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还没死我就足够仁慈
巴德·伍德直到此时还有些心惊肉跳,他早上日常起床准备去打理他的稀疏的农田,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他准备揉揉眼睛看清来客是谁,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健壮的船长的声音,他说道:“我亲爱的伍德先生,有空一起享受早餐吗?”
他生疏的扣上领口的扣子,刚剃过胡子下巴还有些发痒,他承认在他听到那位“马歇尔”声音的时候,他当时的第一想法是关上门溜走,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怎么才能逃过两个一看就很有力量的男人呢?
他朝着水盆里看了看,清澈的水面上立刻映出了另一张脸,他也说不上是好看还是如何,反正比以前顺眼的多了。他剃了胡子,刮了杂毛,现在只剩下嘴巴四周一层淡淡的青色痕迹,一对招风耳灵巧的动了动,若是崴列特以前的那些淑女同学,说不定会想养着这种内向腼腆的男人。
“你弄好了吗?伍德先生!”年轻男人不耐烦地敲着船舱门,巴德立刻打开门并且道歉,但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从不耐烦立刻变成了淡淡的敌意,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快了,实在不应该会让这位年轻的长官等着急。内森也不知道自己这股敌意从何而来,应该是马歇尔的情绪传染给他了吧,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冷哼一声,给身后这个温和的内向男人带路。
打开带着裂缝的舱门,四把精致的棉布椅子有序的放在餐桌的四面,巴德很快就猜出这里以前应该是船长室,但是现在却被当成了会客厅。
“很高兴您能接受邀请。”崴列特对他比了个尊敬的手势,第一个拉开椅子,再施施然的坐下,等到她坐下的那一刻,马歇尔和内森也坐下了,只剩下后知后觉的巴德在内森不爽的注视中才反应过来,又红着脸坐下。
马歇尔投入的和面前的柔嫩的小牛排作斗争,内森则觉得这一盘炸鱼薯条味道不错,就连崴列特都津津有味的吃着她面前的薄荷沙拉,只有巴德坐立不安,味同嚼蜡,他不停地用餐纸擦着额头,眼神一直在三个人之间来回游走,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叫他来是做什么的,让他怎么敢去吃东西呢?
崴列特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终于她开口,说:“不用紧张,巴德先生,先吃饭吧。”
巴德看向声音的来源,他发觉这位淑女越发的精致起来,她跟这个还带着腐朽和超市的船长室在一起本就充满着违和感,更何况这名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的淑女却打扮得像个老寡妇,他甚至感觉自己也许出了幻觉。不过他扪心自问最近没有干什么坏事,加上面前的牛排和沙拉实在太像,他努力的想着餐具该如何使用,切下来一小块带着黑胡椒酱的牛排放进嘴里。
他险些吞下去自己的舌头,冒着肉汁儿的牛肉加上辛辣的黑胡椒,他感觉自己的鼻腔里甚至有些发酸,之前马歇尔将他赶出市政厅、西岸村子的人骂他奴颜媚骨的委屈涌上鼻子,差点让他掉下来眼泪。
崴列特曾经在伦敦见过这样的小男孩性格的人,她不禁有点想开口安抚这个男人,但是内森更先发作,他的餐刀与地板上的铆钉亲密接触发出一声脆响,巴德咽下了委屈,失措地看着他,内森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抱歉,我手滑了。”他拿起沾着木屑的餐刀,用桌布擦了擦,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继续吃着他的炸鱼薯条。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巴德也从刚才的委屈中醒了过来,四个人安静的吃着自己的早餐,等待着太阳升起。
……
“你是说安迪和贝伦他们一家都是海盗?”马歇尔惊诧的开口。
崴列特瞪了他一眼,但显然这位淑女也有点吃惊,她看着这位腼腆的先生,等待着下文。内森虽然很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他从未见到过真正的海盗,手心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微微有些出汗。
