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界
“喂，该醒醒了，夕。”有人在黑暗中的呼喊。
烦死了，谁家的小孩。
“喂，再不起来，你就输了，输了的话，我会吃掉你的，夕。”
好烦，吃我？我长得很好吃吗？谁是夕？快把他领走啊，他想。
“那我就收下了。”小孩轻声说道。
“你爹娘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吗？小心我把你把你送去北荒原，那里的妖族专吃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他终于受不了小孩的聒噪，翻身爬起来恐吓道。
他在阳光下席地而坐，一身盔甲漆黑如墨，所见的是一扇窗户，一朵谷雨花插在瓷瓶里，隔着那支花，一身黑衣的孩子正拿着一卷书册，指尖一页一页的翻过。
看着眼前的孩子，他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他怎么能跟个孩子开的话置气。
“好吧，好吧，我骗你的，北荒原上的妖族早就被将军大人消灭干净了。”他不时的偷瞄男孩的表情，生怕自己真的吓到他。
男孩却是一脸平静的说道“夕，我们都会被吃掉的。”
他早就说过让教律院改改那些老古板的教材，动不动就说这个疯子穷凶极恶那个王八蛋吃人不吐骨头，他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亲自去把它改了。
“童话书都是骗人的，哪有吃人的怪物，妖族也是很挑食的好吧。”他想说。
可自然而然的他说出了另一句话“别怕，我会杀掉所有伤害你的人。”他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会对着一个孩子说出这种话。
孩子一脸惊慌的看着他，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幼兽“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的怪物。”
杀人的人就是怪物，小孩子都这么想吧，可他再一次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我们都是被困在同一座迷宫里的怪物啊。”
“对啊，我早就逃不掉了”孩子若有所思。
“再见了，夕，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走出这座迷宫的。”孩子带着清澈的微笑缓缓后退。
喂，我可是路痴啊。他想说“你真的认错人了”。最后却随口说出：“再见了，别再回来了。”
又是莫名其妙的话。
孩子走出门去，顺手带上了房门，随着声音越来越远。
他突然有些懊悔，这么小的孩子走丢了怎么办，他还要花多久才找得到那个叫夕的人，他追了出去，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火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箭雨在空中洒落，燃烧的城市，烧焦的尸体，喊杀声不绝于耳，巨大的牌匾燃烧着，翻滚着，从城楼上坠落，依稀可见“天阳”两字，简直是人间地狱。
道路的正中央，男孩被带着黑色面具的怪物洞穿了心脏，直到最后他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不，不要。”他在心里疯狂的呐喊。可是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对很重要的东西。
怪物把男孩的尸体丢在地上，看了过来。他开始惊慌的后退，直到绊倒在地上。在水中看清自己的脸，那是一副面具。与那个怪物一模一样的面具。撕裂的痛楚席卷大脑。
他想起来了，那个孩子的名字，这座城市是那个孩子的终点。
“南宫夏”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他猛然坐起，全身都是冷汗，阳光从破旧的窗户洒落。屋子里堆满了杂物。
狭小的空间里只横了一张床，这里像是仆役居住的地方，老旧的门环吱吱作响，但他来却是如此悦耳，仿佛在提醒他，那只是一场梦。
“起床啦，哥，要迟到了。”
“唉，来了。”南宫修慌乱的穿上衣服，沿着狭窄的过道，打开了破旧的房门。
一张洋娃娃般小脸蛋立刻贴了上来，气鼓鼓的说道“什么时辰了哥。”门外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身着月白色的短裙，长发披肩，少女纤细的脚踝埋在雕花的鹿皮靴子里，这样的靴子只在特殊的灵界店里才买的到，在人界颇为难得。看的出女孩的出身，与这里格格不入。
男孩尴尬的笑笑立刻讨饶“婉儿，哥难得睡一次懒觉。”
快走啦，娘亲今天会回来。”女孩有些气呼呼的说道。
“收到，我随后就到，我的公主殿下。”南宫修行了一个不知哪国的军礼，引得女孩一阵发笑。看着女孩消失在门口，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今天是墨阑城的大日子，墨阑学院的开学日，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自从五年前韩夕南下，已经好久未曾遇见这般繁华的景象。
