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爷爷一模一样

闷热的夜晚，窗子敞开，跳蚤和蚊子闹个不停。我口渴，像是刚刚吃过咸青鱼。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竭力想睡着。隔壁房间里，我的爷爷也没睡着，也不住地翻身。他是个退役的将军，住在我家里靠我养活。我俩都遭到跳蚤叮咬，我俩都生它们的气，嘴里骂骂咧咧。我的爷爷哼哼唧唧，喘着气，把浆硬的睡帽弄得窸窣作响。

“这个昏了头的家伙！”他嘟哝道，“毛……毛头小伙子！你欠揍，糊涂的年轻人！”

“您这是骂谁，爷爷？”

“那还用说。……你们给宠坏了，惯坏了，没有受过惩治……”爷爷吸进一口气去，然后猛地发出一连串苍老的咳嗽声。“应当叫你受三回棒刑，你才会懂点事。……为什么你没买波斯粉？这是什么缘故，我问你？懒吗？没放在心上吗？”

“爷爷，您闹得我没法睡觉！停住嘴吧！”

“不许顶嘴！你要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爷爷沙沙响地在身上搔痒，提高嗓门说，“我再说一遍：为什么你没买波斯粉？还有，先生，你怎么敢放肆地做出那么气人的事，甚至弄得人家抱怨你？啊？昨天杜比亚金上校抱怨说你把他妻子拐走了。这是谁允许你干的？你有什么权力？”

爷爷把我骂了很久，后来又从辱骂变为教训：第七诫啦，婚姻的基础啦，等等。

“这些事我都知道得比您清楚，爷爷，”我说，“我承认，我的良心在折磨我，可是我拿我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跟您一模一样！我不但从您那儿继承了血和肉，还继承了您的种种美德。遗传是不可抗拒的！”

“我……我可没碰过别人的老婆。……你胡说八道！”

“真的吗？那么，您回想一下吧，大约十年前，您六十岁那年，您拐走的固然不是熟人的老婆，也不是丈夫出门在外的妻子，却是个大姑娘。您想想尼诺琪卡吧。”

“我，那个……我跟她成了亲。……”

“可不是！人家把尼诺琪卡养大，疼她，根本不是准备把她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那么个灵巧的姑娘，美人儿，本该嫁给一个出色的年轻小伙子，而且她也已经有了合适的未婚夫，可是您来了，又有官阶又有钱，把她的父母唬住，您又拿各式各样的装饰品送给十七岁的姑娘，弄得她晕头转向了。她跟您举行婚礼的时候，哭得多么厉害！事后她又多么后悔啊，可怜的姑娘！后来她就同酗酒的中尉一块儿逃跑了，无非是要远远地躲开您而已。……您是蠢鹅，爷爷！”

“慢着……慢着。……这不关你的事。……是啊，要是叫你受五回棒刑，那你就不会那个……不会把你妹妹达霞的财产抢过来了。……你这是欺负人。……你为什么打官司，把她的一百俄亩地抢到手？”

“这是学您的榜样。跟您一模一样，爷爷！我是从您那儿学会巧取豪夺的本事的！您回想一下吧，当初您在军需署任职，后来您奉派在乌法省任职的时候，以及……”

我们照这样争吵很久。爷爷揭发我二十桩罪行，我把二十桩统统归咎于家风，归咎于遗传。最后爷爷把嗓子喊哑，气得直用手抓墙。

“您听我说，爷爷，”我说，“照这样，我们很久都没法睡着。我们索性去洗个澡，喝点白酒。那就能好好地睡一觉了！”

爷爷生气地吧嗒着嘴唇，唠唠叨叨，穿上衣服。我们往小河边走去。夜色很好，月光皎洁。我们洗完澡，回到家里来。桌上放着一个细颈玻璃瓶。我斟上两杯酒。爷爷端起一杯酒，在胸前画个十字，说：

“喏，要是叫你受……十回棒刑，那你就会懂点事了！你这酒……酒鬼！”

爷爷嘟嘟哝哝，生气地把酒喝下去，吃一点香肠。我呢，因为继承了对酒类的爱好，也把酒喝下肚，走去睡觉。

我们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