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惊变

夜轻尘的唇角溢出白沫，他揽着喘息的桑萁。

桑萁心疼道：“公主也给你下毒了？”

夜轻尘浅笑：“为何这么傻？”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桑萁的脸庞：“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死。”

鲜血从两个人的身子中汩汩流淌，幽灵军几乎全军被歼，一万尸身躺满了宫道，血流成河，只剩下几个残喘的疼的满地翻滚。夜轻尘在临行前与三军同饮同吃，也难逃毒手，他却连眉毛都未抬一下，只是抱着桑萁，魔怔般：“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怀里的人儿笑起来：“哥哥。”

他凝视着夜轻尘：“曾经在妖界时，你总是背着圣主偷跑来人界，你对我说人界很危险，你却独自行走了十七年，这十七年，你没有文牒没有地位，举步维艰，数次身处险地。如果没有幽灵军暗中帮衬，你还能完好无损吗？”

他手指触碰到那人的下巴：“我跟踪了你十七年，你从未察觉到我，可我却发现你并不快乐，你为顾久久寻找续命的灵药，受尽了凡人的百般刁难、欺辱，我却不能出手，如果你知道了，你一会躲开我，你一直认为是我杀死了你的师父朱雀祭司。对吗？”

夜轻尘静静盯着他：“没错。”

华宝大殿，圣主应龙扶起桑萁，殿外火光漫天，大地轰鸣，门前的虎卫紧张把守着。

青龙祭祀步履匆匆，带领着十万妖军前来诛君。

应龙长叹口气：“我早有想过茂蝶会谋逆，人有善恶、臣有忠奸，能臣篡夺皇位历来数不胜数，我也残杀过我的好兄弟，轻尘纯良、仁善，身为父亲，我一直在尽力的呵护着他，我不忍心让他陷入宫谋的残酷。”

桑萁抬眸：“因此，你把他囚禁在冷冰冰的宫殿。”

“这怎么能叫囚禁呢？”应龙不悦道：“是保护，懂吗？”

桑萁：“您叫我来，是想让我带着轻尘走吗？”

应龙踱着步，他脚步忽停：“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像你和茂蝶这样的野心之臣，用好了是忠臣，用不好举兵倒戈，哼！”

桑萁邪魅一笑：“您不信任我会一辈子忠心与他？”

应龙：“你为何要跟着轻尘？”

桑萁轻轻一笑：“从他救我性命的那天起，我的人生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为了一个人，我要掌控我自己的命运，为了我想要的去争取，他想要的，我谋给他，我要努力走近他，和他一起并肩作战，护国辅君，为他谋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应龙递过来一物，是可以诏令虎卫的虎符。

他笑道：“如果你是女子，我一定把你许配给孩儿。”

桑萁接过虎符，他也笑了：“您也不问我，是否愿意嫁？”

应龙道：“三日前，我召来朱雀祭司商讨布防之策，怎料，他惨遭茂蝶杀害，唉，天意，你拿着虎符速带轻尘离开。”

桑萁摇头：“不，至少我现在还不能走。”

他未等君主发问，解释道：“即使我和轻尘出逃，只要轻尘还活着，新君就会对他赶尽杀绝，这样，我们会苟延残喘在无穷尽的追杀之中。”

他捏紧拳头：“新主即位，军队尽归于茂蝶麾下，虎符只能调遣虎卫，他们只会听命新君，所以，我必须要拥得妖界四分之一的兵权。”

朱雀祭司的尸身仰躺在殿下寝宫，桑萁提前支开夜轻尘，他的师父胸口插着割肉刀，血渍干涸，明显是被人抬进来的。

茂蝶冲进来：“是你，杀了朱雀祭司？”

她红唇翘起，一支飞天长簪斜插高髻，门外的护卫蠢蠢欲动。她本以为桑萁会挣扎、会抗辩，甚至在严刑拷打下嫁祸给殿下。

那人却抖了抖袍袖上的灰尘，微笑点头：“我杀的，怎么了？”

