡了多久，白天总要打瞌睡。
那时候我夜里失眠就开始琢磨将声能转换为动能。
我们住在七楼，床边靠着窗子。外面很亮，可以看出去很远，记不清是否有星，但那一定是月亮的白光，白光撞上地面，再反射到云层，映在云上，把云染成了乌蓝色。和体检时血管里抽出来的血有些类似。
床脚处有一个桌子，木桌上放着一台大头电视，这大头电视和我年龄差不多，以前是黑白的，后来是彩色的。我喜欢看黑白电影电视，它有在黑白和彩色之间任意切换的功能，如果它今天还在，我一定要用它看一次黑白的《×××》。
我不记得电视是开着的，这时电视里忽然传出一阵声音：“请所有还在医院和监狱的人，立刻出狱、出院，体验最后的生活。”
我很平静地跟奶奶说：“世界末日了。”
我好像不怕，甚至有一点期待，人类总是好奇的。
她好像是狠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说，干嘛总是瞎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又说：“那是。”
电视受众大多是老年人，而网络受众大多是年轻人。
此刻她沉默了。可我心里还是没底，说实话到此刻我还是不相信今天晚上就是世界末日。因为没有一点迹象和征兆。
我没有和她争论，而是侧过身子掏出手机玩起游戏来。不管是真是假，今天晚上是睡不着了。即便我想睡，也做不到。不如就沉迷在手机游戏里去世。至少我现在还是感觉很温馨、舒适的。
这时世界还是安静的，大概十二点钟左右。感觉玩游戏玩了许久，我母亲和父亲醒来，朝我这走来。
我很焦虑地对他们说：“今天晚上是世界末日啊！”
父亲显得有些慌忙地说道：“我们去弄辆车。”
我就想，你是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难道还想开车一直跑，人家开直升机和飞机都没跑掉，你开车跑得掉吗?
但我却没有阻止他那样做。我有这样想的自由，他自然也有这样做的自由。再说人面对死亡总该做些什么吧。总不能挖个坑跳进去呆着等死吧。
不过我倒是对开车逃跑能躲避世界末日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虽然上不了天，但好像只要动起来，心里总要踏实些。打完游戏我提交了最后一篇杂文，杂文写得很烂，因为完全没有心情了。
我在杂文最后一段写上：“如果今天晚上是世界末日，我希望当后世看见我的文章，能够证明我活过。”
我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有人看见的东西，哪会有后世，人类都灭绝了，况且我的文章还发在网上。但我相信，此时此刻，正有无数的人也在做着相同的蠢事，寻找自己最后的一点点意义。
可我看窗外世界一片祥和，世界被切分成两层，上半部分明晃晃的，下半部分灰蒙蒙的。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完全看不出来世界将以怎样的方式毁灭。大地震?大海啸？火山爆发?我很是恐惧。而我能做的，不过只是躺在床上继续打游戏。
世界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失去秩序，陷入混乱，这一点不知是该拍手叫好还是该惋惜。
我希望新闻是假的，因为世界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要毁灭了。我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去，第一个打给谢天，奇怪的是大家都没睡，好像都在等待什么。
他很快接过电话，我赶忙说：“世界末日了，你知道吗？”
“兄弟，这你也相信?”
原来大家都不相信?