“快点啦，哥，我可不想最后一个。”女孩转过身焦急地催促。
“别着急嘛，反正待会要等孙浩然那个小胖子。”男孩叼着包子懒散的答道，嘴上这么说，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墨阑学院的创立者是曾经仅凭一人一剑便守住一座城池阑月剑圣李长虹。建校初期仅仅只为修行者开设，开学授课传剑圣剑技。
但各大王国延续上千年并非全靠武力，后来经过数百年的融合发展，又开设了商学，语言学，机括学，冶炼学，兵学等等诸多在三界流行的科目。
而南宫修曾是这所学院的风云人物，这事要从他的父亲说起。
墨阑城南宫家，曾经只是个数不上名字的小商户，他们姓南宫，却不是阑月南宫家的那个南宫。
南宫家当代家主南宫奕早年只是个不知名的商贩，后来不知走了哪门子大运，竟被林州城沈家的表小姐沈舒芸看上。世家小姐喜欢上落寞商人，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故事真就在南宫奕身上发生了。
接下来的剧本大家闭着眼也猜到了，沈家肯定不会答应啊，当即给沈小姐定下了与墨阑城洛家的联姻。沈小姐是个刚烈的性子，休书一封与沈家断了往来，即日就嫁给了南宫奕。这件事在墨阑城闹得沸沸扬扬。
按道理来说，故事到这，两人不顾门第，打破世俗的爱情，历经坎坷终于过上甜蜜恩爱的日子，大团圆又圆满的结局就达成了。
然而这个扯淡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沈小姐怀的头胎是个女儿，生孩子时却伤了身子，往后再不能生育。
这可把南宫奕愁坏了，他们家几代单传，就想要个男孩延续香火，纳妾？沈舒芸这脾气，借他俩胆子他也不敢啊。
有一天出门做生意，南宫奕硬着头皮带回了南宫修。
这男孩竟比沈小姐的女儿大三岁！听说这事的男子们，不禁感叹南宫奕是个人才啊，他娘的这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沈小姐死心塌地嫁给他，还能让前女友给他生下孩子单独抚养这么多年，日后见了她势必要好好讨教一下。
倔强如沈小姐也是大发雷霆，以泪洗面。南宫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解释，说这完全是巧合，这孩子他当真不知道存在。孩子娘亲死了近期才好不容易找到他。
并且拍着胸脯立下毒誓，认识她以后绝对没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往前有几个前女友老早就跟沈舒芸交代过，绝对没有隐瞒。
沈舒芸是个精明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她已不能再生育。于是在僵持了几日表明态度以后，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孩子。
起初南宫家的仆人们很是瞧不上这个小少爷，他是个外面的私生子，这个头衔在人界本就不是什么美称，更重要的是他性格很是孤僻，哪怕你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回上一句，总会让人误会他这个私生子在端主人的架子。
所以仆人们总是私下里称呼这个小少爷为“野种”，仆人们却也不敢怎么为难他，原因在他妹妹身上，她是南宫奕钦点的南宫家继承人。
那个可爱的小姐，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甚至更胜一筹，对待誰都是一副欢快的样子，家里得仆人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她都能敏锐的察觉到，时常陪他门这些下人说话跟他们聊天，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暖阳融化了初雪。在这个家里她也是唯一愿意跟她所谓的哥哥多说几句话的人。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她只是好奇，那个小少爷就像她在路边捡到的野狗一样，小姐只是偶尔摸摸他的额头，可渐渐的他们发现那个孤僻的小少爷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在看见小姐的时候，他会笑。他会编各种各样的故事，讲给小姐听。
自从他来了以后，那个欢快得小姐也总跟在他的后面，很少有时间找下人们说话。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得出现，下人们总议论说，那个谄媚的小少爷，就知道骗小姐，早晚会被夫人赶走的。
然而南宫修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十二岁他考上了墨阑学院修行系，刷新了墨阑学院入学最小年纪的记录并且被学院认定拥有极高的修行天赋，墨阑城南宫家一夜间门庭若市。