所有人面面相视，玄武祭司上前一步：“怎么了？你残忍的杀死了妖界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祭司，该当何罪？”

桑萁慢悠悠说道：“妖界律法规定，凡杀死四大祭司家族中的任何一位，都能取而代之，长时间以来，你们飞扬跋扈自认为这屁股底下的位子泰山不动，还不能出一个佼佼者让你们让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众人哑巴吃黄连，一出好戏全让这臭小子搅黄，偏偏又骂不得打不得。

他伸手捞起朱雀祭司的佩玉，代表着妖界四方之一的权势。

他邪魅笑道：“都听着，我桑萁，以后就是妖界的朱雀祭司。”

夜轻尘闯进大殿，泪水滚过他白净的脸庞，对那绝美的人儿，他捏紧拳头。

桑萁喘息着：“你相信我吗？”

他抹掉桑萁唇角的血迹，把他拥在怀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桑萁：“你喜欢人界，我就为你肃清一切障碍，岂止半壁江山，我要把这锦绣山河送给你，圣主说过，仁爱之君方能拥护万民，你不是一个会淹没在人海中的人，失却了你的光华。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都为你守住这江山，桑萁承诺永世忠君，至少不会再让你受苦，受任何的委屈。”

夜轻尘哽咽着：“你可曾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桑萁摇头：“我都要死了，你说些我想听的话，好吗？”

夜轻尘笑了，他的唇角像桃花般勾起美妙的弧度，那双美丽的眼眸柔情似水。他轻声道：“我陪你。”

桑萁道：“我要你——活下去。”

他指了指天空：“你看那是什么？”夜轻尘抬起头，一对大雁飞过。

刀光一闪，桑萁蹙起双眉。

“是你？”公主冷哼一声：“防了半天却唯独漏了家贼！”

蔡参军认真道：“我不管你是眉儿还是突厥公主，我是武夫，我能对你说的最炙热的话，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公主脸部肌肉抽动了几下，她厉斥道：“放下刀！”

蔡参军的手抖起来：“梁王事败，裴将军也被斩杀，玄武门是个陷阱，若不是你提前起事，北衙禁军早就把你活捉，只要再过半盏茶的功夫，你会死！”

公主脸色一绿，气愤道：“桑萁！我还是没斗过他。”

蔡参军道：“放弃仇恨，走吧，跟随我的贴身护卫逃出宫还来得及。”

几名侍卫呼道：“快来了，赶紧做决定吧。”

公主奔下木梯，她仰起头，最后看了那人一眼：“那、你、呢？”

蔡参军闭目挥手，他没有看到她跨马疾驰离去，一道烟尘扬起，这世间也许再无萨月儿，又或者是昭华公主。但此事还未结束，他坐在椅子里，看着夜轻尘变成个泪人儿，他叹气：“为了给公主脱罪，凡是会透露此事的人，都得死……”

弓箭手肃穆拉弓。

他的双唇被涂抹了鲜血，桑萁割断最后一尾，狐族的每一条尾巴都是一命，他已经失去了两尾，最后一尾化为一颗血丸给哥哥解毒。他奄奄一息，只能一声声的唤着：“哥哥……”

“只要再熬过半刻，我们就赢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连他的身子都开始愈加僵硬、冰冷。

夜轻尘道：“我不要你死，不要。”

桑萁的呼吸微弱：“武皇的大军会护送你去太极宫。哥哥、久久不会死。”

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似从天空袭来：“放箭！”

夜轻尘猛然起身，双目焚烧着愤怒的焰火，他仰天嘶鸣。

桑萁突然抱住他脚踝：“不可以，不可以！”

太极宫大殿没有燃烛，火光渗透进来，映亮一片殿门口的区域。

武皇端坐于龙榻，脸庞隐在幽黑中，一队卫士押解着昭华公主，他们从偏殿进来，皇城南衙十二卫皆策马扬鞭赶往太极宫，顾久久带领的千牛卫被围困起来，怒骂嘈杂声不绝于耳。

丹陛之下，公主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

一条魅影款款袭来，武则天下令她说话，侍卫拔出破布，公主狰狞狂叫：“杀了我吧！总有一天突厥大军会夷平大周，为葬身大周刀下的数万冤魂报仇雪耻！”