“是真的！”
“好，就算是真的，我们又能怎么办。”
听完我挂断了电话，又给谢地打去：“谢地你记得我之前问你假如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办吗?现在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一片沉默。
我很为我的行为感到后悔，我不该鼓动恐慌，就只是因为大家没有走极端。
小时候一大家子人总喜欢围坐一团烫脚，他们理解的烫脚就是倒入一锅沸开水。然后就开始用脚尖和脚后跟去沾这水，把这水慢慢抹到脚背和各处，直烫得双脚像胡萝卜一样红。
我很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如果你说烫脚一定要有烫的感觉，那么你最终放入脚盆时，水也不能叫烫了。最烫时你又不敢下脚。烫在何处呢？
讲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一点回忆，还是回到梦里来吧。
此时天空轰鸣一声突然闪出一颗极其明亮的星，带着一团火焰，正在飞速膨胀。
我大喊一声：“来了！”全家人也在大喊。我翻身起来冲到窗户口对着外面大喊。世界却好像静无声，只有细微的呻吟声。
那颗陨石好美，幽蓝色的，是一颗星星，被血色的火焰包裹，从天上带着一抹尾巴朝远方灰蒙蒙的地平线砸去。
现在所有人都信了，可做什么也来不及了。我看得出了神，时间不到两点钟那陨石已经大到遮蔽了整个天空。它周身是漆黑的，好像被宇宙给染掉了所有的颜色。我开始愤怒，为什么没有将它击落，开始幻想是否有有一批幸存者已经逃离了地球……
天空终于被它身后那道尾巴染成一片血色，最后大地全部燃烧了起来，钢铁开始融化，房屋开始起火。我们一家人反应过来拼命往楼下冲，满世界都是惨叫声。
冲到楼下，到处都是逃窜的人群，即便明知逃窜无用，大家还是在本能地，用生命在奔跑。
眼下四处都燃起熊熊大火，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个火炉里，陨石还没有接触地面，不过也剩不了几十分钟了。
没有车，没有思考，连家人都来不及顾及，只管拼命逃窜。我一口气冲下楼，好像浑身都燃了起来，楼道里满是黑烟和明火，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噼啪声和惨叫声。
奔到楼下，我已和家人失散。我在人潮中没有方向地跑，突然我停下来，在混乱的人群中捡起一部遗落的手机，屏幕已经摔碎了，看着它信号全无，正不停地发出滴滴声。我知道完了。逃也没有了意义，我好像是掉到了泥潭底下，凝固住了。
当陨石接触地球那一刻，一切都凝固了，时间也停止了。
这一切好像发生得很快，人在慌乱中，时间也变快了。痛苦更加集中地凌虐了生命，比起漫长的病死，至少在陨石和地球拥抱时，只那一瞬间，我就失去了意识，毫无痛觉。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但我不能接受的结果是，从此我就不再拥有意识了。
如果死亡真的意味着无，那实在是可怕的事情。
然而在梦里，我自己放过了自己。我已经死去，但灵魂来到了外太空，我浮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中，没有看见地球，但周围有星系，密密麻麻的。黄色、粉色、蓝色……美丽极了。
我又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他是神，好像很老了。他将我的灵魂拉过去和他对话。
我向他哭诉、懊恼、忏悔，说自己不珍惜生命，不珍惜时间，还有好多事情没做，现在也做不了了。
我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是如何死的?”
“是一颗陨石。”他说得很详细可我对天文学一窍不通，根本听不懂。只知是临近地球的一颗陨石。
他开始苛责：“星空就在你们头顶，仰望一下它们，敬畏一下它们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如果你稍微注意一下星空，时不时拿望远镜眺望一下，也不至于死得如此狼狈。你看那些天文学家，早就知道这一切……”
我准备责备那些天文学家和官方对消息的隐瞒，可我的思想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我这样想必然会招致苛责，难道连死也要别人来告诉你吗?如此巨大的一颗陨石，你只要留心一下，很容易察觉不是吗?
我不想产生这种思想时已经这样想了，所以他说他要惩罚我们。每个人都要排队重新开始生命，不重视生命的人排到最后，重视生命的人排在前。我们将会依次序重生，但不是在地球，也将不再是人类。
我排到了50多亿年之后。我陷入了漫长的漆黑和等待之中，回顾自己短暂一生的遗憾，无穷无尽的悔恨使我痛苦。
当然这样的惩罚是不够的，我们还被迫派去被一群怪物折磨，它们强大、凶残，我们手无寸铁，只有生命，我们被追逐、被杀害、被蚕食……
这有点像猫鼠游戏，直到我惊醒时，周围漆黑一片，我浑身冒冷汗，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给了我一些安慰。
我听见自家的音响在唱歌，这显得很诡异，应该是闹钟。
醒来时我摸到手机，开机后是早上六点，我这段时间很少醒来这么早，但我知道再也睡不着了。
看见手机上一串串不好的消息弹出，听着音响自动唱起的歌，我还是心有余悸，赶忙起身去摘掉了音响的插头，关上了手机。此刻只想闭上眼睛，在漆黑中说一句：“我一定珍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