“是,是的。”巴德不习惯被人这样看着,略微侧过脸,避开众人的视线,说:“您们和他们接触的少,可能觉得他们只是无耻的流氓而已。”事实上,崴列特和马歇尔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只是想要小惩大诫这一家人,但是因为没有确凿的罪证才找来巴德·伍德,这个在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敢透露消息给他们的男人。
突然,巴德·伍德脸上开始冒汗,面色也开始变差,崴列特立刻吩咐守在舱外的水手去接一杯伏特加,她知道,这个腼腆的男人肯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接过伏特加后,巴德一口一口的喝完了,他感激的看着比她小了好几岁的淑女,开始努力的回想起那个要被他遗忘的下午。
那天风很大,很大,他父亲和母亲出海了好几天还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他们,虽然他们经常一出去就是三四天,但是万一今天他们就回来了呢?于是他怀揣希望,穿上芦苇做的雨衣,拿着两个焖好的土豆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的走向港口。
那个时候港口已经被废弃了,只不过还是有饥饿的人去碰运气,他碰到了一个在这里钓鱼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站在礁石的上面,他常常在那里钓鱼,运气好一天能有五六条,运气不好,他几天都没有收获。
他过去跟老爷爷打了个招呼,那老先生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听见了,但并没有招手。可能是怕惊走了水里的鱼吧。当时巴德很小,他并不介意这些,只是自己跑到了港头码头的尽头,把脚插进冰凉的水中,拨弄着脚趾等带着父母的船从远处驶来。
但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不知何时,猎户座出现在天空,他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他掏出怀里已经凉掉的两个土豆,咽下了口水,又揣回怀里。
“啪!”他迷糊的朝右边看了一眼,原来是在钓鱼的老爷爷鱼竿掉在水里了,但他不明白,鱼竿掉了捡起来就是了,为什么那么惊慌。那个老人向他冲来,一把夹住他朝着村子跑去,他看着飞快向后退去的沙子,感觉到怀里的两个土豆也掉在了地上,他告诉这个老人土豆掉了,但是老人踉踉跄跄的朝着不远处的火光走去,却突然径直的跪了下去,他也被摔在了地上。
当时的森林远比现在茂盛,粗壮的枝干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藤条,地上也是一层厚厚的腐烂叶子,他半个身子都被砸在泥沼中,没有受什么伤,他本想起身看看老爷爷怎么了,但是他的直觉却在疯狂的警告他不要起身,他看着眼前尚未熄灭的老人的火把和无边的黑暗,他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骨而上,他埋下身子,忍着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带来的瘙痒,看着老人或者说他的尸体。
一根箭扎在他的后心口上,血也染红了他的粗布外衣,他的手还在微微抽搐但是已经没有救了。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为首的是一个瘦削阴鸷的中年人,他用反着月光的弯刀将老人反过来,一刀割断了他的头颅,老人的头和他的惊慌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眼睛死死的盯着月亮,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是没能逃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天本来就事儿多的很。”一个男人说到。
“反正是个没有家人的老头,朝海里一扔问题也不大。”这个声音稚嫩并且带着冷酷的笑意。
“都闭嘴,等爸爸说完你们再说!”这次声音的主人明显是个女人。
话音刚落,这群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过了大约三十几秒,一个男人才带着满意的口气说:“都学学你们的姐姐!如果你们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我早就可以退休了。”
那个被夸赞的女人立刻开口:“父亲!我还不足你的五分之一,您怎么能有退休的想法呢?”被这句话一提醒,周围的人也纷纷开口附和。小巴德死死的看着火把下的中年人和他身边的女人,女人身上挂着他祖母给他父亲的怀表,虽然铜锈已经覆满表面,但他却依然记得,永不会忘。