但这只是开始。十二岁踏足人境，一年的时间进入地境，十五岁至天境巅峰。被誉为墨阑城史无前例的天才。兵法大家，墨阑城统帅洛子鄢曾想收他为徒教他兵学，但他拒绝了，他的原话是“我想成为一怒可杀万人的剑神”。
可是哪怕他变成了墨阑城炙手可热的人，他对南宫家的小姐依旧是有求必应，小姐想喝城南的山楂茶，他依旧会毫不犹豫的绕路去买，小姐想要路边的玩具，哪怕他身无分文也要质押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把它换来。
而他对待其他人永远都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下人们也终于明白，这个小少爷的世界很小，里面只装的下这么几个人。
紧接着这个小少爷就离开了墨澜城外出从军。出门便做了阑月第一军团的参将。后来听说他立了大功，甚至赢得了穹龙王司徒夜言的赞誉。
再后来他几乎参与过韩夕征伐五国的全部战役，功勋卓著，被阑月王钦点为第一军团近卫营的统帅，阑月仅有的五十二位营级统帅之一。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衣锦还乡，韩夕叛国了，第一军团奉命在神凰城诛杀他，诛杀当时整个人界乃至妖族都畏惧的战神，万幸的是韩夕自尽了。不幸的是没了韩夕的震慑，新生的阑帝国月转瞬崩溃。直至溃退至流萤岛。
那年他重伤回到了家里，所有的灵力尽失。他的父亲南宫奕变卖家产，四处求医，保住了他一条命。
第二年南宫修又回到了墨阑学院学了商学，这一年，朔方胤统一了南方，他的妹妹南宫婉也一起来到了这所学校。
那天男孩女孩们都来围观这个曾经扬言要一怒杀万人的天才。
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他坐了一辆简朴的马车。那双黑色的眼睛却从不在人群中停留。他的肤色苍白，只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衫，连一件基本的配饰都没有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传闻的凌厉。女孩们都觉得，他只是那个传说中天才的仆役，墨阑城的少爷小姐们总有带仆役拎行李的习惯，他们要等的人还在车上。
“婉儿，我们到了”他在隔着雨幕喊道。
“哥哥，我下来了！接住我哦！”紧接着，男孩慌乱的扔下手中的伞，怀里多了一个白裙子的女孩。
世界好像安静了，她穿着月白色的刺绣长裙，淡黄色的长发落落的散在身后。鹿皮雕花的靴子，雨滴落在她的睫毛上，让人没来由的怜惜。藏在雨幕中的少爷们为了不失身份，抑制住了自己想要撑伞上去的冲动。
南宫修将女孩放在地上，弯腰捡起纸伞。
“以前都只能远远的等你的。”女孩看着宏伟的学院大门轻声说道，像是委屈的抱怨。这些话从这个女孩的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没来由的怜惜。
女孩们终于明白，这个仆役一样的男孩就是他们要等的人。那个扬言要一怒杀万人的天才。可他那寒酸的样子，很难让人把他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人联系起来。而他身旁的那个女孩，她的教养不输这些贵族的小姐。
他怎么舍得让怀里的女孩淋雨呢，少爷们被冲昏了头，没来由的怜惜起来。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的眼神，他注意到了远处的人群，却也不开口打招呼，或许是天生的冷漠，但那种目光让人喜欢不起来。
“哥哥，你好受欢迎啊”女孩笑了，她的笑容化去了一切敌意和冰雪，男孩们感觉就像阳光照在他们脸上。
“走了，婉儿，要迟到了”南宫修将伞撑在南宫婉头顶。南宫婉挽着南宫修的胳膊伴随着无数人的目光走进了墨阑学院的大门。
这一天过后，南宫婉的名字像他哥哥一样传遍了整座墨阑城。人们纷纷猜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经历过什么，有人说，他认了阑月第一军团军团长瑞恩做义父，所以一路升迁才会这般快。而他也在跟随南宫家撤退至流萤岛的途中，被韩夕的残党追击废掉了修为。
但是立刻就有人做出了反驳，当年参与那场围剿的人众多，韩夕曾经的部下，根本没有必要针对一个营统。更有可能的事，韩夕死后，他在那场关乎阑月命运的战争中，临阵脱逃，导致第一军团全军覆没。自己也身受重创。
如果是逃兵，那可有的受了，墨阑学院的少爷们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们做出这种事，逃兵这两个字比私生子这个头衔更让人瞧不起，最终谁也没有得出结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曾经的天才已经修为尽失，再不会对人构成什么威胁。
而南宫婉的名字也在女孩的圈子里传开了，她们多了个强劲的对手，这个南宫家的小姐成了墨澜学院男孩们追捧的新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