武则天抄手而立，良久，沉声道：“为了两国百姓不再为战火所扰，朕与突厥吉利可汗达成盟约，永不言战，而你的父亲莫度可汗，鼠目寸光，为了一己之恨却置两国生灵于不顾，你认为战争所带来的是什么？是让更多无辜之人重蹈你的经历，哼！”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以为你是在为大义而献身，可你和你父亲所做的一切，是陷突厥于危难，是千古罪人！”

公主猛然抬头，又别过头去：“哼！”

武则天冷冷道：“有人可以为守护国家而死，有人却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萨月儿，不如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萨月儿扭过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是他，阿塔千番叮嘱过我，身在敌国要防着任何一个汉人，可万没想到，我最信任的两个人却成为了出卖我的人。”

“为你脱罪的那个人，他或许是唯一护着你的人。”皇帝轻声道。

偏殿再次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

萨月儿还未反应过来武皇的话，萨满巫师俯视着她，一手掀掉面具，随着清脆的铜铃声，瞬间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令她惊骇万分的是，萨满巫师再次掀起脸皮，这张脸她却从未见过，这是一张英挺的、又带着些硬朗肃穆的男人的脸，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个汉人！

她屏住呼吸，那人半跪抱拳：“公主殿下，末将乃是大周天子亲封的镇军大将军、左豹韬卫大将军、张炀，别来无恙呀！”

嘴唇颤抖着，她惨白着脸：“你不是萨满巫师？”

张炀道：“自然不是。”

她道：“一直以来，伴随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张炀笑道：“是啊，公主想听一个故事吗？”

萨月儿转向武皇，那即使容颜老去却仍旧威风飒爽的女人背手踱来，她盯住突厥公主，一字一顿道：“三个月前，郢州之案发生后，朕把狄卿贬为彭泽县令，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智慧让人从狱中捎了一封密函给朕，里面说……”

她已经出现在萨月儿面前，两个女人默默对视着。

她冷笑道：“狄卿自贺州官银之事起，便怀疑你们，开始暗中监视公主府、魏王府和梁王府，甚至在你的带领下，查到了你们的盘踞在山神庙后的练兵场，他是朝之忠良，即使身陷囹圄依旧关心朕的安危，朕倍感欣慰，然朕，并不惊讶你们的阴谋。因为早在十七年前，朕就已经知晓了！”

“这、这怎么可能？”

目光移向张炀，张炀道：“十七年前，您老人家在莫度可汗的指令下带着萨满巫师偷偷潜入长安，却被城门卫发现，追杀不舍，你们两个人受伤昏厥在龙首渠附近，好巧不巧，赶上太平公主游玩归来，救了你二人的性命，从那时起，萨满巫师就在公主的严刑拷打下供出了一切，公主想出一条妙计，先是保护好真正的昭华公主，再让末将在真萨满的易容下假扮他，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哈哈，公主，对吗？”

她不敢相信：“可是，为何不当时就杀了我呢？”

武则天道：“其一当然是为了将计就计、编织囚笼将你们一网打尽，其次、为了清洗妖界。”她叹了口气，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就在昨天清晨，朕改变主意，放弃毁灭妖界，因为一个人，是他，守护了妖界也救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朕记得他的名字叫桑萁。”

她微笑起来：“能与狄仁杰相媲美者，朕以为他是臣、谋臣。”

“也是忠臣。”

萨月儿疯狂大笑：“哼！桑萁，你说他是忠臣，我差点就信了，哈哈哈……”

武皇长叹口气：“朕对你讲的，已经够多了。”

高力士从偏殿匆匆走来，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酒爵。

那杯酒被蹭到突厥公主唇畔，她双唇紧闭，拼命挣扎。就在此时，殿外滚滚雷鸣，火光冲天腾飞，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高力士的双手颤抖着，公主用力一撞，酒爵翻滚在地。武皇登时脸色陡变：“发生了什么？