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与母谈心
离家前一天，母亲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一早就守在她床边的墨文生立马伸出手前去搀扶，母亲颤颤巍巍下地，一手拉住孩子的手，一手支撑在床沿上，缓和了半刻，这才脚下用力站了起来，然而突然一阵眩晕席卷而来，她晃了两晃，差点坐回到床头。
墨文生及时将她拉住，她这才稍稍站定，片刻后神形渐渐稳定。
“妈，加油，你可以的！”墨文生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为她打气。
母亲勉强笑笑，“嗯，主要是躺得太久，腰酸背痛，腿脚麻木的，这突然一起来呀，吃不消！走吧，到地坝里去，好久没见过外面的天了。”
墨文生一手捏着那软若无骨的手掌，一手绕过母亲的背脊有力地支撑在她胳膊下。一步一顿，渐至门外。
“外面的空气可真好！”母亲闭着眼贪婪地吮吸这久违的空气。“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每一年每一个季节都一个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地里疯长的杂草，没人打理，唉…”
墨文生看着母亲那干巴的已被皱纹盯上的才四十几岁的侧脸，漏了半拍。他看到一个过早被岁月磨灭的形象，一个眼里布满凄楚的女人。
“妈，一会我和姐去把它扯了好吗？”
“嗯，文生呐，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女朋友回来？我都盼了好久了。”母亲眼里闪过片刻希望的光，随即幻灭。
“妈，我真的有女朋友了，你就能真的放下心吗？”
“当然！来，扶我在地坝里走走。”
墨文生摇摇头“等我有了女朋友，你们就会催我结婚，结了婚又得催我要孩子…妈，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放任你儿子自由吧，现在的我不需要枷锁，需要一双翅膀，振翅高飞，我需要自由。”
母亲听完，默默流下泪来“文生，母亲就这点心愿了，你就不能满足我？”
墨文生低下眸子“妈，刚刚我已经说过了，我永远也满足不了你，你可以让我去除草，可以让我去背牛粪，可以让我下地，但是你不可以钳制我心灵的自由！”
“你的自由能当饭吃吗？这些年要不是种地哪能养得活这一大家子人，现在你跟我谈自由，可我并没看见你有多自由啊，你看附近的小伙子有老婆孩子，有自己的房子，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那才是自由，你啊顶多就是四处漂泊。”母亲说完气息急促，以至于她不得不停下缓缓。
“妈，你不懂，我不会让房子，老婆孩子套住我的，至少现在不会。您别生气，要不回床上躺着？”
母亲哪里说得出话来，她哽咽着，眼泪婆娑，深感自己的羸弱，已经把控不了孩子的人生了。她摇了摇头不想离开，想多看几眼遍山的土地，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墨文生静默地扶着她，同母亲伫立半响，又走了几步。“文生，”母亲突然紧紧拽住墨文生的手“你是不是要走了？”
“对，明天就得走，我只有七天假，来回就得耽搁四天。”
母亲明了地点了点头“你姐姐也要走了，你们得上班呐，弟弟妹妹还得靠你们呢！”她自顾自说着，弯下腰去，似乎不堪重负。“你今天就好好陪陪我，哪也不要去。”
“好，妈你能单独站会吗？我去给你拿个凳子。”
“好！去吧！”
墨文生小心翼翼地挪开手，见母亲站得稳妥，便转身回屋。母亲含泪望着那长大了的背影，感慨万千。
“唉，不知道你们这一走，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着了？”母亲对着空落落的门框嘀咕，墨文生突然走出闯入她的眼球，使她浑身一震，她慌张地伸出手去，被快速跑来的墨文生接了个正着。
“妈，咋地了？来，你坐下！”
墨文生挨着母亲坐下，将母亲揽在怀里，使之依靠在他坚定的肩膀上。
“文生，不知道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怕，”母亲闭上悲凉的眼。
“怕什么？下次你想我们了，我们回来就是了。”
“哪那么容易回来一趟，就像这土地一样，你得时常照料着，否则它就被野草占领了。”母亲侧过头，凝视着墨文生的脸“我就怕你们这一走，我就再也见不着了。”
“胡说！妈，你就贫血而已，只要吃好点身体慢慢就康复了，别说丧气话！”墨文生咬着牙“你得有希望，不然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母亲颤动着身体，又恐惧又高兴，恐惧时日不多，高兴能有这样的儿子。“你爷爷是算命的，所以我也信命，你知道吗，”母亲突然来个股劲抓起墨文生的手“人走的时候总会有一种预感，我现在就有，”说着说着她的那股劲渐渐消散，“你信吗？”
墨文生只觉母亲想得太多，“妈，都说五十知天命，你这才四十出头呢，所以你的预感都是不准的，再说您年纪轻轻地，阎王爷也不敢来收你啊，嘿嘿…”
母亲惊讶地听着墨文生这番怪论，默默低下头去，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荷花，生命的气息在一点点涣散，抽离身体而去。
墨文生把睡熟的母亲抱回床，这才退出门来。
“妈说什么了？”灶台里的柴火闪闪发光，使得整个厨房烟雾缭绕，姐姐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火钳，正往灶里加干柴，见墨文生出来便问他。
“她说她时日不多了！”墨文生笑笑，不知是因为苦涩还是不相信。
“哦，她也对我说过，我看是她想太多了。”姐姐也不以为然。
“老爹呢？怎么一大早没见着人？”
“倒卖牛羊去了。”
“他怎么又做回老本行了？难怪我一直没见着缝纫机！”
“不好做了呗，现在镇里卖的衣服又便宜又好看，谁还肯花大价钱做件衣裳，只有卖牛去了…”
“咳咳”墨文生被又一阵烟雾呛到，赶紧坐下，望着头顶盘旋的烟雾，看着它们直往里屋里钻，他赶紧起身回到母亲房内，打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