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请原谅我不能与你朝夕相处,儿女情长……”
由此白云陷于有苦说不出的困境,每日里郁郁寡欢。黄鹤却不同,婚后的她简直是掉在了蜜罐里。按规矩,嫁女之家要三日不熄烛火,父母在荧荧火光中思念远去的女儿,夫家也要三日不举乐,安慰思念双亲的新娘。黄鹤不存在这问题,对辛氏酒店的环境也早已适应,但辛氏还是闭门歇业了三天,这让黄鹤心里更加觉得温馨。
这天清晨黄鹤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把自己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然后拿着铜镜左顾右盼地自我欣赏。修长的身材袅娜有致,白皙的瓜子脸上闪着一对亮晶晶的丹凤眼,扑闪闪的眼睫毛,与一画连心的青黛眉配成时人谓之的仙蛾妆,头上则是将青丝一般的秀发往上拢结着,再反绾成双刀欲展之势的双刀髻,额头、酒靥、嘴角、鬓边等处,都粘贴着以彩色光纸、绫罗绸缎、云母片、蝉翼、蜻蜓翅为原料染制成的五色花子,这些剪作花、鸟、鱼形的脸部装饰品,与脚上穿着的红色软缎绣花鞋交相辉映,显得她格外地妩媚动人,聪明伶俐。她满意地放下铜镜,款款地向堂屋走去,见婆婆不在,想着是去菜地了,就在灶间拾掇了一阵子,烧好了早饭,端着半盆水穿过阴暗的走道回到新房。
这是乡下常见的那种光线阴暗的小房间,门口挂着绣有两行篆字的门帘,写的是“堂上行周官六礼,阶下歌王化三章”,掀开门帘可见对面墙上开着个一尺半左右的窗洞,用木棍朝外支着窗扇。窗洞下面贴着大红“囍”字,两旁是抱着鲤鱼的胖娃娃剪纸,再下面是书桌,桌上摆放着书籍、镇纸和笔墨。书桌右边摆放的是五屉柜、梳妆台,左边是一张黄杨木的朱漆带门围六柱架子床,床旁有垂着帘子的马桶间,里面有个木箱叫金柜,马桶就放在金柜里。这马桶在古代叫虎子,由于要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叔叔李虎的讳,就把它改名为马子,一直沿用到现在仍有人习惯叫马子。
黄鹤走到放有马子的床边,用右脚轻轻一挑,挪开书桌前的木椅,麻利地把铜盆放在桌旁的洗脸架上,左脚同时后伸,把床踏上的一双男式布鞋勾拢摆正,然后侧身一脚踏上床前的踏板。正躺在床上对着帐顶发呆的江哥,一扫眼看见一只套着玉镯戴着戒指的纤纤玉手撩开了帐帘一角,接着就听见黄鹤笑吟吟的命令声:“起来,少爷,太阳晒屁股了!”他懒懒的不想动。黄鹤把身子伸进帐子里,一把捏住他的鼻子,见他脑袋左右摇动地想摆脱,便吃吃地笑着伸出双手在他腋下搔痒。江哥摆动身子躲避,躲了几下就猛的一个翻身,只见红光一闪,红色软缎被子掀在了一边,赤条条的他把黄鹤压在了下面。黄鹤见他大白天里要做那个事,急忙护住胯裆求饶:“别,别……,太阳公公瞧着呢……”
这可吓不着江哥,他是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生,对自己的老婆也犯不着假斯文,连着几个反复就把黄鹤的手掰开了,猴急地解着她胯裆里系着的布条。同当时的女子一样,黄鹤也喜欢穿绲裆裤,这种裤子又叫穷袴、缚带裤,是为了方便私溺的一种连裆裤,即裤裆虽不缝合,却用布条系得紧紧的。刚结婚的江哥本来“业务”不熟,加上黄鹤不配合,一边笑一边左右地扭动,这使他更加笨手笨脚的,好不容易靠着蛮力抓住了布条,却又心急火燎地把活结拉扯成了死结。他唉地叹了口气,把头埋在黄鹤温软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像个熟睡的孩子。黄鹤嘻嘻地笑,两手在他光滑的背脊上摩挲着,刚调侃了一句“我当你有多大个本事哩”,却听见他梦呓般地说:“要是开裆裤就好了。”黄鹤扑哧一笑:“那你们男的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了,是啵?下流!”
“还真不是下流,”江哥抬起上半身,用双肘支撑着,与黄鹤脸对脸地说,“以前的男女都是穿开裆裤,后来为了适应骑马作战,男人们才在赵武灵王十九年学着胡人穿连裆裤,女人还是穿开裆裤。到了汉代,大将军霍光见开裆裤充满诱惑,容易让年轻的汉昭帝放纵自己,就要上官皇后带头,宫中女子开始穿有裆的裤子。由此影响到民间,逐渐地流行起来,但直到魏晋南北朝,特别是本朝,女人们才真正地接受连裆裤。”
“不会吧,一条裤子多大的事,还要皇后带头改?”
“怎么不会?《汉书·外戚传》里就写着:‘光欲皇后擅宠有子……,虽宫人使令皆为穷袴,多其带,后宫莫有进者。’”
黄鹤点了点头:“这还说得过去,皇后是想专宠。那——,怎么要改这么久女人们才接受?就不怕男的耍流氓?”
江哥嘻嘻一笑,说:“女人嘛,花花心……,你懂的!”