不知何时,巴德睡在了那片泥沼中,直到第二天清晨的大雨将他浇醒,他失魂落魄的跑回家,直到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床上后,才无声的大哭,但是已经再也没有人去安慰他了。
往后的十五年,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者那个恶魔一家,他发现只要天气恶劣,只要海上大风,他们一家都会消失在村子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再次出现。
那次他跟着他们走到这座岛上他从不知道的一个海湾,整个海湾就像是缺了口的月亮,一个小小的缺口连接着内和外的海,两艘帆船停在湾内,而海湾的沙滩上矗立着零零星星的房子,那一定是他们的秘密所在地。
他趁着夜色潜入这个港湾,在其中一间格外大的房子里看见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有辨认不出的动物的皮毛,一桶又一桶堆叠在一起的酒,还有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才收集到的武器,就在门后放着。
在这时,他们之中的斥候发现了有人潜入,整个基地瞬间安静,他瞬间反应过来后翻窗跃入大海,憋着一口气,一直游啊游啊,直到他终于发现了一块凸出海面的礁石,他赶紧躲在后面附上去喘了口气,然后一路向着记忆中的村子游去。
……
温暖的香料在空气里飘荡着,门外的水手都有些惫懒。
当巴德醒来的时候,只有之前冷峻的年轻男人还在椅子上,炽烈的光穿过木质的舷窗,巴德才又一次的明白那些东西已经过去了。
内森心里有点愧疚,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内向的人曾经经历过那种事情,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杀了马歇尔,他怕是会更加的懦弱,更不要提去监视那群人十几年了,他轻轻地搭上男人的肩膀,男人还瑟缩了下。
他略带歉意的说:“抱歉,兄弟,等这件事儿完了之后,我请你喝酒,现在我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干。”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开通往甲板的门,回头看了一眼缓慢起身的男人,这么一看,这个男人还是比较顺眼的。
“跟我走,崴列特女士和马歇尔先生已经去市政厅了。”他温和的开口,然后补充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和我一起住了。崴列特小姐吩咐我的。”男人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像只小鸡崽似的跟在内森的后面。
……
小小的市政厅只有两个房间,此刻靠内的房间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着。
崴列特调亮了手上的风灯,有些生疏的拿起母亲友情赞助的鹅毛笔,用拉丁文在粗糙的莎草纸上的写下——敬爱的爱德温阁下。
年轻淑女的手像是灵巧的机器一般,精确的写下一行有一行老马歇尔不会念也不会写的文字,繁复而又美丽。
再三确认信件的内容无误后,淑女沾了点鱼血,在莎草纸角落、她的签名上摁下了手印,这是因为崴列特走得匆忙再加上身份是伪造的,她并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证明这封信的内容是真实存在的,只希望那位总督之子能看在曾经的手下老马歇尔的份上,认真读完这封互惠互利的信。
匆匆赶来的内森和巴德刚好碰上匆匆离去的马歇尔,马歇尔对着内森点了个头,说:“照顾好崴列特小姐,我明天就回来。”
内森和巴德一起点点头,巴德的血液甚至开始回温,他明白这位淑女跟那些尸位素餐的治安官都不一样,她能替久久不来的来的法官敲响法槌,在这篇大不列颠的阴影里。
虽然马歇尔不在,但晚上的救济还是要按照约定进行,居民们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就在这里等着,一切都和昨晚一样。
只不过现在负责守卫那位淑女的人从健壮的中年人变成了俊美的小伙子,而之前也是他们这群穷人其中一员的巴德·伍德,居然也打扮得体体面面的负责分发食物,人群中有些曾经欺负过这个腼腆男人的家伙此时变得有点害怕,怕这个曾经可怜虫克扣他们的食物。
崴列特依旧坐在昨晚的茶桌上喝茶。
今天的茶比昨天的茶香的多了,她这样想着。
突然,不远处的森林里有火把一闪而过,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逐渐清晰,是那天早上的女孩儿,崴列特认出她来,她怎么了?
