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叶箫
洞庭湖畔，碧波庭中。清秋明月，霜落万倾。
曾有洞庭佳话，名玉佳人双宿双飞，一曰忆公子，一曰惜美人。
美酒半盏，他不胜酒力，微醺间，箫声扬起，一曲孤体玉京箫。
曾有逐风浪子于此凭一曲江上吟追念凤凰刺，碧波冽风，寒潮挽笛，离情愁绪，吹过乱天冬。今有他独立于洞庭之上，一音一律，传声数里，念故人，念过往，念去去。
可他生平不过十七八岁，哪来什么故人？又哪来什么过往？
一支玉箫在手，青年才俊，江湖后生，庭北上下唯那黄鹤山庄可与其相提并论。
有人云：庭北一弯江，如画亦如裳。欲登黄鹤楼，浮云绕指柔。
庭北黄鹤山庄所创盛况百代不衰，虽十几年前曾遭灭门，却也凭那无数人觊觎的公孙三宝名震江湖，重现盛况。
明珠泪。七星宝刀。白玉雕花剑。
他从未想过拥有那公孙三宝其中之一，也从不在乎黄鹤山庄如何繁华鼎盛，他只在乎那个人的消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那个与他师出同门却天各一方的姑娘，那个曾被师尊赐名箫青瑶的姑娘。
他同黄鹤山庄一样锄强扶弱救济百姓，可他也与黄鹤山庄不同，不仅是行侠仗义之侠者，亦是游走于黑暗中之刺客。庭北江岳，凡遇事不决者皆可寻他出手相助，但凡有他出手，万事皆成无一失手。
他不拘小节，只顾大义，仿佛只要他决定去做，放眼江湖天下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他或许曾与人为敌，但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是敌人有求于他，也不在乎对方是土豪劣绅还是山贼乞丐，如若找他，他便会鼎力相助，但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寻到她的下落。
入庭北一年有余，他明暗交替，为黄鹤山庄除掉不下百名欲夺公孙三宝之人，却从未从公孙庄主口中寻得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今日本是黄鹤山庄布粮助民之日，他却在洞庭湖畔独享孤曲。
秋风起，斗篷噼啪作响，半盏美酒被落叶煞了心情。他收箫转身，一抹浮云在他身后遮了月光。
师尊曾念画中仙子影无双，而他夜夜梦里桃花千百芳。
他的的箫比剑还锋利，他的影子连月光都追不上，他的名头已响彻庭北和江岳，可他还是等不到她，也听不到她。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曾相遇时未能珍惜，也未有任何机会让他去珍惜，分开之后却日思夜想，梦里都是她一颦一笑。想到她时，他冷峻的脸庞也会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暖意，只那一瞬，便长如与她同拜师尊门下相处那些时光。
风还在吹，越吹越大。乌云袭来，遮蔽了最后的光亮。
“师兄，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这是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何回复的一句话。
单纯无忧的时日不复存在，他初心从未改变。即便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即便风云诡谲尔虞我诈，即便某一天某一人以某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依旧不会忘记那个师妹，那个笑靥如花的她。
他后悔当初为何就真那么天真地离开。
忽然，一抹嫣红扑来，寒冷中透着炽热的光芒闪过，他闭上眼，多希望这一抹嫣红是她。可他知道，她从不用剑，也不会用剑。
一股剑风吹动他发丝凌乱，他一动不动。
“为何不躲？”
清亮女声如他身后寒彻心扉深不见底的湖水流淌进他耳中。
“为何要躲？”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应被他称作前辈的女子。
“为何不来山庄？”女子质问。
整个周围仿若被寒霜笼罩，月光再一次洒下来，洒在她的脸上，白得高傲，白得无暇，白得让他想起那曲广寒秋。
“为何要去？”他反问。
眼前的她令他惊艳，却更让他失望。他惊艳于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有着少女般的容颜。他失望在自己为她出生入死，却换不来她用手中资源去寻那姑娘的踪迹。
“你该来的。”
她收剑，白玉瓷壶已摆在石桌上，半盏美酒已成一盏。明月映在落叶下，恰好藏在杯中。
“混着的酒就不能喝了。”他说。
“心思不纯也遇不到纯净之人。”她说。
“我自始至终只念一人。”他反驳。
“许多年前，有人曾在这里发誓要为他心里那个人血染江湖，与天下为敌。”她说。
“然后呢？”他问。
“他与天下为敌，最终与那个人携手消失于江湖。”她说。她的眼中闪过惆怅，充斥着羡慕，似乎她眼中的明月就是那对神仙眷侣的最终归宿。
“是逐风浪子吧？”他问。
“按辈分，他是你师兄。”她说。
“他背叛了师门！他曾引得江湖大乱！”他不屑。
“因为他为了心中那个人与天下为敌。你能否做到？”她问。
他沉默。
与天下为敌。多么轻而易举的一句话。豪言壮语，三杯两盏酒便可轻言，但真有谁能做到？逐风浪子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十几年前的那些传奇故事，那些传奇人物，在他眼中根本不可能存在。
“那只是传说罢了。”他说。
“是我见过遇过的传说。”她说。
他盯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崇敬，看到了怀念，那是一种做不了假的神色，真真切切存在的感情，只存在于对故人的思念之中。
“这嫣红之剑便是佐证。”
桌上多了一柄通体嫣红之剑，剑鞘纹路如细枝蔷薇，剑格蔷薇绽放，剑柄巧夺天工，剑坠蔷薇玉。
江湖传言黄鹤山庄庄主公孙凝藏着当年传说蔷薇迷踪剑至宝花魂，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花魂？”他不由问道。
“蔷薇迷踪葬花魂。”她说。
“可你却自始至终不愿为我寻得她的下落。”他转过身去，仰头望着明月，那明月仿佛就是师妹的容颜。
“我来此正是想告诉你她的下落。”公孙凝说。
他转身，死死盯着公孙凝的眼睛，生怕她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终究没有逐风浪子的气魄。”公孙凝说。
“她在哪里？”他问。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