黄鹤把嘴一嘟:“我不懂。”
江哥见她不高兴,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面颊,一边穿衣下床一边说:“那就说正经的。你要晓得,我们这个世道是男人的,女人们穿什么好穿什么不好,是由男人们说了算,加上女人的麻烦事特多,自然也愿意穿开裆裤,图个方便。霍光的想法虽然是出自私心,想让当皇后的外孙女早点怀孕,但开裆裤也确实有弊病。这种裤子,——又叫‘胫衣’,虽说不单穿,外面要套一件上衣下裳连体的‘深衣’,但是由于它只有两只裤管,裤口比较肥大,没有裤腰,尽管有下裳罩着,还是容易露出下体,所以在公众场合男女都是跪着坐,不敢像我们现在这样把两腿分开伸直地坐。其实,要说有裆的裤子,当时也不是没有。早在战国时期中原人就受胡服启示,结合胫衣的款式制作出一种称为‘犊鼻裈’的三角短裤,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酤酒’穿的就是这种裤子,只是因为它是士兵和劳动者的服装,所以本朝之前女人们都还是喜欢开裆裤,认为它高雅。”说到这里,江哥得意地说:“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咱们大唐确实了不起,通过一条裤子,不仅最终改变了女人们的服饰观念,而且连带着改变了她们的生活习惯,由跪坐变为盘着腿坐或伸开双腿直着坐。你别小看了这改变,它使女人们愈来愈漂亮,听说日本国的女子现在还时兴跪坐,严重影响发育,以至个子普遍不高,两腿又粗又短,人称‘紫菘腿’,(注:萝卜,唐代叫紫菘。)哪有我大唐女子俏丽。”
黄鹤也起身下床,笑着说:“你刚才还在说开裆裤好呢。”江哥已穿好衣服站在铜盆前洗漱,边洗边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两码事。”说着把揩完脸的汗巾丢在盆里。粉红色的汗巾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在水波的荡漾下两只鸳鸯仿佛在游动,黄鹤欣赏地看了一眼,把汗巾绞干,口里说着“什么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德性?要起人来拉在怀里,不要人了就推在崖里”,手里端起铜盆走出房间把水倒了,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凌乱的发髻和头饰。江哥走过来拿起一朵红花想插在她耳鬓,她佯嗔地噘着嘴把肩膀摆了摆不让插。江哥嘿嘿地笑,轻轻地拍着黄鹤的肩头说:“好了,太太,够漂亮了。”黄鹤嫣然一笑,对着镜子左右顾盼地说:“不光要进得厨房,还要出得厅堂嘛。哦,你叫我什么——,太太?”说着转过身来欣喜地看着江哥问,“我成太太了?”
“当然啰,你已经是我妻子嘛。”
黄鹤好奇地说:“再以后,你就会叫我孩子他娘,对外人,就会说我是‘贱内’‘拙荆’‘老婆’‘堂客’‘浑家’‘执帚’‘我屋里的’‘烧火的’……;外人呢,就会叫我老板娘……”
江哥庄重地说:“不,以后他们会叫你夫人!”
黄鹤撒娇地说:“我不想叫夫人,也不想叫太太,”说着起身,用双臂勾着江哥的颈项发嗲,“我只喜欢你叫我鹤妹!”
江哥心里一热,又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却听见店堂里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母亲从菜地回来了,只好轻轻地把她的双臂松开,说:“那就叫鹤妹吧,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黄鹤惊喜地说:“真的?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将来当了大官,不去做皇帝的驸马、宰相的快婿了?”江哥哈哈大笑:“你当是皇帝、宰相的女儿都嫁不出去啊,就等着我去充人!”黄鹤说:“我怕嘛。”江哥说:“别怕,到时候我把你和娘都接到京城去,我要把你改造成……”一语未毕,见黄鹤低下头说“我不能去”,不由得一怔,想起以前她也这样说过,就问原因。黄鹤欲言又止,看那神情是有难言之隐。江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地问:“是不是天庭对你们下凡的女子有规定?”黄鹤摇了摇头:“我没有正式列入仙班,是自由身,他们管不着。”江哥放了心,说了句“这就好”往床沿上一坐,依旧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黄鹤。黄鹤见他这样子,也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坦然地说:“我不能讲,反正是为了你们好。”江哥点了点头:“哦,天机不可泄露,我理解,我理解。”
黄鹤忧愁地说:“那——,我以后怎么办?”江哥也为难,想了想只好说:“现在考虑这问题也太早了点,我不见得会考中的……”黄鹤急忙站起来,伸手捂住江哥的嘴:“不许你说这不吉利的话。”又朝着地上啐、啐地吐了几口痰避晦气,说道,“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定会考中的!”江哥说:“哦,对了,你不是神鸟吗,到京城去也容易嘛!”黄鹤说:“我想过,问题是孩子怎么办?孩子跟前不能长期没有娘也不能长期没有爹,单独地跟着你跟着我都不是办法。”江哥沉吟地说:“为了孩子的前程,还是让孩子跟着我好,到时候我请个好乳母专门料理他的生活。”“也只能这样了,”黄鹤点点头又歉然地说,“只是我不能尽相夫教子的妇道……”
听了这话,江哥心里一震,一个女人能够这样做是多么地不容易,尽管是出于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使命感和理解,才显得这样开通,深感自己不要辜负她才好!他起身牵起黄鹤的手,喃喃地说:“天之力莫大于日,地之力莫大于电,人之力莫大于心。阳气发处,金石亦透,精神一到,何事不成?创新纪之强国,造千秋之福祉,兴万代之盛世,开永久之太平,也未为不可。苟其公忠体国,百折不回,虽布衣下士,未始无转移世运之能也,有志之士可不勉哉!鹤妹,请原谅我不能与你朝夕相处,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