内森早就注意到那边森林里的异动了,只不过他的第一要务是要保护好船上的淑女,而不是去管闲事,现在既然淑女下了命令,他一个健步就跳到了海滩上,冲着那个身影奔去。
阿黛拉感觉现在头很晕,她的右眼已经肿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她不能停,她不知道男人今天是发了什么疯,难道就因为他儿子做贼挨了打?她一般想着,一边竭尽全力朝着港口走去,她知道,如果那个淑女信守承诺,那么只要她能到达港口,她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咔。”一声脆响从阿黛拉身体里传来,她不知道是哪根骨头断了,在他最后的那一眼中,她看见一个冷峻的男人朝她飞来,原来天使是长这样的吗?她就在这个念头中陷入了昏迷。
内森明显恼怒至极,他已经大声喊了那么多次住手,而眼前的两个男人,不,准确地说是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他们置若罔闻地用木棒殴打着眼前的女孩,女孩已经满脸是血,要不是嘴唇还带着微微的红色,说她是一个死人内森也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内森一脚踹倒中年男人,正准备对女孩进行施救的时候,一股剧痛从他的腰部传来,原来是那个六七岁的男孩,用木棒狠狠地砸向他的腰。内森感觉腰部一阵酸胀,可能是被打出血了,他暴怒着一脚踢翻男孩,却再也没力气去弯下身子抱起那个女孩。
崴列特在甲板上目眦欲裂,立刻拽起裙子向着内森倒下的地方跑去,周围正在领鱼的人看到这一幕,也纷纷放下手里的鱼围过去,被踢翻的男孩哇哇大哭,一个女人从那片森林里冲了出来,抱着男孩,轻柔的抚摸过他的伤口。
崴列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内森没事儿,抛却内森被马歇尔当成儿子看待这一点,崴列特也很喜欢这个外表冷酷内里温柔的单纯男孩,如果,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她保证会让那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血债血偿!在此时,这位善良聪明的淑女,第一次有了杀人的想法。
崴列特抓着内森的手,把他放平在沙滩上,一旁的水手赶紧上来看他的伤,在崴列特焦虑的注视下,他重重的出了口气,说:“别担心,崴列特女士,他只是疼晕过去了。”听到这句话,年轻的淑女才略微冷静下来,让那名水手再去看看那个小女孩的伤。
“你们这些恶毒的魔鬼!我的丈夫在教训他的女儿你们凭什么把他打成这样?”抱着孩子的女人散乱了头发,喘着粗气的骂着,“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不过是因为我儿子为了救我丈夫打了你的情人一下,他那么小能有多大力气?为什么要把他打成这样?”
说完,她又低下头亲着怀里哭闹不休的儿子,替他抹去眼泪,却思考没有关心过她倒在一旁的所谓的女儿。
听到这颠倒黑白的言语,崴列特心中的怒火被猛地点燃了,她仿佛第一次发现了这些人心中的黑暗。
她站起身,从袖套里掏出一柄雪白的匕首,利落的架在了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女人的脖子上,女人因为惊吓停住了口中的污言秽语,周围的人也纷纷吸了口凉气。
那位淑女美丽的脸在月光下越发妖异,她笑着说:“你和你亲爱的丈夫还没死,我就已经足够仁慈了!”
说罢,她抽回手中的匕首,又揣进了袖套。
她沉着的安排着不同的水手,两个人把受伤的内森和那个女孩儿送到船上,另外几个人留一半守在这里,另一半带着这一家三口,去临时搭建好的监狱和那个贝伦作伴。
是!那些水手们回答着。
老约翰今天也来领鱼吃,却好巧不巧的目睹了全过程,他感叹着这些上等人果然聪明并且不留情面,这一番示威后,那些刺儿头恐怕要安生好一段时间了,不过那句还没死是什么意思?老约翰越想越心惊,拎起他的鱼大步大步的朝着家里跑去,决定吃完饭就带着他老婆和老娘到海上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